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死。”
晴空万里、蝉鸣四起。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九月的三十分之一。
校舍廊下。
夏草的气味肆意混杂在凉风中。
连空气都快要灼烧起来般的炎热。
你却穿着濡湿的校服,坐在萤火虫栖息的地面上瑟瑟发抖。
附赠品的伪善,与递出的手帕一同被留在了手中。
“如果不能救我的话......那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别来管我!”
“......”
你说着这样的话,逃到了没人能找寻到的地方。
夏空。骄阳化作的汗水自身体上滴落。
连后悔都做不到。
无念。
我木然伫立于老树的阴影中。
无关紧要打开着的水口,滴下了你眼中美丽的结晶。
水桶中剩下的,是你品尝过的卡布奇诺。
我全都知道。
那厌烦到无可奈何的嗤笑也好。
仿佛现在也清晰于耳。
但很快就会忘却的吧,同你一样。
伴随着讲台上传来的声声教诲、白色粉笔在黑板上点断地敲击声。
还有这一无所知的喧闹。
全都会混为一谈抛到九霄云外去。
但至少现在,我只想在这嘈杂到令人无法入眠的蝉鸣声中......好好打个盹。
“喂。你听说了吗?”
朦胧中有谁摇晃着我的肩膀。
“之前那个女孩子,好像就要退学了。都已经将近一周没出席了。”
就算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意识也还是昏昏沉沉的。
叫醒我的人,脸也仿佛蒙上一层迷雾。
我分辨不清他是谁。
“喂喂。又要睡吗,真受不了你啊。昨晚通宵了吗?”
不是这里。
意识远去。时间在其中穿梭前行。
我不喜欢流逝着的东西。
不管过去还是未来。都是不断连续着的现在不是吗?
将它们区分开来什么的,简直不可理喻......
“真的,决定了吗?”
“嗯。”
“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吗?”
你轻轻点了点头。
对面的他却哀叹着低下了头。脸被黑色的线条所涂抹,看不见原本的模样。
“如果你真的想好了的话,就在这张纸上签下名字吧。”
你提起笔,是非常端庄的握姿。
“不过......果然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这个就先由你保管。”
什么都没说。
千矢七羽。
写下自己的名字后,你从我的身体中穿过。离开了。
夏日的傍晚总是拖得很长。
黄昏下你褐色的长发褶褶生辉。
红霞暗淡。摆满座位的教室里,你一人独处着。
分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却装作视而不见。
窗台边,书页纷飞起。纤细的手指难以按捺住。但你还是在拼命的书写着。
倒影也被斜阳拉长。
不知为何,竟感到了一丝秋天的气息。
是啊。毕竟已经结束了呢,暑假。
我靠近、你离去。
独剩一张白纸留在桌上。
“转校申请书。”
日月轮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你不曾到来的夏日。
无聊到蝉鸣也快要死去的每一天。
时不时眺望向窗外的视线,阳光也渐渐变得不再刺眼。
除了用做装饰再也派不上任何用场的榕树。绿叶在也一片片减少。
从那树叶的缝隙中,能窥探到太阳的,校舍廊下的阴影处。再一次寻觅到了你的身影。
纸页的碎片,你眸中渗下的珍珠与混浊的脏水。撒满了一地。
我不过是碰巧与你有着十年之缘的陌生人。
我能看到。
那头上顶着量角器、三角尺、直尺的三个混蛋。
还有。你手中紧紧攥着的那纸。
再一次拒绝了我的你、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在连光线都扭曲了的地表上摇曳。
无悔。
手中绽放着焰火。在萤火虫纷飞的夜晚,野草气息弥漫的湖畔有你的身影。
我与离开了鸟巢的你。
两人第一次,又不像第一次那般陌生。
神社鸟居前的长道、云层环绕住的月光。
夜风吹过湖泊泛起波纹。被留在汽水瓶口的明珠。
无论是哪都有你存在。
还有自你口中诞生的,全新的我。
“莲太。”
烟花在半空中炸裂开。
没能绽放的你。
被我拾起了。
绚丽的光芒逐渐消逝。
为了看清每一个人我眯起了眼睛。
但已找不到你的身影。
透明了的轮廓。
教室、家中、廊下、河畔。
哪里都没有你遗落的羽毛。
如果能捡到的话。
我想把它挂在夜风也不会眷顾的风铃上。
用它来书写。我不曾知晓的,你的故事。
回过神来,终于在门前找到了浑身湿透的你。
真奇怪啊,今天明明没有下雨才对啊。
我笑着说出了傻瓜一般的话语。
夜风乘着月光,从乌云中探出身影。
风铃与杂草窸窣作响。
仿佛要将此刻你所感受到的寒冷也传递给我似的。
明明说过讨厌雨天。
现在却希望这由黑至白的所有云朵全都能下起雨来。
下起如你眼中泪水一般磅礴的豪雨。
将夏日的炙热、秋夜的悲凉。你的伤痛、我的外衣。都淋湿洗净吧。
曾经亲手撕成两半。如今却仍被你握在手中的那纸也,全都沿着屋檐趟落,流向不为人知的远方吧。
无力。
“我不明白生活的意义。”
正午。阳光下没有任何污秽的时刻。
“为什么今天也,活着亦思考着呢?”
你猝不及防抛给了我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
“......”
回答,或是不回答。都是同样的结果。
我的沉默不语,却没能使你停下。
“小学时的教导员也好,中学时的同班同学也好。”
伸手探出窗外便能知悉风的去向。
校舍的下方,是广袤的宇宙。
“全都去死就好了......”
那里是没有恒星,空有黑洞的世界。
“连你也......莲太,连你也。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汗水挥洒的青春操场上,窃窃私语交换着彼此秘密的两人。
这一切又怎能允许我评头论足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黑暗之中并非只有黑暗存在。
“这根本不是你在不在意的问题!”
她的话语就像那老去的树叶般一片片凋零。
结束的时候快到了。
“别再接近我了。那是只会令你受伤,百害而无一利的行为啊。”
夏天的结束。
不,早就已经结束了吧。
“对自己没有利益,是不能成为朋友的理由吗?”
你是枯木上筑巢的云雀。
稍微得到一点关爱便受宠若惊。
“不是的。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什么都不懂!我,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
戛然而止的话语、不知何处传来的杂音。
“×××,×××××××××。”
那声音就像是从我记忆中抹去了一般。
我无法探寻声音的主人,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越是思考便越是头痛欲裂。
“她是......”
但此刻又仿佛不论何处都能找到她的身影。回过神来时她一直存在于我记忆深处。
你到底是?
“叫我吗?我明白了,这就过去。”
“等等。和我的谈话还没结束呢。”
风想要带走上个季节还留着的所有东西。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吧。你与我之间。”
一句话,便使我驻足不前。
变得陌生是很痛苦的事情。
我又怎么可能因此而幸福。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明白吗?还是说即便如此也......
七翼的落羽,你带走了六根。
剩下一根被遗忘在地上。
我将它拾起,是你一直带着的笔记本。
“繁星沙漠的旅人。”
卷头写有这样七个字。
一想到那样的你也会取出如此难为情的名字。便不免有些忍俊不禁。
你一定会生气的吧。
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密密麻麻布满你优美字迹的篇章。
明明应该有着什么的,却只有空白的一切。
如穿堂而过的清风般抓不住影子。
吹起树叶、于我眼前辗转盘旋。
“一直待在这里,真的好吗?”
太阳坠落了。
有人将世界舍弃。
她就在那里。
黄昏的光辉从背后将她照耀。
纯洁无垢的白布在窗边任风吹舞。
她坐在窗台上。
不再暗淡的金发与景色融为一体,霞光中。
那里通往着遥远的外界。
鲜红的旭日在无法到达的彼方,她的身后。
“×......?”
诶?
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舌根下蠢蠢欲动的东西。转念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暮色中,茜鸦在啼鸣。
在寻找什么的途中,却将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那样的感觉。
“你......是谁?”
除此之外,已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不觉间连注视她的勇气都丧失。
“那是我该问你的问题。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
必须回应她。
身体不由自主地替我做了决定。
“我在找这笔记本上原本写着的东西。”
我见过的,肯定在哪里见过。
这上面写有的东西。
“书的上面,可是什么都没有的哦。”
“但是......”
我还是如此的不完整,仿佛拼凑起来的身体。想要得到真正的自我。只有这样畸形的愿望在骚弄着我的内心。
“这是某人亲自说过的话语。比起这些,你应该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吧。”
“更重要的事情?”
她的身影逐渐趋于绯红。
重叠的光芒更是耀眼到无法直视。
重要的事情......
脑海,在霞光中浮现出了似曾相识的光景。
那是,类似于既视感一样的,转瞬即逝的画面。
我却觉已三度见识过那光景。
......
昼梦。
惊醒时分仍是正午。
刺眼的阳光、嘈杂的喧嚣。
全都不曾改变。
“下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唯有这样的话语,在不为我所知的角落飘零。
如那棣棠一般。
枯叶被风惊动沙沙作响。
是啊。已经到秋天了啊。
手中你未写完的小说。也借风翻到了最后一页。
明明才刚看完一半......
有什么将要发生。
奇怪的预感。
形形色色记不住样貌的人物接连从我身边穿过。
躁动逐渐平息。
无论远方还是近处。
只有你细微的抽泣在变得鲜明。
小说的最后一页。
指甲划过黑板。
你用红笔在上面写下了无数个“去死”。
几乎将纸张全部染红,不留一丝空白的。
死。
我终于发现。
你所写下的东西。
笔记本上铭刻着的。
小说里记载着的。
仅有这一字。
“救救我。”
你的声音、近在咫尺。
“......莲太!”
我放下只有一字的书。
眼前你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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