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午夜的学校教学楼顶层楼梯，比起来时的灰暗，更为浓厚而饱含恶意的颜色充斥着视线，周围的一切都是重复的黑，如果不是脚尖踩在冰凉地板上的触感，几乎要让人以为时间与空间都不存在了一般的幽邃。
这样的感觉，比起坠入了那没有尽头的无意识的死亡循环里，是否有着不合时宜的相似？
那样的念头不自觉的浮现在脑海中，也许是因为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的缘故，原本对于一切都不曾畏惧的朱鹭竟没由来的有些害怕眼前这混沌而不清晰的环境，双手不由得想要抓住什么一样的蜷缩了起来，然而更让她几乎要跳脚的是，右手的指尖触在掌心中，竟是一片湿冷滑腻的寒凉。
也就在这时，走在她前面的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刚才真是好险…”他似乎用手背在额头抹着，一边转过身来看向她，原本一直波澜不惊的眼中，竟是一种虚脱了一般的萎顿，幸好，那样透支了什么般的目光里，还夹杂着隐约的喜悦，否则仅仅是那样异常而消极的一瞥，恐怕就会让现在已经将神经绷紧的朱鹭彻底崩溃。
恍惚间突兀的想起，之前将坐在地上的她拉起时，自己的右手曾经接触过响的左手，那么说，此刻掌心的那一片寒凉，是他手心的冷汗？
“怎么了？”尽管看到了他眼中的喜悦，然而这一晚经历了太多太多她从未预料到的变故，朱鹭已如惊弓之鸟般，仍旧因为他那种突然出现的疲倦而感到担忧。
“我是指我方才的那场豪赌，真是赢得好险…”响这么回答道，一边还在喘息，似乎想要平复因为终于放松了神经而不由自主加快的心跳。
因为不理解他的话语，朱鹭只是仍旧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没有说话。
“在你眼里，刚才的一切应该看起来像是我早就推想出了一切而设计让加西亚先生从精神上崩溃的是吧？”看到她的眼神，响也多少明白她心中的困惑和担忧，毕竟此后等待着两人的还不知道是什么，而自己有忽然露出这样莫名其妙的疲态。
听到他的问话，朱鹭轻轻的点头，在她看来一切确实如此，虽然只见过为数不多的几次，但通过那有限次数的聊天，她早已习惯了这个看似懒散其实在思维上敏锐的有些不可思议的男生的种种。尽管方才那样惊险的场面，但从他一开始的平静到最后成功逆转局面，她不由得将一切的原因归结为这个貌不惊人的男生早在开始就利用他那不可思议的敏锐感觉编织了这样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男生露出了一丝略微的苦笑说道：“不，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笃定之前的一切会如此发展，很多环节我都在赌博…那句老话说得倒是真准，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从这个角度看来，我在这个不断重置的麻烦日子到来前那二十多年人生里不断被发卡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刚才我最终赌赢了三点…”
那样的有些自说自话还夹带着几乎已经成为他习惯的吐槽的说辞，虽然混乱，但终究让朱鹭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刚刚那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完全是假装出来的…
看着仍旧在缓和自己的呼吸的响，她并没有因为终于知道了原来方才的一切也并不如同看起来的那么万无一失而产生惧怕，反而是为了这不过是二十多岁的男生居然能那样假装的骗过了经历无数风雨，作为战斗专家的加西亚而感到惊异。
此外对于他所说的，赌赢的三点，女生天性中的好奇让她不由自主的出声问道：“那么你赌赢的究竟是哪三点？”
听到她的问题，响似乎思索了一下，伸出了一根手指，一边说道：“第一，记得之前你在跟我解释抽象质量理论的时候说过，死亡能够产生最大化的抽象质量对吗？”
女孩点点头回应着他的问题。
“后来你又说过，为了让你能以最快的速度产生抽象质量，组织的决定是让你尽量完整的度过重置的每一天之后，在尽可能接近零点的时间自杀，因为意识的波动可以产生相应的抽象质量？”
被他连续的发问弄的有些莫名其妙，她不禁开口说道：“是这样，可这又与你所赌的有什么关系？”
响露出了一个有些悲悯的笑容说道：“我想说的是，死亡的种类也分为好几种，那么不同种类的死亡会产生的抽象质量也并不相同，我赌的就是这其中产生率最高的一种方式是自杀，因为比起他杀而言，这种方式的死亡或多或少都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引起一种不同于他杀，额外意识…”说道这里，他的音调又是微微低了一下，“就是懊悔，不管自杀前的决心有多么坚定，人在死亡之前都会下意识的对生产生眷恋，那样的情绪放在自杀的情况下就会由此延伸产生出对自杀行为的后悔…如果这样的结论你也同样的得出过并且汇报给了组织，那么组织给加西亚先生的命令就会是确保你自杀，而不是确保你的死亡，你拥有比正常人大出不知道多少倍的意识空间，所以不再极限的条件下，很有可能在你产生意识黑洞的时候，组织恐怕早就会因为不断有人被意识黑洞吞噬而分崩离析，所以在之前的情况下，他才不会为不选择自杀的你代劳而杀死你…这是我所赌的第一点。”
被响那样滔滔不绝的阐述着自己的推测而弄得有些吃惊的女生没有立刻结果他让来的话柄，过了一会儿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苦笑着说道：“你赌的不错，不过在那样的情况下，做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你还真敢去这么做？”
“不，我是有一定的根据的…那就是早晨时与他的第一次会面，他威胁让我不要再干涉计划甚至不要在与你见面…如果在这个计划里，他杀可以代替自杀，那么他就并没有这么做的必要…”看到她终于因为看清了这场赌博的巨大风险而微微变色的脸，响微笑着这么说道。
那个男生，即使在那样的情形下，居然还能从早晨被组织警告这样的事情上找到支持自己推论的凭依？
看到对方没有接过他的话，男生又是好像犹豫了一下似的，但最终又接着说道：“我赌的第二点，是他不会看穿，之前我所说的，作为可以用以威胁你服从组织的我，在你自杀前时不可以杀死的，或者说，死掉的人质是没有作用的这个结论是错误的。”
“什么？如果说…”她吃惊的打断了响的话，却被他摇手制止了。
“听我把话说完…因为这件事其实还关系到一些其他的，非常重要的东西…是的，我没有脑袋坏掉或者得了其他什么神经系统的突发疾病，我所说的事实…不知道是因为出于职业的习惯性判断，或者是他从出现时就对继续这个实验有着动摇…总之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加西亚先生现身之后的时间里，对于这个不正常的世界，他并没有正确的认清一切…或者说他没能想起来早晨威胁我时，他自己对我说的话…”
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东西，最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响用异样的声音念出了那样的话语，一边听到这如同宣判一般阴森的句子，不由得有些惊恐。
“是的，应该是出于职业性的潜意识，他始终认为人质的生命才是对于被威胁者最重要的东西，可是在这个已经完全无药可救的世界里，真正的威胁却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无限重置…我敢这样赌的依据就是他没有一出现就直接杀死我然后再用这样现实来威胁你…”男生一边说着，看向朱鹭的眼神也越来越是认真。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女孩因为忽然被告知的一切过于残酷而有些颤抖，原本，她以为只要自己不愿意配合，组织对于他们就束手无策，然而…
“我会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已对这样的未来做好了相应的觉悟，”男生原本萎顿的眼神随着他的话语逐渐坚定，“我说过，我喜欢上了你，所以不希望你被这种悲剧所束缚，按照自我意识活着是所有人作为人这个存在而拥有的根本权利，尽管在这个世界生命早已没有意义…我希望你可以保有意识的，按照自我选择的方式活下去而不是被命运所摆布…当然，更过分的说，我甚至奢望自己能够与你一起，虽然是在这样不可救药的世界里，作为男女朋友度过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上帝留给我们的，不知长短的，重复的时光…为此我已经准备面对一切…所以…所以请你无论如何，都不对任何妥协的保留意识的活下去…”
保留意识的活下去吗？
那时怎样遥远的话语啊…自从知道了自己是救赎的唯一希望后，整个世界上，恐怕都不会有希望自己继续这样的存在的人了吧？
没有想到，那样的话，居然还可以听到…
呐，父亲…
我就这么样的，随着自己的真正意愿，像那个人说的一样，不对任何妥协的，保留自己意识的活下去…就这么任性这样一次，好吗…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战胜了不断蜿蜒的恐惧，悄悄爬上了她那苍白的让人担忧的脸颊。
从那个缓缓绽开的微笑中已经知晓了她的决意，男生也不觉一起微笑着提醒道：“还有第三点呢，其实，在我看来，这场赌博中，风险最大的就是这一点了，甚至可以这么说，对于这一点的结局如何，我没有丝毫根据的就甩出了手上的筹码。”
被他这样的说辞又一次的勾起了好奇心，女生忍不住的催促道：“那是什么，你快说啊？”
男生看了她一眼，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那就是在跟你表白和自作多情的自称是可以用来威胁你跳楼的人质时，你没有立刻拒绝，或者直接跳起来拿大耳光抽我，再或者恶心的当场把隔夜的晚饭都吐出来…”
皓如新月一般白皙的脸上被他这样的调侃而引得染上一层微醺的羞红，更被那种不正经的说辞逗得同时轻笑。
“不，你错了，当时胃里面确实有点不怎么舒服，不过也许是上帝真的眷顾你吧，这无限循环的9月19日到来前一天，因为控制体重我没有吃晚饭，今天又因为心情问题也几乎没有吃东西，所以才没真吐出来…”女生这样掩口而笑的说道。
之后会如何，
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无法预料，
但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就在那轻声谈笑间，
牢牢的将两人牵绊…
再也不会分开…
要，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
也不知道与她会不会有我所描述的那样，
过于奢望的以后，
更不清楚，
这一切，是否真的像是我所说的那样，是想要弥补曾经没能阻止你一步一步陷入那个死亡漩涡作为起因而最终导致的结果…
只是，我希望，
你能原谅这么做的我…
很自私和卑鄙是吧？
明明没有选择让一切顺着可以拯救你的那个方向发展…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的选择…
但是，
没有任何根据的，
我觉得你会原谅这样不称职的老哥…
要…
彼此眼中的对方，随着那个被施了诅咒一般的时间点的到来而逐渐模糊直到彻底消失，之后出现在各自眼瞳中的，是各自这场毫无征兆的瘟疫开始前一夜所凝视的。
然而，或许是因为意识这个唯一突破了那不断轮回的东西在彼此脑海中的残留，虽然是再往后会是充满残酷甚至鲜血与死亡的前路，在男生与女生的瞳中，分别时的两人，是都还保有着微笑的。
2019年9月19日，凌晨00:00，一如往常般，禁锢了世界的希望，然而在那个似乎永远无法逃离的囚笼里，有什么无法抑制的异变，随着只是两个人的邂逅与相知而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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