“líng?”
宫晓封疑惑不解地揣测着少女说出的这个字:
“总觉得,在哪听过啊……”
见宫晓封眉头紧锁,少女很乖巧地跑到了书桌旁,拿了那本字典回到宫晓封身边,熟练地翻到了居中的一页,并将纤细洁白的手指搭在了一个字旁:“澪。”
宫晓封立即明白了少女的意思,但更吸引他的却是字典上紧挨着少女手指的另一个字:
“零”
宫晓封骤然想了起来。
这正是全球人工智能主控系统的代号——一台曾让人类在危机时腹背受敌的超级机器,尽管它早在十多年前就已被关闭,但凡是经历过智能危机的人,还是无不对这个代号感到战栗。
但这台机器究竟是怎么被关闭的,甚至连它在哪,至今都还是一个未解之谜。因此,联合国许多军事专家还认为“零”根本没有停止运作,甚至派出了不止一支特遣队去世界各地寻找那台超级机器的下落。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基本上没有任何发现。
然而,话说回来,这两个字之间如此相近,难道说少女和“零”有什么关联吗?
一个是能毁灭世界的钢铁恶魔,而另一个,只是一名手无寸铁的失忆少女,无论如何,都很难将这天差地别的二者联系在一起。
但愿这只是自己毫无依据的猜想。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少女见宫晓封一脸沉思,不由怯生生地问道。
“嗯?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宫晓封回过神,有些勉强的挤出一点笑意,再次温柔地摸了摸少女乖巧的脑袋。
此时,楼上传来一阵骚动。
宫晓封回头,只见披散着头发的小优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手举着宫晓封的不断响着的通讯器,摇摇晃晃地走了下来。
“哥…哥,你……的电话……已经响了……三次……了。”
小优半醒半睡地呓语着,眼角有些湿润,不时还打着哈欠,宛若梦游般地眯着眼走到宫晓封身边。
“嘿咻!”
她一把将通迅器的听筒迅速而精准地塞进了宫晓封的耳中,然后又转身摇摇晃晃上了楼。
“坏了!”宫晓封不由一阵战栗,心中暗叫不好,刚才下楼时居然把这玩意给忘记了。
宫晓封颤抖着摁下了通讯器的开关,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斥责声:“晓封,你怎么回事,不是叫你要保持联系吗?”
“呃,实在抱歉,刚才一疏忽忘记把通讯器带上了。”宫晓封连忙陪不是。
“唉,算了,你现在还在家里是吗?”
“是的,刚起来。”
“现在立刻来总部这一趟,”电话那头梅姐的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边南镇那边又出事了,就在昨晚你走后不久,而且关于昨晚的行动……”
“等等……”一听到那个镇子的名字,宫晓封便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边南镇那边发生了什么,莫非那边的人已经找过来了……”
“他们找我们干嘛,”电话那头似乎有些疑惑,“总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你先到总部来,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嗯,了解。”
言毕,宫晓封等了一会儿,知道电话那头挂断才取下了通讯器,同时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唔,那个……给您添麻烦了吗?”一直站在一旁的少女轻轻地扯了扯宫晓封的衣角,低着头,涨红了脸,低声问道。
“不,是我自己疏忽,不怪你——哦,对了,我可能现在要出去一趟,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在此之前不要乱跑,现在外面对你来说还有些危险,我会尽力帮你联系到家里人的。”
“唔。”
少女——或许可以说是澪——微微点了点头,但始终没有抬头直视宫晓封的眼睛。
宫晓封匆匆上了二楼,澪并没有跟上去,只是在楼道口默默地等着。
待到宫晓封下来时,澪注意到他已经换上了另一件翻领式短袖衬衫,右胸处还印刻有一个奇怪的标志,但由于宫晓封形色太过匆忙,再加上衣服本身有些褶皱,澪没能看清,但除了标志以外,她明显还有别的更加在意的事情。
临行前,宫晓封还不忘打开了电视,然后将一个操作相对便捷易懂的老式遥控器拿到澪面前,并仔细地开始教她如何使用。
“来,这个东西就是操控那台屏幕的,这个是音量键,往左按那个屏幕发出的声音会放小,按右边这个就会放大;这个上下键是换屏幕里的内容用的,你可以挑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看;还有这个,如果不想看或者想休息下时就按这个,那个屏幕就会熄掉了,再按一次就会打开……”
“嗯……”澪只是一直在默默地听着,时不时敷衍般地应着。
就在宫晓封开门准备出发时,却注意到澪正一声不吭地跟在他的身后。
“还有什么事吗?不用怕,小优还在家呢,等下她起来了会陪你一块看电视的。”宫晓封慢慢地俯下身,望着澪那双动人的眼睛。
“唔~”
澪一边回避着宫晓封的视线一边使劲地摇摇头。
“嗯?那你是……”
“嗯……那个,那个……”少女低着头,两边的脸颊变得更加通红,焦急地紧握着胸前的双手,仿佛有什么话卡在喉咙中,怎么也说不出来似的。
“没事的,想说什么就直说出来吧,不用憋着的。”宫晓封再次露出那令人安心的微笑。
“呃——那个,您……可以……再……再摸一下我的……头吗?”
澪终于抬起头,将想说的话慌乱地一股脑儿倾了出来。
宫晓封先是一愣,但还未等他开口,澪便再次慌了神。
“对……对不起,我知道……这……这是一个……很无理的要求,对不起……但……但是……”
澪语无伦次地低声不断地念叨着。
而宫晓封只是微微一笑,还未等澪絮叨完,便再次将手轻轻搭在澪的头上,顺着她的长发拂过后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澪起初也有些惊讶,但不久便随着这温柔的手法再次慢慢将紊乱的呼吸平静下来,脸上慌乱也重新逐渐地被享受与惬意所代替。
过了一会儿,澪终于将自己的瞳孔对向了宫晓封的视线,用略微平息下来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谢……谢谢,感觉……安心多了。但请问,您为什么对这个……这么熟悉呢?”
“你指摸头吗?”
宫晓封却似乎对此早已成竹在胸,抬头望了望窗外的远方,如同在回忆着什么。
“从小,我就是这么哄小优的,一直到现在,没想到,对你也挺有效的。”他不自觉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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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264年10月21日上午,中国华南,××市,南部无人区
自从家里出发大概走了只有不到三四里路后,宫晓封就已经抵达了居住区的边缘带。
路旁新建的整齐低矮的房屋和道路上废弃的老式机动车已经渐渐稀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堆积在路旁的金属残骸。
这种奇特的景观变化,总让人联想起曾经市中心与城郊的显著差异,但和现在相比,两者又总有许多难以说清的复杂的异同点。
一道由生锈的拒马和铁丝网组成的隔离线出现在宫晓封眼前,它的另一头就是宫晓封的目的地所在的无人区,若俯下身仔细在那附近的杂草从中摸索一阵,指不定能找到几颗遗漏的子弹和空弹夹,有时甚至能找到一把大体完好的危机前生产的自动步枪。
但宫晓封显然对此不感兴趣,他轻盈地跨过密密麻麻铺在地上的还未拆除的铁丝网,毫不犹豫地向无人区更深处赶去。
虽说是无人区,但其实跟传统意义上的无人区大相径庭。
在感染危机和智能危机爆发之前,也就是人类文明还处在高度繁荣时,这些所谓的无人区反而是各个地区最繁华的市中心,但后来,由于危机对城市的影响远大于其他的地方,因此这些曾经的人类文明的骄傲,就无一例外地被荒废掉了。
世事变迁,锈迹斑斑的钢铁高楼仍然林立在远方,错综复杂的公路也仍然密布在其中,但创造它们的人,却已在危机中永远放弃了它们,并选择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危机过后,人们纷纷拆除了这些旧城市,以便为正在重建的家园腾出空间,因此,才有了方才经过的路边堆积的废铜烂铁。但由于城市的部分地区还残留着感染生物和人工智能叛军,或又是别的原因,一些地区至今无人重新开发,因而被人们叫做无人区或非安全区。
而宫晓封所隶属的组织的总部,就设立在这片不知暗藏了多少危险的土地。
但在宫晓封眼中,这里早已不再像刚来时那么恐怖了。总部一迁移到这,就立即开展了好几次大规模的清剿行动,每次动辄派遣上百名〈Magician〉,对整片区域进行地毯式搜查并消灭所有发现的感染体和人工智能士兵。
不仅如此,就算已经安顿下来,总部每天仍然会派遣不少人力执行巡逻任务以保障安全,同时也会不定时组织较小规模的特遣行动对已知区域进行更为仔细的检查。
久而久之,方圆十余里范围内的威胁基本上都已被排除了,在无人区的边缘地带,一个个新的居住区已经雏形初现,可能不久以后,这片无人区就会重新焕发生机了。
这固然是件好事,但与此同时,这也代表着过不了多久,总部可能就要再次搬迁至其他更远更偏僻的无人区,重新在一片废墟中艰难地开辟新据点。
这也固然是件值得惋惜的事,但没有办法,这就是〈Magician〉的责任,也是〈适应者〉的责任。
或许复兴人类文明的重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压在了这些仅被发现不到半个世纪的,对〈无相体〉具有先天免疫力的特殊群体上。
一直沉浸于思考有关如何寻找澪亲人和身份的问题,不知不觉中,宫晓封就已经来到了无人区的纵深处。
无数的高楼大厦现在就耸立在他的附近,连同着如蛛网般缠绕在它们身旁的立交桥和公路一块将宫晓封牢牢地拘束在这顶天立地的身影之下。
藤蔓、蕨类和其他的寄生植物几乎遍布了所能见到的一切建筑,摩天的大楼上铺满了爬山虎,使得整座城市显露出黑绿交错的斑驳的底色;道路上也满地都是是如手腕般粗的枯藤,密密麻麻,四处蔓延,几乎要将整个地面覆得严严实实,令宫晓封举步维艰;随处可见的高大的立交桥边缘也挂满了藤蔓,生得郁郁葱葱,长的几乎可达好几十米,宫晓封只需轻轻一跃就可触及,最短的也很少没短过两三米,一根根交错纵横,相缠相生,共同形成了一道道壮观的参差不齐的绿色垂帘……
立足于这钢铁与荒蛮交织共存的宏伟到令人敬畏的森林中,宫晓封微小而仓促的身影简直形同尘埃,恐怕任何一个自诩雄伟的人,都会在这人类文明的巅峰和自然的力量共同作用下的结果面前黯然失色。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轰鸣声,宫晓封警觉地回过头,同时将手按在了腰边的剑柄上。
只见远方破旧的合金路面上,一辆经过大量非法改装的两轮机车正在飞速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驶来。
见此状,宫晓封非但丝毫没有为之所动,反而渐渐将手从剑柄上松了下来,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静候,注视着那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机车。
果不其然,在即将靠近宫晓封时,那辆装满了尖刺的机车很及时地偏过身减速下来,在地上擦出一簇簇火花后,准确无误地停在了宫晓封身边。
“嘿!晓封,这么早就来了?”一阵沉闷的声音从驾驶位中传来。
只见满是焊缝的车身中钻出一个高大结实的身影,戴着摩托头盔,身上只穿着一件无袖带扣的深橙色虎纹上衣和棕色长裤,衣襟和两边肩膀处都各围着一圈黑色的鬃毛围边,缠满青筋的粗壮双臂全部浸在微冷的空气中。
不仅如此,即使是现在已是入秋时分,他也只是草草扣上了最下端的几粒扣子,脖子以下即是露出半边的两侧锁骨和一览无遗的健壮的胸脯,壮硕而又丝毫不显臃肿的完美身材无疑是历经了千锤百炼才磨砺出来的,不由让人心生羡慕的同时而又退避三分。
“秦纵虎,你咋又开上这破烂玩意儿了,前几天不还刚被交警教育过吗?”在此人面前,明显要瘦小许多的宫晓封却戏谑般随和地笑了笑,用鞋尖踢了踢他身边那台几乎像是由铁皮拼凑出来一样的机车。
“呵,你和他们那人人一样,懂什么,说了多少次,这是西伯利亚的暴力美学。”那人一面打趣儿似的说道,一面将头盔摘了下来。
头盔下先是露出一头橘红色的蓬乱卷发,接着是一副瘦削而精锐的脸庞,高鼻梁,薄嘴唇,颧骨略微突出,有着一双如野兽般有神的深绿色瞳,闪烁着略带野性的光芒,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镌刻在他左脸颊下侧的几道抓痕似的伤疤,可能除了他本人以外,无人知晓其中的来历。
总而言之,从衣着上看来,眼前这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危机爆发之前的武侠文学中所描述的极为经典的草莽英雄形象,但从气质上来说,他却总给人一种有些不靠谱的轻浮感和独特的幽默感。
驾驶机车的人——也就是被宫晓封称作的秦纵虎的人一下车,便盯着宫晓封的脸仔细端详了好一阵。
但宫晓封却对秦纵虎这番有些反常的举动毫不理睬,始终将目光集中在那辆车上,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秦纵虎的眼睛,如同在发呆一般。
秦纵虎立即察觉到宫晓封和往常相比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于是下车拍了拍宫晓封的肩膀。
“呀!”
宫晓封果然一惊。
“怎么,发什么呆呢,有心事?”秦纵虎将脸向宫晓封凑去。
“不,不,真没事,”宫晓封有些懵地慌乱否定道,但随即,便又老实地低下了头,“好吧,可能有那么一点小事……”
“说,什么事,哥帮你解决!”秦纵虎豪爽地拍了拍健壮的胸脯。
“得了,你什么时候又成我哥了,这事你解决不了,不用瞎操心。”
“呦,到底什么事,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秦纵虎说着,将脸凑得更近了。
“真没什么,”宫晓封敌不过秦纵虎的一番纠缠,只能承认道,“只不过是一个女孩而已。”
“嗯,懂了,不就是不敢表白吗,至于苦恼成这个样子吗,这点事情我还是可以帮你……”
“停停停,你想哪去了,别瞎猜!”未等对方说完,宫晓封便果断用中等力度在他脑门上猛敲了几下。
“哎呦,开个玩笑而已,至于这么较真吗——哦,对了,你不考虑搭趟便车?这里离总部还远着呢!累不趴你!”
秦纵虎一边装作委屈地一手捂着脑袋,一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机车的狭窄驾驶位——那或许真的勉强可以塞下两个人。
但宫晓封看了看几乎紧贴在座位边上的锯齿和几乎满是尖刺的车表,便不由感到一阵战栗。
“算了算了,我还想多活个几年!”宫晓封摆了摆手,连忙退避。
“那就算啦,我先走一步!”
秦纵虎也没有再啰嗦,一跃再次跨上了那辆机车,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引擎。
轰鸣声再次响起,秦纵虎戴上头盔,神气地向宫晓封打了个手势,往油门一蹬,那辆机车便风一般地飞了出去。
“晓封,表白就要胆子大点儿,别让别人钻了空子啊,哈哈哈!”
远去的机车上突然传出了秦纵虎爽朗而响亮的笑声。
“去你的!你压根儿就不是在开玩笑吧!”
宫晓封大声吼道,气急败坏的捡起一块石头向那辆机车所在的方向使劲儿扔去。
但机车转眼消失在荒废公路的远处,石头落下时甚至都没能够到机车留下的烟尘。
“等着,到了总部有你好看的!”
宫晓封在心底里咒骂了几句,望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紧接着便立刻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
钢铁城市每条潮湿阴暗的道路基本上都长满了苔藓,想要避免在走路时摔一跤几乎是不可能的。
宫晓封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每次不小心摔倒,就只是爬起来,随便拍拍,待到身上大致整洁如初后,便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那家伙,总有一天会出车祸的吧……”每次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宫晓封总会这么默默地想着。
很快,宫晓封跌跌撞撞的单薄身躯便被吞没在这个复杂庞大得宛若一座巨型迷宫般的建筑群中。
但从远处看,这座荒城依旧是座荒城,一片死寂,仍然任没有丝毫的活人的气息。
在钢铁迷宫般的城市中继续行进了将近半个小时后,宫晓封已经接近了〈无人区〉的南部边界,不断吹拂而来的微风中也渐渐有了淡淡的大海咸湿的气息。
按照曾经的价值取向来看,像这种临海的地盘,在大资本家中间往往是最抢手的,当然,就是现在,许多经济恢复较快的地区也继承了这个传统。
但这里显然是个例外,虽然东北部的人口密集区到这的距离并非遥不可及,但不走运的是,〈无人区〉最危险的核心地带就如同一条蟒蛇般横亘在这两者之间,潜伏于其中的残余人工智能和感染生物断绝了两地绝大多数的交流。因此,在这片区域为宣告彻底解放前,哪怕是最大胆的商人也绝对不敢铤而走险尝试到此开发商机的。
所以从进入〈无人区〉起到现在,一路走来,除了秦纵虎以外,宫晓封甚至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再遇见过。
但很显然,他也早已习惯了。
随着宫晓封逐渐走出这片废弃城市,他身边的建筑相较于〈文明危机〉以前的主流,也随之变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以金属和玻璃为基调的高楼大厦渐渐稀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要低矮许多的错落有致的砖瓦式房屋;交错纵横的各种高架桥也替换成了平整笔直的老式柏油马路;就连路边的街灯也比钢铁城市中的要小巧许多。
宫晓封记得他曾从某些有关危机以前的社会经济的材料中了解到过,这些复古而且地处偏远的建筑群被称为“别墅区”,虽然无论是从交通上还是从经济效益上这些房屋完全无法与城市中心区域的集束高楼相比较,但这里似乎是专门以当时腰缠万贯的富豪为客户的,所以价格上反而会比那些经济实用的商品房要夸张地高出一大截。
单从文字上来看,这种现象的确有些难以理解,但若亲身体验这里的风景的话,或许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
尽管现在大多房屋已经损毁严重,但新生于这里的事物却给了这些残垣断壁别样的色彩:早已倒塌的墙角前,错落着一条条从其上层垂下的藤蔓,宛若一道翠绿色的珠帘;杂草与蕨叶渗进了每一丝砖缝与裂隙,星星点点,风一动,便成片成片地轻摇着,充满了破败而又清新的气息;布满干苔藓的木窗格间,还偶有几片残存玻璃反射出的光彩不时闯入宫晓封视线的角落。
相比于阴暗冰冷的废弃都市,这里的一切就仿佛是被装进了一个袖珍的水晶球里一般,构成了一个别致的、独具匠心的独立世界。
在那个繁荣稳定的时代,到底是哪位艺术家,在钢铁构造的千间广厦中设计了这样一个精巧的角落?
还是说,正因为经历过毁灭,这一或许本平实无华的地方才得以重获新生,并拥有了如今这般气质。
每次经过这里,宫晓封都会不禁臆想。
在这番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中再走过大约五分钟后,宫晓封就来到了这片别墅区的尽头,那条柏油马路尽头的景色也出现在了他眼前。
路的将尽处是一堵约七八米高的水泥城墙,每隔一段距离都设有一座哨塔,中间开了一个大门,供这条马路上的人员和车辆进出。
城墙之后,即是一座十几米高,十分宽大的建筑,大部分都由深色粗糙的礁石砌成,虽然从宫晓封的视角看来,其顶部的样子只看得见一小部分,但从那平整的边缘便能发觉顶上部分的礁石明显经过了人为的加工。
在山丘形建筑的下部分,有一条半径约三四米的隧洞衔接着路面的尽头,其深邃的通道深入到了建筑的内部。
在隧洞的入口处,除了堆积的沙袋、大量架设的防御炮台和小型防空导弹系统外,宫晓封终于见到了人影——将近二十来个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士兵模样的人,他们不停地在高高的掩体和铁制拒马后来回走动,手中紧握着像是电磁步枪一类的挂载着微型电池的单兵武器,有的人的的身上还装备着像是骨骼一般的贴身机械装甲。
“单兵装甲?”
看见那些穿着装甲、在入口外缓缓走动的守卫们,宫晓封虽表面不动声色,但心底里也不由有些惊讶。
那边有几名守卫发现了宫晓封的到来后,立即停下了脚步,并迅速调整身位将电磁弹射型枪械特有的凹型枪口直直地指向了宫晓封。
宫晓封见状,也立即停下了脚步,站立在原地,极为淡定地将那十余个对着自己的枪口扫视了一遍。
空气就这样凝固了十多秒。
直到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守卫中的某个人那传了出来:“弟兄们,把枪都放下,自己人!”
话音刚落,所有端枪者齐刷刷地将手中那足以瞬间致宫晓封于死地的枪放下并横置于胸前,然后迅速重新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宫晓封循声望去,之间一堆掩体边上,一个指挥模样的人正将自己那装备着重型腕甲的手臂缓缓地从空中放下,并绕过他身前的铁丝网,然后径直地向宫晓封这边走来。
见此,宫晓封也从容不迫地向那人走去。
两人碰面后,那个人首先端正了站姿,将自己的右手握拳,手臂直横于胸前,再将右手紧贴在左肩上,然后保持一边着姿势,一边向宫晓封说道:“在下武装部门安全保障组第36纵队副队长杨海,失礼了!敢问阁下姓名?”
宫晓封也重复了一遍他的姿势以表回敬,并回应道:“在下武装部门见习预备组第314纵队队长宫晓封,抱歉,打扰到你们执行任务了。”
“宫晓封?”听见宫晓封报上身份后,那个名叫杨海的士兵微皱着眉,用没有装备腕甲的左手挠了挠头,“怎么突然感觉这么耳熟呢……”
宫晓封再次扫视了一遍隧洞入口处架设的大量防御设施和戒备森严的士兵们,这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因此,宫晓封试问道:“杨兄,今天怎么回事,弄这么大排场,上级那边安排了什么重要会议?”
杨海摇了摇头:“不,都这时候了,上级那来的闲功夫开会啊。”
“怎么了,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就昨晚,边南镇那边突然爆发了大规模感染,疑似是遭到携带〈无相体〉的小型陨石撞击,估计整个镇子也剩不下几个活人了。目前安保组已经出动了一半多的人力前去救援与清除〈感染者〉,上级那边也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为了防止总部周围的人工智能和感染生物乘虚而入,指挥组那边就让我们这些没有出勤任务的纵队加强守备,现在就等着边南镇那边的消息了。”
“边南镇……大规模感染……难道和那发光体有关……”宫晓封小声暗自念叨着。
昨晚在边南镇看见那个发光体时,梅姐确实在通讯器中提到当时他周边的〈无相体〉浓度正在飙升,那么感染事件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发光体造成的。
但他又突然想到,昨晚将澪带回自己家后,宫小优无意间说的一句话:“那个女孩子身上的〈无相体〉浓度似乎有点高。”
小优对〈无相体〉的感知能力是宫晓封完全可以认可的,她出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这么说来,当时澪身上带有的高浓度〈无相体〉很可能是那颗发光体爆炸时所产生的物质留下的残余部分,那么,那个自称为“澪”的女孩可能真的与那个诡异的发光体有某种关联。
事情似乎正在朝着宫晓封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就在宫晓封感到有些惊慌的同时,一阵略显激动的声音从杨海那边传来,“你就是宫晓封吧,据通讯部门那边的消息,昨晚出事那会儿,你正好就位于边南镇的中心区域,事发之后,你与总部之间的通经中断了将近两个小时,没想到你居然……”
“两个小时?!”宫晓封心里咯噔一下。
从他在边南镇失联起,直到他回到家里发出那条短信,中间那段时间恐怕梅姐连眼都没合一下,一定把她急坏了,而那条看似风轻云淡的回信背后,不知梅姐得松了多大一口气。
想到这,宫晓封不由有些惭愧。
他尽量地迅速调整了一下,然后苦笑着对杨海说道:“唉,无论怎么样,我现在不也好好地站在这跟你说话吗。”
“也对,没事就好,”杨海微微一笑,“那快点去通讯部门那边报到吧,恐怕昨晚负责你行动的指挥官和大家都已经等不及要见见你这‘传奇人物’了。”
“恭敬不如从命了!”宫晓封行了一个礼,然后径直向隧洞内走去。
杨海也尾随着宫晓封,和他一同走进了阴暗的隧洞内部。
大概向内走二三十米,便到了一扇与隧洞直径相匹配的巨大的半圆形机械门跟前,门前两边的洞壁上各装有一个终端机。
宫晓封站在门正中间的前方,而杨海走向了靠自己较近的那个终端机。
在正中间的位置上,机械门巨大的外形无不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宫晓封甚至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由再次想起了澪,无论是从外表还是从举止来看,她都只是无比单纯的少女,尽管她身上还有许多令人费解的现象,但绝对不至于让她一个人承担毁灭一个镇子的责任。
而现在,一切似乎已被证实,他俩的相遇注定已经建立在了一个城镇的毁灭上,他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路人,而她却似乎与这场灾难有些千丝万缕而又不可名状的关联。
而且,很快镇子被毁灭的原因可能会被整个总部,整个中国〈适应者〉总署,甚至被整个〈世界联合政府〉所关注,届时,恐怕只需动用这些机构不到万分之一的侦查力量,这个无辜却又不明来历的孩子就会被揪出来,公之于众。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控她,但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的清白,在舆论压力下,尤其是在当前科学界、神学界与〈无相学〉界的关系如此复杂的局势下,这孩子未来会经历着怎样的折磨,恐怕连宫晓封自己也不敢想象。
这种渺小而又无力的感觉,或许比现在直面着这扇巨门更加压抑。
“晓封,请上报你的通行码,虽然很麻烦,但流程咱还是得走一下哈。”杨海的话打断了宫晓封的思绪。
“嗯啊?”宫晓封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地望向杨海,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匆忙应道:“通行码是吗,ZA4Q0323。”
杨海将宫晓封所说的字符一个个输入终端中,但随即,一声响亮的警报声响起。
“不对呀。”杨海一脸疑惑地望着宫晓封。
“哦,抱歉时糊涂了,是ZA490323。”宫晓封慌忙纠正道。
杨海再次疑惑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什么都没说。
“ZA490323”杨海一边小声复述着,一边再次在终端上按着键盘。
就在他按下最后一个键的那一刻,宫晓封面前的巨大机械门发出了雷鸣般的响声。
安装于门框内的铰链开始运作,拖动着两半沉重的金属躯体,那扇巨大的门开始从中间缓缓的分开,敞开的门间发出有些刺眼的光芒。
“Welcome to the〈Defense〉!”
一声轻柔的女声伴随着门的开启而传来,但这并非人工智能,只不过是一个将音频播放器与传感器连接而制作成的简单的机械罢了。在这里,人工智能似乎比在任何地方都要受排斥。
宫晓封的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个女孩身上,她明明对昨晚所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但如果被发现的话,她将不可避免地推向各方矛盾的风口浪尖,这绝不是夸张说法。
唯一见证了一切发生的人只有自己,但一个见习〈Magician〉的证词在各方政治力量的暗箱操作下又有多大的说服力呢?
报警恐怕也不是明智的选择,这样做无异于将澪的存在公之于众,警察在面对牵连如此广泛的事件时,恐怕也会难以将澪保护周全,在威逼利诱下甚至还可能会将澪拱手让出,届时,无论澪被移交至何方势力,宫晓封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任人摆布。
但是宫晓封也深知,单凭借自己的能力,想要保证女孩的安全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除了最信任自己的宫小优外,他也几乎不可能再找到其他相信并支持他的人了。
目前的情况下,能够保护她的人,可能就只有她的家人了。
“晓封,可以进去了,大部队还没回来,为了节约能源,门就开这么大了。”杨海喊道,巨大的机械声也戛然而止。
“好的,麻烦你了!”宫晓封先应了一句,然后才回过神来,发现那扇巨大的门已经敞开了将近五米宽,门后传来的光线也已渐渐被双眼适应。
他抬起头,坚定地跨向门后的空间。
一定,一定要尽快找到她的身份!
宫晓封咬紧牙,毅然大步走过了隧洞的最后一段,进入了山丘的内部空间。
一时间,一片豁然开朗,走出隧洞后,宫晓封便看到了上方十多米高的几乎可以将整个山丘镂空的球状穹顶以及面前那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广场般的建筑,在隧洞内口的两侧,还沿着壁面修建有好几层建筑。
但山体内部的建筑规模还远远不只局限于这三者,在广场的同一水平线上,还坐落着另一座面积稍小的平台,两者遥遥相望,其间有些将近五十米的间隔,透过沿广场边缘设置的玻璃护栏可以看出,在这山体内部,广场和平台就像是两座崖壁的顶端,在这两者下方,分别还分布着更为庞大复杂的建筑体系。
广场与平台之间由一座狭长的平桥连接着,在宫晓封目前所在的位置向桥身的方向望去,便会发现平台末端的墙壁都是由钢化玻璃窗铺设,其中透出着令人感到十分自然的光亮,明显来自于山丘外部而非灯光,至此,这座超级基地才达到了它纵向跨度的极限。
不同于废弃城市中的一片荒凉,这座基地里人来人往,更像是一座公司,或是某个机构,就在宫晓封身边,就有形形色色的人不断经过,有类似于杨海的士兵穿着的人、有衣着正式,像是公职人员的人、甚至还有开着运输车飞驰而过的工人……
宫晓封的目标十分明确,他站立了几秒后,便径直向广场中心走去。
在那里,坐落着一个类似于总台的半圆形建筑,背后还伫立着一面高大的、微向前倾的墙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联合政府〉大会会场的那一面位于发言台后的巨大墙壁。
但与之不同的是,位于这一面墙的中心处,刻印着一个镶嵌了金边的标志:一只雄鹰,身体部分被刻画为一个上下底较窄,其余四边较修长的六边形模样,鹰首向右——同样也是棱角分明线条的风格,其羽翼与身体分离,两侧各有三道长短形状不一的刀刃状的翅膀,左右呈对称分布,整体虽简约,却能给人以一种涅槃重生般的震撼感。
宫晓封往自己的胸前的挂饰看了一眼——那正是一枚与墙壁上大体相同的、袖珍版的胸章,也是作为宫晓封选择并忠诚于〈无相学〉阵营的证明,正因如此,在外面时杨海才能如此迅速而肯定地认定宫晓封并非敌人。
宫晓封行至柜台前,却发现柜台内摆放着的高脚椅上空无一人,明明已是〈防线〉总部人流量最大的时段之一,而这里却似乎没有人在值班,这确实有些令人出乎意料。
但当他仔细地将柜台内扫视一遍后,却发现一根细长的品红色的丝状物从自己面前的桌子的另一端悄悄地探了出来,时不时如同活物般上下晃动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飘散在空气中的淡淡的甜香味。
宫晓封不由细微地嗤笑一声,然后悄然伸出手去捏住了那根小虫般的物体,然后轻轻往上扯了扯。
“呀啊——唔!”
首先,一声尖叫从桌子底下传来,紧接着,一声闷响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桌子的底部,尖叫声还未断绝,便又随之转化为了一声呜咽。
一个矮小的身影缓缓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一只手捂在脑袋上不断揉着,嘟着嘴,鼓着腮帮,眼中满是不快,从桌面下探出半边脸紧盯着宫晓封。
乍一看,宫晓封眼前这人与宫小优有几分相似,尤其在身材形体方面,很难将两人区分开来,再加上两人那几乎完全一致的粉红发色,使得一般人很容易会把两人当做姐妹或直接认作同一个人。
但对于两人的差异,宫晓封肯定还是了然于胸:相比于小优,眼前这人身材要苗条一些,体型更趋于修长(尽管身高仍然是个硬伤),发色略暗,发长要比小优短上将近七公分左右,而且脸部也有许多对常人而言并不是太明显的差异……
但相比于外表,两人气质上的区别则要明显得多,宫小优无论外表还是言行看上去都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而眼前这人虽外表相近,但其神态与目光都在无时不刻地透露出一种特殊的成熟感,仿佛这个娇小的躯体中承载着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喂,看够了么?”那人质问道,腮帮仍是鼓鼓的。
“抱,抱歉,朱珠老师,有点走神。”宫晓封赶忙调整了一下站姿,向面前那不及他肩膀高的“女孩”赔礼道。
“先不提这个——我说,怎么回事,干嘛要扯老师的头发,就不能说一声吗,有你这样对前辈这么不尊重的吗?”“女孩”板着脸质问道。
一个孩子模样的人居然在自己面前自称“老师”和“前辈”,还一本正经地训斥着自己,看似如此狼狈的境地却丝毫没有引起宫晓封的不满和周围人们的注意。
面对着这样一个“没大没小”的“女孩”,宫晓封却很随和地回应道:“抱歉,朱珠老师,我来的时候看见没人,结果还以为你的呆毛是虫子之类的东西呢,看走眼了。”
“呆……呆毛!”被宫晓封称作“朱珠老师”的女孩一扫方才的严肃,赶忙往自己头顶摸了摸,有些慌乱地否定道,“哪……哪里像了……”
突然,一阵比刚才的甜香味更浓郁的焦香味从桌子下飘来,女孩立即反应过来,慌忙地再次钻进了桌子底下。
“糟,糟了,没注意时间,快焦了。都怪你,晓封,你得好生想想怎么补偿——呀啊!好烫!”女孩一面低头摆弄着什么,一面不停的抱怨道。
宫晓封也好奇地将脑袋探到桌子的另一端,发现桌子底下藏着一台电暖炉,功率被调成最大,约五六片涂着炼乳的面包片在网架上烤得滋滋作响。
“盯~”
“诶……诶,晓封,有……有什么问题吗?”察觉到宫晓封异样的目光后,女孩又连忙将暖炉尽力藏在自己瘦小身躯的掩盖下。
“我都看到了哦,老师居然在上班时间偷偷地藏东西吃,作为学生我可是很失望的哦,如果老师不考虑分我一点的话,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管住我的嘴巴呢。”宫晓封故意转过身去,装出一副坏笑的样子。
“等……等等,你怎么能乘火打劫老师呢,你难道舍得让老师饿着肚子上班吗,而……而且,这怎么能叫偷吃呢,人家明明……明明是光明正大地……”女孩语无伦次地回绝并辩解道。
“好啦,逗你的啦!”宫晓封将食指抵在女孩的嘴唇上,示意她停下来。
“唉,急死我了,晓封也真是的,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懂事……”女孩仰头松了口气,并将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做出极为苦恼的样子。
“好了好了,都怪我行了吧——帮我先签个到吧,麻烦你了。”宫晓封苦笑道。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老师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好了,稍等一下啊……”女孩说罢,迅速回归到了工作状态。
“话说,这不本来就是老师你的工作吗,‘勉为其难’又是什么意思啊……”宫晓封无奈地吐槽道。
女孩刻意没有回应,她用手指轻轻地在碧蓝色的桌面上一划,一块深蓝色、半透明的全息投影屏幕便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宫,晓,封——啊,找到了!”只见女孩的手指和目光飞速地在屏幕上陈列着的各种密密麻麻的信息中扫过一遍后,便果断地将指尖按其中一条上,再次一划,该信息便被归入另一份文件夹中了。
“搞定!”
“好的,谢谢老师,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梅姐那边还在等我。”宫晓封言毕,转身准备离开柜台。
“诶,晓封,等等!”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一般,女孩急忙叫住了宫晓封。
“嗯?怎么了?”
“那个,昨晚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不知为何,女孩的声音突然低了许多。
宫晓封沉默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道:“嗯……大概知道了,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叫大概啊!”
“就是……可能不知道的意思吧”
“算了,不跟你扯这个——对了,你在执行任务时有没有觉得,任务任务难度超出你事先的预估。”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宫晓封的神情有些惊愕。
“先别管,回答完再说。”
“好像……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但我也没太注意。”
“唉,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没有印象呢?”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宫晓封不解地挠了挠头。
“事情比较复杂,昨晚在梅姐恢复与你的通讯后,指挥组那边根据你昨晚执行的任务时收集到的情报和实地勘察的纪录重新给该任务做了难度评估。”
“结果呢?”
“结果……”女孩不由低下头沉默了一会,然后继续说道,“根据测评,那个任务的难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见习〈Magician〉的能力范围,哪怕是正式〈Magician〉,恐怕也至少会派遣三名或以上才能保证绝对安全。而且,你回来的途中又遭遇了大规模感染爆发那么危险的事……”
“但不正如你所见,我也没有受伤或怎样啊……”
“听我说完!”女孩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语气突然严肃了许多,“你没受伤固然是值得高兴的,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属于极为严重的指挥失误事件了,所以,昨晚担任你的指挥官的人——也就是梅姐一定会被追责到头上的。”
“这……怎么能怪她呢,昨晚执行任务时本生信号就受到干扰,通讯总是断断续续的,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执行任务也是我自己的选择,途中遭遇突发的感染事件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再说,如果真的难度评估真的有问题,那有可能是情报有误也说不定啊……”
“话是这样说,但昨晚边境那边已经传来侦察报告了,初步估计光是被摧毁的人智机兵残骸就多达三十余台,让一个见习〈Magician〉去面对一整个的人工智能雇佣兵团,这是绝对不会被〈防线〉上级容许的。”
“这,梅姐她也是从节省人力资源的方面去考虑的啊……”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恐怕没有什么理由能够让梅姐轻易开脱的。”女孩再次叹了口气。
“那……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吗?”宫晓封有些失色。
“有倒是有,只不过……需要一些……”女孩说到一半,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将头垂下得更低了。
“一些什么?”
“先这么跟你说吧,根据国家现行的《〈适应者〉组织活动准则》中的条例,〈防线〉上级如果想要对梅姐从严处理的话,就必须先要对其近来的行为进行彻查,并以此收集足够的证据。但若要进行彻查的话,就必须满足三个基本条件才能够执行,否则就是越权。”女孩说着,同时将右手中间的三根手指竖在宫晓封面前。
“什么条件?”
“首先,当事人自身行为存在过错且证据确凿,这点不用说,已经成立了。”女孩说道,同时掰倒了三根手指中的无名指。
“嗯……”宫晓封点了点头。
“其次,当事人所隶属的部门同意对当事人进行彻查——只要上级同武装部门进行交涉,这一条件达成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女孩说着,同时掰倒了中指。
“哦,那我们该……”
“先听我说完,”女孩打断了宫晓封的话,将最后竖着的食指置于自己的鼻梁前,语气愈加严肃,“最后一项条件,也是最重要的一项——当事人的过失必须导致受害者死亡或受到严重损失,或者受害者出于自身意愿要求或申请对当事人进行处罚。”
“也就是说……”
“对,那个所谓的受害者就是你,现在能决定梅姐是否能留在〈防线〉的人,就只有你了,晓封,所以……所以……能不能……听老师一言……”不知为何,说到这里时,女孩声音中的威严突然消失,目光也变得诚恳而又有些愧疚。
“老师……想必是希望我本人驳回上级对梅姐进行的调查,这样的话梅姐的处分也就无法下达了,对吗?”宫晓封试问道。
“嗯!嗯!”女孩紧闭双眼,红着脸使劲点了点头,“如果晓封同意的话,老师一定会感激你的!你看梅姐她平时那么摸鱼,真要彻查起来就绝对没戏了,所以……所以……”
宫晓封轻声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女孩的胳膊。
“放心吧,朱珠老师,就算你没有跟我说,我也一定会回绝上级的请求的。”
“真……真的?!”女孩睁大眼睛望着宫晓封,眼神既欣喜又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了,梅姐也算是老职员了,我也没少受到梅姐照顾,这点忙肯定是要帮的嘛,老师怎么在这点方面倒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呢?”宫晓封笑着回应道。
“不,这并不是老师幼稚,”女孩轻摇了摇头,“这件事本身就属于严重的事故,让你去包庇本身就是不对的,况且,当年晓封你申请入队的时候,梅姐就帮你动过一些小手段,想必这次如果晓封要袒护梅姐的话,各种流言蜚语恐怕也是不会少吧……”
“呃……”
宫晓封也不由地沉默了,眼前这个被他称作“老师”的女孩所顾虑的东西确实要比他周全得多。
“放心吧,诽谤这种无聊的事情,我才不会在乎呢,顶多过一段时间就会烟消云散的,此外,更值得注意的是,梅姐向来做事谨慎,这次出错恐怕也另有别因吧。”
“行了,”女孩露出了欣慰而感动的表情,“你能这么想,老师真的很感激了,舆论方面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摆平的,谢谢你,晓封……”
“别客气嘛,这点小事而已,没必要让老师道谢——要没别的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梅姐那边可能还在等着呢。”
“嗯,去吧!”女孩微笑着点点头,并示意他尽快出发。
宫晓封打了个手势,然后转身,绕过柜台附近的水池和花坛,快步向广场左侧的电梯入口走去。
与此同时,朱珠老师的惨叫声也从柜台那边传来:“呀啊,怎么又烤焦了?!呜哇!好烫!好烫!要掉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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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想起,眼前的电梯门也缓缓地打开了,标示着楼层的显示器上闪烁着一个红色的数字:-3。
宫晓封走出电梯,来到了这座位于山体内部的基地的地下三层。
与广场和平台所在的一层相比,这一层的建筑格局大体上相同,中间处设有一道相对要窄许多的间隔,将整个楼层划分为两个区域,事实上,不仅是地下三层,整个基地的负楼层基本都是沿用着这个模式,直至最底层。
但不同的是,地下楼层的建筑明显比广场密集且复杂得多,被间隔开来的两个区域之间的联系也更为密切,因此相比与一层的“H”形布局,地下的楼层则更倾向于“日”或“目”形。
宫晓封的目的也十分明确,头也不回地绕过了分布在离电梯门不远处的便利店和咖啡厅,向着左前方的走廊深处走去。
“通讯联络部门”这几个字样在路边的指示牌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而周围的行人与嘈杂却渐渐稀疏了下去,细细听的话,甚至还能隐约察觉到墙壁后电子设备运作的声音。
自人类发明第一台电子计算机起,这一技术已经发展了一百五十多年,并衍生出了人类曾最引以为傲的人工智能技术。
尽管曾经爆发了〈智能危机〉这种毁灭性的灾难,但各种遍布全球的计算机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排挤,也无法被排挤,就连〈防线〉最重要的腹地也是如此。作为现代技术不可或缺的工具,它对现代人的重要性无异于石器对于原始人一样。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石器自身至少不会突然反叛并去杀死自己的使用者兼创造者,而计算机却差点完全做到了这一点。
一个红色的门牌出现在宫晓封的视线中,宫晓封放缓脚步,向门牌边的那扇开合门走去。
除了颜色以外,红牌上标识的字或许更加显得与周围不合:“武装部门——指挥组”。
武装部门的中心设置在负一层,其绝大多数的配备资源和分组也集中在那附近,负三层东侧实则大多是通讯联络部门的地盘,而完全属于武装部门管辖的指挥组却坐落在通讯联络部门的核心地带,不仅如此,许多其他部门的部分分组也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这种安排看似杂乱,实则却是特意为了实现资源利用效率最大化而精心设计的方案,像指挥组这类来自〈防线〉其他部门的、对信息数据或通讯设备需求庞大的分组都被允许申请使用通讯联络部门的中心数据库,甚至可以直接将办公区设置在此处。
这样不仅可以使申请方能够充分利用中心数据库的既有数据及设备,还可以进一步完善数据库自身系统和加强对计算机设备的安全监测。
“不得不承认,还是挺方便的啊……”宫晓封自言自语道,同时也敲了敲门牌下的那扇门。
“进来吧……”
门后传来那个熟悉的女声。
宫晓封吐了口气,然后拉开门走进了房间。
房间约有一个中型会议室大小,里面光线很暗,不仅仅是因为深居山体内部而没有设置窗户,而且室内的电力照明设备也完全没有被使用,主要光源都来自于一安装于房间东墙的主控终端的巨大蓝色显示屏和其余整齐分布在两侧的桌面式小型终端的屏幕。
房间里只有不上二十个人,其中绝大多数都坐在办公桌前,戴着连接着通讯装置的头戴式耳机,实时对外出执行任务的〈Magician〉进行指挥,就像昨晚通讯器那头被称为“梅姐”的女人一样。
有一人站在门后不远处,见宫晓封进门后,便缓缓向他走来。
“梅姐……”见那人走来,宫晓封欲言又止。
“好了,不用说了,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那人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了宫晓封身前。
宫晓封微微抬起头,只见眼前的人是一个约三十多岁的女人,黑色长发,没有留刘海的额头有点显宽,略浓重的黑眼圈在一副黑框眼镜的下显得更浓,成熟的身材套在一身略小的白大褂中,丰满的胸脯不断压迫着紧贴着的布料,被放在胸前口袋中通讯器和几张证件的轮廓可以被清楚的看见,但显然,她——梅姐并不在意。
“梅姐,这边今天人怎么这么少。”宫晓封环视了一圈房间内的状况,问道。
“大多数的人都已经调去边南镇进行现场指挥了,只留下少数人执勤,那边发生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梅姐扶了扶镜框并解释道。
“嗯,大概知道了,看来那边真的很严重啊……”宫晓封叹了口气,同时也不由更加担心那个还待在自己家里,对此一无所知的女孩。
“说到边南镇,那个,”梅姐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弯下腰,对着宫晓封鞠躬并道歉,“昨晚的事都是因为我的过失才造成的,对不起,让你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
“梅……梅姐,别这样,先快点起来!”宫晓封对此毫无准备,慌忙去搀扶梅姐。
“辞职报告我已经写好了,只要你向上级请示对我进行处分,我就不会再担任指挥官了,同时你的补偿也会由我个人承担,不用再担心了。”梅姐丝毫没有理会宫晓封,只是自顾低着腰并说着。
“什么辞职补偿,别闹了,梅姐,我不会向上级请示的,就算他们找我,我也不会同意的!”宫晓封一面拼命地想要拉她起来,一面在那拼命地解释道,另一面还要拼命地躲开梅姐挣扎时不断晃荡着的胸部。
“总之对你造成的困扰我表示非常……——等等,你说什么,你不会向上级请示?”梅姐听见此话,突然停了下来,立即起身,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宫晓封。
“呼……呼……,对啊……”宫晓封已经被梅姐的一番举动折磨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昨晚因为我的过失导致你陷入了多大的危险中吗?”梅姐以少有的激动语气问道。
“知道又怎样,我不也有责任吗,梅姐你只是在做你应该做的事而已,再说,是个人总不可能不犯错吧,这完全可以理解。”
“但那些人恐怕不会理解……”梅姐说着,同时也将目光向那些在电脑前执勤的指挥官偏移了些许。
宫晓封也知道,事实上,无法理解的还远不止他们。
“无论他们怎么说,让你留下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整个〈防线〉。”宫晓封坚决地说道,努力不让自己内心的担忧显于言表。
梅姐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地转回了她平时那幅冷静的样貌,将手搭在额头上,做出看似无奈的样子。
“唉,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那也就谢谢你的宽容了,帮我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你能留下来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何必这么客气呢?”
“唉,不在战场上的晓封还是一如既往地热心呢……”梅姐微微一笑。
宫晓封也笑了,至少,从昨夜至现累计下来的一堆麻烦事中终于有一件看上去已经得以解决了。
但很快,宫晓封的注意又转移到了房间中心的那台巨大的主控终端,与之相连接并为之提供数据的即是〈防线〉的中央数据库。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与计算机技术几乎对立的群体中,这台数据库却有着由这些人亲自起的名字——〈先知〉。
宫晓封曾在小珠老师那听说过,自〈防线〉成立伊始,〈先知〉就一直担任着中央数据库这一职位,时至今日,不仅仅是指挥组,几乎整个〈防线〉都依靠着它庞大的存储空间和强大的系统功能才得以保持如此高效的运作,同时,各部门所得的重要信息及数据也会保存在其中,从而使得〈先知〉成为了这一地区最为完善和丰富的数据中心之一。
如果以〈先知〉的信息量为支撑,澪的真实身份或许真的就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到,但如果就连〈先知〉中都没有有关那孩子的消息的话,恐怕只有求助于更加庞大的数据中心了,这样一来,不仅是时间方面不可能再压缩,同时暴露的风险也随之会大大提高。
总之,这可能就是关乎成败的选择。
宫晓封咽了口唾沫,紧盯着主控终端的双眼中充满迟疑。
“怎么了,晓封,望着电脑发什么呆?”梅姐敏锐地察觉到宫晓封的异常,尽管她的双眼和大脑已经超负荷运作了整个下半夜。
“没……没什么……”宫晓封搪塞着。
“你好像有点不对劲啊,是因为昨晚的事吗?”
“没,真没什么……”
“有问题最好还是不要憋在心里,有些东西不说出来的话可是永远也解决不了的。”梅姐望着宫晓封,同时将一杯满满的热气腾腾的咖啡递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真的……没有,不用劳烦梅姐……”宫晓封迟疑着否定道。
“真的没有?”梅姐微眯着眼质问道。
“没有,没有!”宫晓封拼命摇头。
“那好吧。”梅姐突然放弃继续追问下去,转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其上的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如果你真的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毕竟也都忙活了一晚上,也得休息一下了。”梅姐伸了个懒腰,转身欲向门口走去
“欸,等……等等!”宫晓封慌不择路,连忙拉住了梅姐。
“果然,有什么事情瞒着吧……”梅姐无奈地回过头。
“呃呃……好吧,可能的确,有点事想拜托梅姐……”被逼得实在没有退路,宫晓封支支吾吾地承认道。
“说吧,只要是我能到做的就一定尽力。”
“那个,能不能……动用一下总部那台中央数据库,帮我……查点东西,啥的……”宫晓封断断续续地说着,同时以微小到难以察觉的动作指了指那台主控终端。
“你指的是〈先知〉吗?”梅姐也将视线移了过去。
“嗯嗯!”宫晓封拼命点头。
梅姐微微皱了皱眉。
宫晓封的心随之猛地一跳。
“难道不行吗?”宫晓封艰难地再次咽下一口唾沫。
“这点小事干嘛还要这么拘谨呢,只要不是触及机密文件的话,完全可以直接申请查阅数据库啊。”
“啊?这……这样吗?”宫晓封挠了挠头,心底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说吧,你想用〈先知〉查什么。”
“找个人……”宫晓封低着头低语道。
“好的,明白了,只是关于人口方面的资料的话,我还是有这个权限的。”梅姐应道,然后快步走向了那台主控终端。
宫晓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梅姐就已经将近走到了终端的操纵台前了。
“诶诶,就这么直接的吗?”宫晓封赶忙追了上去。
“不然呢,你难道还希望先办个手续再来查吗。”梅姐头也没回,将视线全部集中在主控终端巨大屏幕下的操纵台上。
宫晓封赶到梅姐身边时,她的双手已经在键盘上方蓄势待发,巨大的显示屏上也已经罗列出一张长名单,上面满是各色各样的人的信息及照片。
“看来那个昨晚在边境线上与你交手的那个孩子很让你在意啊。”梅姐一边调试着设备一边说着。
“不,你误会了,不是她。”
“嗯?不是她吗,以你最近的经历来看,应该只有那个孩子是你最在意的了。”
“大概吧,但总之不是她就对了,我要找的是另一个女孩,最好能将她的家人和籍贯都查明。”
“嗯,性别女——我尽力吧,关于她的信息你掌握了多少?”梅姐熟练地敲打着键盘,双眼紧盯着屏幕,一面保持着注意力的高度集中,一面向宫晓封问道。
“嗯……应该是〈适应者〉体质,估计只有十四五岁左右吧……”
“嗯,难道晓封是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有什么特殊的兴趣才来找我的吗,也对,毕竟晓封也到了这个精力旺盛的年纪了呢……”梅姐嘴里小声念叨着,而手头上的工作却丝毫没有放缓。
“梅姐,怎么连你也往那种方面想呢?”晓封无奈地盯着梅姐。
“开个玩笑,别介意——对了,你能提供一些她的外貌特征吗?”
“外貌的话……头发是紫色,长度大概及腰吧,瞳色是蓝色,但……应该稍微深一些,肤色比较白……有点像是混血……”宫晓封一边回想一边笨拙地描述着。
“好的,了解。”
相较之下,梅姐要显得专业得多,只凭借宫晓封的只言片语,再加上双手在键盘上飞速掠过几回后,屏幕上海量的信息瞬间被筛去了大半,并且仍在不断减少。
“还有别的信息吗,照目前这架势来看,符合条件的至少还有上千人。”
梅姐停了下来,屏幕上的信息量也仅在几秒后定格在了一个仍有些夸张的数字上。
“嗯……”宫晓封望着那仍然接近满屏的信息,不由抿了抿嘴唇,努力思考着。
“梅姐,性格特征的话……”
“恐怕不行,无论人口信息记录还是信息筛选条件都没有设立过这方面的检索项目。”还为等晓封说完,梅姐便干脆利落地否定道。
“那只有考虑名字方面了吗……”
“姓名方面的信息应该是最有效的,如果能够掌握,筛查结果基本上就可以直接确定了。”
“嗯……”宫晓封沉思了一阵,然后缓缓开口道,“她的名字的话,可能和‘澪’这个字有关。”
虽然完全敢肯定自己的记忆没有任何错误,但在将“澪”这个字说出口时,宫晓封心中还是犹豫万分。
“零?”梅姐不由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年头,谁会起这么忌讳的名字,你确定没记错吗?”
显然,梅姐在接触到这个读音时的反应也和晓封一样,第一印象都不由地跳转到那台被人类视作为恶魔的杀人机械的首脑,这一点晓封完全可以理解。
“不是那个‘零’,还得加个三点水。”
“了解,但这也确实是个不常见的字呢。”梅姐输入了最后一条筛选条件,然后按下了检索按钮。
海量的数据瞬间如同一座坍塌的大厦般崩溃在宫晓封眼前。
随着一条条数据被不断筛去,宫晓封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一定……一定要有啊!”宫晓封在心中祈祷着。
屏幕上的数字随着时间飞速减小,位数也随之不断下降,宫晓封甚至只能勉强看清数字变化的残影。
2118……
521……
33……
宫晓封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
3……
2……
1……
0!
当最终一个巨大的“0”和一片空白的屏幕横亘在宫晓封眼前时,他的心也随之坠入了冰窖。
“还是……不行吗……”宫晓封怔在原地,失望的目光仍不愿离开那个屏幕。
“虽然不知道是谁让你这么在意,但不用太沮丧,〈先知〉储存的人口信息至多只局限于本省,如果能找到更大的数据库,想查清她的身份也是完全可行的。”
“唉,恐怕也没时间让我找了……”宫晓封长叹一口气。
梅姐静静望着宫晓封,并没有说话,直到宫晓封从沮丧中渐渐恢复了过来。
“别担心,我最近会注意一下的,如果我这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你。”
“嗯,谢谢,麻烦你了。”宫晓封苦笑道。
“但前提是——注意保持联系!”
“知道啦。”宫晓封笑了笑,似乎恢复了些许状态。
“放松点,要不我去帮你泡杯咖啡,你也留在这休息一下。”
“不必了,谢谢,我已经没事了,而且我还得去自己的编队那看一眼,就先告辞了。”
梅姐点了点头。
宫晓封缓缓向门外走去,背影明显有些沉重。
望着晓封渐渐远去的身影,梅姐也不由叹了口气:“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啊……”
然后她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将那件早已披上的外套又放回靠背上,再次坐了下去。
“梅姐,你不是下班了吗,还不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一个同样在办公桌前忙碌的同事突然问到。
“唉,哪来的下班,”梅姐抿了一口杯子里已经凉了的咖啡,“现在的年轻人啊,不用点小计谋的话,怎么会乖乖就范呢?”
言毕,梅姐直接将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打开了面前的全息屏电脑,将双手熟练地放在了键盘上。
“今天的工作,还有很多呢。”———————————————————————
离开指挥组后,宫晓封径直前往自己所属的部门分组——见习成员组。
相比于通讯联络部门那边阴暗、寂静的风格而言,武装部门本部这边的区域有着更为贴合居住需要的建筑格局,一条又宽又长的走廊几乎横亘整个部门,两侧是面对面排列着的装有圆窗的厚重木门,隔音效果十分良好,门后即是供〈Magician〉休整或住宿用的房间。
每个门上标注一个个按序排列的号码,既是门牌号,同时也是每个分队的编号,似乎是特地为了方便管理才如此安排。
其办公区域和调度室都设在走廊尽头,同时也是最接近外部公共区域的地方,总体布局相当简约且合理。
宫晓封循着走廊右侧一个个门牌,在无数门里寻找着自己的目的地。
304、306……312、314。
走到此,宫晓封停了下来,将手伸进口袋摸索出一把刻着印记的钥匙,将其插入面前那扇门的锁孔,一拧,门边随着咔的一声打开了。
进门,便是一个大型双层房间,门前放着一扇雕花屏风,在宫晓封记忆中应该是这个房间上一代主人的遗留物。
入门左手边是一个柜台式设计的厨房和餐厅,虽然基本只有在偶尔庆功或节日时才会派上用场,但还是一直被宫晓封打理得相当整洁,毕竟他有时也会带小优来这吃饭。
离厨房稍远的地方还设置了浴室兼洗手间,其上亦是二楼的一部分,节约空间的作用十分明显。
与其说是宿舍,这里的配置更像是一套合租公寓,尽管简约,但各类设施也十分齐全。
“有人吗?”宫晓封对着房间内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应。
宫晓封没有上二楼,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间点上是没有人会待在那的。
他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最后还去卫生间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人后,便叹了口气,默默走了出去。
“奇怪,凛冬又没来就算了,秦纵虎那家伙刚才还在路上看见的,又上哪去了,不会没带钥匙吧……”
宫晓封一面锁门一面念叨。
正琢磨着,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入宫晓封的视线。
那虎纹红衣,那橘红色的头发,还有那嚣张跋扈的步伐……
绝对不会错的!
“好家伙!”宫晓封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一把将那人的头按在了墙壁上。
“哇!谁!居然敢偷袭我!”那人一面叫嚣,一面慌乱地挣扎着。
“谁?你大爷!”
“啊啊啊啊啊,痛痛痛!晓封,你我无冤无仇,居然下如此狠手,枉你我兄弟一场……”
“无冤无仇?要不是你当时跑得快,不然早就把你摁在你那辆破车上摩擦了!还兄弟呢,呸!”晓封骂道,同时将秦纵虎的脑袋摁得更用力了。
“啊——不就那点小事吗,我都忘干净了,就你还在这记仇,停停停……脑袋要炸了!大侠饶命啊!”
宫晓封见秦纵虎如此哀求,便一把松开了手,后者如散架般向地上瘫去。
“呼,爽!”宫晓封长呼一口气。
“晓封啊……下手真够舍得的……”秦纵虎在地上抱怨道。
“起来,不然这次就把你摁地上了!”宫晓封轻踢了秦纵虎一脚。
“别别别,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得饶人处且饶人……”秦纵虎一面求饶一面赶忙从地上爬起来。
待到他完全站立起来时,才会发现晓封其实比秦纵虎还矮上一小截,身体素质也明显不如他。
“杨凛冬呢,又没来?”
“她清早打了个电话给我,说肚子痛,走不动了,要晚点才来。”秦纵虎揉着脑袋达道。
“唉,那家伙,估计那会是在被窝里说梦话呢——那你呢,来了怎么又不在咱自己宿舍待着。”
“呃呃呃,那个……忘带钥匙了,就去别人那边逛了一下。”
“你这家伙……”宫晓封握紧了拳头,又向秦纵虎的头比划着。
“诶,别来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消消气!”秦纵虎连忙躲到一旁。
“哦?是你又看中哪个姑娘了?”
“嘿,说哪去了,我平时虽对女孩们那啥……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但说到正经事时,我可比和尚还清心寡欲!”
“嘁,那信你一回,说。”
“那啥……刚才听别的宿舍里的说,今天一早有个〈适应者〉来申请加入组织,现在就已经在安排了,所以我寻思着啊……”
“得了吧,前几天才刚送走小飞,还没过几天清闲日子,你就按捺不住想接新人了?以前倒从没见你这么热心。”
“这……和小飞他不一样,小飞他进咱队的时候那是个真新兵蛋子,啥都不懂,而这次那人,绝对不简单。”
“嗯?你说说。”宫晓封似乎被引起了兴趣。
“你说吧,小飞当时申请入组织,上头审批了多久?”
“大概,一个星期多吧。”
“你自己入队那时呢?”
“我……情况比较特殊,将近一个月。”
“再说我自己吧,我用了两个星期,而今天来那人,今早申请,现在就已经在安排分队了,你说能简单吗?”
“切,拉关系进来的跟废物有啥区别?”
“你别说,还真不是废物,听404纵队的那帮少爷说,自己认得的人事管理部上级,都说从没见过那家伙。而且听人说,那人的体测成绩不大行,但是模拟实战测试分数却相当吓人,已经直逼你当年的记录了。”
“啧,这么玄乎……”
“重点来了,据说,还是个特别漂亮的小姐姐!”秦纵虎刻意压低了声音,脸几乎要贴在宫晓封耳旁,言语中无不在拼命掩饰着自己的兴奋。
“唉,我就不该信你这人……”宫晓封一拍额头,脸上瞬间垂下无数黑线。
“怎么了,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大概……但至少都是我亲耳听到的,怎么会骗你呢——现在那人正被带着参观呢,不信你去找找看。”
“得了,不感兴趣。”宫晓封扭头便欲离开。
“诶等等,等等,别急,好像前面有动静,说不定是那人来了。”秦纵虎连忙拉住晓封。
“都说了我不感……”宫晓封刚回头想要往秦纵虎脑袋上锤一拳,却被前方走廊走过来的一群人完全吸引住了。
那正是〈防线〉的工作人员在带领一个新人参观,一个穿着旗袍的高挑女性走在最前,负责带路;身后跟着一些穿着正式的男员工,不停地介绍和讲解着什么,他们大概都是人事管理部门那边的人。
一个相较之下要矮小许多的身影被他们围在中间,明显有些忸怩和紧张地缓缓走着。
而就在宫晓封看清那个矮小身影的容貌的那一瞬间,他不由怔住了。
同样是那墨黑色的长发,无论是在昨晚的夜色中,还是在此时的灯光下,都荡漾着同样的光泽与质感。
秀气的脸庞上虽有些苍白,同时也泛着些许红晕与腼腆,但仍难以掩盖那一丝漠然。
还有那双眼睛,尽管目光中仍有少女的纯真,血红色的瞳的深处却含着难言的冷意。
绝对……绝对不会有错!
“居然是她……”
那人在经过宫晓封时,也不由将目光向晓封偏过来了一些,两人的视线正好撞在了一块。
在那一刹那,宫晓封清楚地看见,对方脸上也露出了与他一样惊讶的神情,而在意识到晓封的目光后,她立刻便慌忙低下了头,一面逃避着宫晓封的视线,一面假装咳嗽以遮住自己的脸,接着便加快脚步跟上了她前面的旗袍女,只顾径直向前走去。
周围的人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转眼间,那群人和女孩便已从宫晓封身旁匆匆走过,唯留下他仍然怔怔地站在原地。
当他回过神来时,那群人的脚步声都早已远去,耳边所能听见的只有秦纵虎一人不眠不休的聒噪声。
“诶,看入迷了吧,都说了是个漂亮的小姐姐,没骗你吧……”
“看你这样,口水都快流出来咯,还说我呢……”
“诶,再考虑一下,把她拉进我们队里好了……”
面对如此干扰,宫晓封也只是仍站立在原地,眼神有些飘忽,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昨夜还拔剑相向的敌人,此刻居然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防线〉的总部……
那个女孩,是怎么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被批准加入〈防线〉,她又到底想干什么……
“一边去!别挡路!”
突然,宫晓封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将身侧的秦纵虎推开,径直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啊?那新来的往那边去了,你走反了!不对,你这是要去哪啊?”秦纵虎一时摸不着头脑。
“干正事!”宫晓封干脆利落地应道,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那女孩刚才来的方向走去,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廊道的转角处。
“唉,还成天说我不正经呢,自己不也见了姑娘就按捺不住了吗……”秦纵虎小声嘀咕着。
“钥匙都忘记给我了……”他碎念着,同时向走廊一边的一间半掩着门的房间走去。
另一边,宫晓封不由加快了脚步,向着走廊尽头疾走而去。
事情一定不简单……
但有一种可能,就是除了自己外,不只是人事管理部的人,整个〈防线〉中或许都没有人在此之前与那家伙相见过,也就没有人会对她有所警惕,而她或许利用了这一点,将所有的局外人都蒙在了鼓里……
若真是如此,那么即便去找人事管理部的相关负责人帮忙,也只会是白白浪费时间……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尽快弄清楚一切。
既然其他方向已经无从下手,那眼下最有效的办法,或许就是……
在那个局中人采取下一步行动前,将她亲自带过来,当面对质!
“这一局,轮到我先手了……”不觉间,宫晓封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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