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该如何向卡妮娅解释现在的情况。
希露一时没了思路，突然意识到周围有点安静的过头。她抬头看见的卡妮娅意外地镇定，只是静静地投来目光——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如水面般波澜不惊。
脑内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这一切太奇怪了。
她仔细地审视着卡妮娅的眼睛，但凡有一丝虚假都会立刻露馅。然而那清澈的眼底，不见一丝恶意和欺骗。之前会在希露面前各种丢脸败北的卡妮娅，此时却淡然地迎着审视的目光。
唯一的异样在于，女孩看上去似乎并不害怕，明明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再一次眼神交汇，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
总感觉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
不能再想这些奇怪的事情了。
神谕者珐缇菈雅，站在圣精灵权力顶点的家伙。她的母亲曾在大战前统治这片沙漠王国，甚至亲手将国王送上了绞架，以女皇自居。如今，她没胆子把国王和他的势力做掉，但仍然继承了母亲的优秀传统，将所有实权笼络在自己手中。至于老国王，已经带着年轻力壮的亲信们一起去养老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避暑胜地。
是她派出的刺客，以那徽章的工艺不会有假。看来自己早就被盯上了，这次带着卡妮娅出门，指定被当成了支持各精灵族平等、破坏秩序的卑鄙的外乡人，会被连夜干掉也是很合理的。
以王室的作派，嘴上说着尊重其他精灵族的漂亮话，可谁要真上了当做了推动进步的实事，就可以等着下一轮投胎了。
即使扭曲世界法则的大战也没有改变这一切，何况一位普通的魔女。希露能做的，只有带着卡妮娅逃跑。
“是王室派的刺客，我们必须赶紧走，直到逃离这片沙漠。”希露说道。
“一切听您的。”卡妮娅点头。
抬手，魔典飞入希露手中，凭空翻开。这个时候，先看看魔典怎么说。
书上一个字都没有，还蒙着一层棕红的深色痕迹，像在水里泡过一样。她摸了摸，没有一点潮湿的感觉。上面浮现出光点，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就是凑不出字来。
没时间等魔典了。她翻身下床，随后从床底取出两只系着绳的黑色布袋，交到卡妮娅手中。
“主人……这是？”卡妮娅疑惑道，肩膀不安地微微颤抖。希露分明看到，卡妮娅的眼神在慢慢变回去，变回那个熟悉的，会对未知感到恐慌而逃避的，对主人言听计从的普通女孩。这让她反而安心了许多。
“这就是为了今天准备的，千万不要弄丢。”希露嘱咐道，“给你三分钟，还有别的要拿的，就赶快……”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侵扰着她的无数噩梦之一，此刻前所未有的清晰，赫然呈现在面前。
她看到一杆骨制的长矛穿透了自己的胸膛，随后扎穿卡妮娅的右肩，一头刺入砖墙的缝隙。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疼痛——
幻觉消失，可恐惧感却丝毫未减。
“主人，您怎么了……”
不会有错，那绝对不是什么噩梦。这是作为魔法师的本能，对致命威胁的感知。
她惊魂未定地拿过魔典，上面已布满鲜红的血迹，如开水般沸腾。
一股铁锈味直扑面庞，希露瞬间打了个激灵，只觉阴风阵阵，随后果断地抬起手对准卡妮娅。
“躲开！”
她突然一声怒吼，只见卡妮娅凭空向后倒去，当即直挺挺地撞在墙上。
用念力推完这一把，希露当即向旁边一翻，却已躲闪不及。这一次，不再是幻觉。
一杆骨矛直接刺进后腰，鲜血淋漓。
红雾顿时升起，火焰将原本的衣裙烧作灰烬，重新化作熟悉的黑色洋装。
眨眼间，希露已将卡妮娅护在墙边。
“别怕，我在……疼疼疼疼……”
她嘴上说着，却疼得面目扭曲，看向还插在身上的矛，一咬牙便拔了出来，同时飞入几缕红雾，将伤口堵住。
卡妮娅蜷缩在墙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希露只是看了她一眼，当下的情况可容不得她再分心了。
探测魔力……
她强忍着剧痛，努力地搜寻着。已经把影子分出一部分去疗伤了，这个时候再派出去索敌，如果对手有意料之外的进攻手段，以仅存的影子根本无力应战。
头有些晕。在失血的情况下接战可真是糟糕。
窗户已被砸碎。以方才贯穿身体所感受到的力道，大概是站在河边掷出的吧。这样说来，对方竟一点都不顾忌，直接在街上动手了，真够嚣张的。
这段时间，够敌人走到楼下了。希露感到短暂袭来的刺骨寒意，终于察觉到了对手的魔力——
楼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连卡妮娅都知道敌人敲碎玻璃进来了。
“主人……它在楼下……”卡妮娅颤抖着说道。
“我知道。放心，我会解决掉它。”
嘴上这样安慰着，希露的心已提到嗓子眼。这回可不是什么白给的刺客，能轻易躲开魔力探测，这家伙应该也是魔法师出身。
作为一位优秀的魔女，她确实曾经战胜过无数可怕的魔物，也处决过罪孽深重的恶人，其中不乏法力高强的存在——可其中相当一部分成就，是和其他强者合作达成的。换言之，当她独自一人面对时，通常都只有一个选择：跑路。
魔法没有绝对的强弱之分，一着妙手足以令强者陨落，遇事逃跑才是上上策。
她看了一眼卡妮娅，也许犹豫了有那么万分之一秒。
“真是的，我带着你可跑不掉。”希露自嘲道，“也许我的一生就要到此结束了。”
踩到第一级楼梯的声音。
希露随即挥手放出两团红雾，眨眼间消失在面前。
楼下传来沉闷的击打声，隐约听到一阵刺耳的尖笑。希露正全神贯注地操控着，突然一个趔趄，差点瘫在地上，幸而卡妮娅及时接住了她，扶着主人慢慢坐下。
“该死……”
希露捂着鼻子，竟在流着鼻血，越来越多。刚要开口，却是突然一阵反胃，接着喷出一口血来。
卡妮娅吓坏了，刚要起身，便被希露捂住嘴巴按回了原位。
“没事，小问题……”说着，又吐了一口血，顿时眼前一黑，又慢慢恢复了视野。
这问题一点都不小。
派出去的暗影第一时间找到了对手。那家伙的魔力包裹得实在严实，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她分明割了对方的喉咙，那家伙确实也趴下了，可自己却突然开始流血。体内没有感觉哪里疼，可就是感觉手脚有些冰凉，呼吸也有些困难。
渐渐地，眼前有些模糊。
不能这样倒下。还没弄清对手的能力……
如果就这样死了，卡妮娅会落入珐缇菈雅手中……
该死的，这个时候了，居然不听使唤……
希露想要站起来，两腿却如灌铅一般纹丝不动。
事已至此，只能再冒险一次……
放出几乎所有的红雾，拼个鱼死网破。
这样想着，她颤巍巍地抬起手。第一缕红雾刚冒出，就被一只小手抓住了。
她疑惑地看向卡妮娅。眼前的卡妮娅陌生至极。
女孩强硬地按下希露的手，眼中含着热泪。
下一秒，希露感到浑身绵软无力，而后被紧紧拥抱着，刚要发问，便被女孩温热的唇堵住了嘴。
“以血之契约，开启深渊之门扉。”
希露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那声音虽然听着有些不同，但确实是自己的声音，可她根本没有办法说话。
她清晰地感受到，魔力正源源不断地从卡妮娅体内涌出，奔涌而来。肉眼可见的彩色光点浮现在身边，所有疼痛和无力瞬间烟消云散，眼前一片明亮。
回过神来，卡妮娅已陷入昏迷。
浓烈的愧疚感萦绕着希露，同样漫溢的还有无穷的疑问。卡妮娅哪来的如此庞大的魔力？转移魔力的法术怎么突然发动了？
没空思考这些。她抱起卡妮娅放在床上，重新唤出暗影。望着这些精神饱满的小家伙，她总算是清醒了些。
“法师间的对决，先被看到底牌的人必输无疑。”她自言自语道，“真是有趣的能力，希望我没猜错。”
……
衣裙如血般鲜红。
布兰妮走上台阶，任凭脖子上的伤口不断渗血，将阶梯染红。
双眼如染血的宝石，死死地盯着前方。
卧室门虚掩着。她享受地闭上眼，猛吸一口饱含腥味的空气，欢快地吹起了口哨。
随后，侧面浮现出一个灰白的法阵，她将手伸入其中，缓缓取出一支骨矛。
“还没死透，应该还有一口气。”她走到门前，直接抬起一脚，将卧室门踹飞，穿过破碎的窗户掉到大街上，随即从外面传来一阵叫骂。
“嗯，如我所料，果然是个二话不说就动手的低能，轻而易举地中了诅咒。”布兰妮探头一看，失声狂笑。
希露仰面倒在地上，口鼻满是鲜血，双眼空洞无神。
“好死。”布兰妮笑着踢了踢地上的躯体，转而扫视室内，笑容却凝固了。
那暮精灵不见了。
不知何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夜色重新笼罩，一轮顶天立地的巨大圆月沉入河中，整个街道充盈着刺眼的光芒。
再一转头，地上的希露已不见踪影，卧室门也不翼而飞，只剩一堵石墙。
希露的声音幽幽传来：
“欢迎来我家做客，在你人生的最后几分钟里，一定会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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