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天之诗
第二卷 白鸟初鸣
第十四章
这之后库拉丝牵着我的手带我出了门，在前往餐厅的路上，她顺便向我就拉萨斯的情况做了一些介绍。
拉萨斯的名字来源于西亚斯财团领地——萨瓦岛上的拉萨斯湖。在岛民的方言里，拉萨斯是清澈、明晰的意思。这艘船于新纪1047年动工，1053年竣工升空。舰长379米，舰宽51米，标准吨位11万吨，是西亚斯财团制造的利伯亚希特级轻巡空舰的3号舰。舰上空兵和士官有1200多人，分属九班五处一战队，除此之外还有舰桥编制人员8人。
“8个人？”当库拉丝介绍到这里时我重复了一句。虽然我不知道轻巡空舰的舰桥编制人员要多少才算合适，但靠8个人统辖舰船的方方面面，怎么看都感觉不太够的样子。
库拉丝像是预料到我的疑惑，流利地解释道：“正常情况下是不够的。不过，除了我以外的其他7个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才得以在拉萨斯上服役的，说是精英也不为过。不仅如此，每个舰桥组员都有双重甚至多重职务。大家平时轮班可以互为替补，出现紧急状况则全员出阵，各司其职。”
我心里有些怀疑这种制度的可行性，但马上又觉得这是无谓的考量。至少从目前所见来看，拉萨斯内部的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就这样边走边聊的过程中，我突然注意到了墙上一个写着“图书室”的门牌。这艘船上竟然有图书室，这样想着，我停下了脚步，想从门牌旁那扇紧闭的房门上看出些什么。
“要进去看看么？”库拉丝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我转过头看着她：“可以么？”
库拉丝噗呲一笑：“为什么不可以？这里又没什么机密。”说完她越过我推开房门，然后开了灯。“请吧，随便看。”
我顺着库拉丝让出来的路进到了房间里面。里面很大，大概四、五十平方米的空间里横竖陈列着数个书柜，书柜的高度比我还高，每个书柜侧面还标上了该柜书的类别。我一边慢慢踱步一边观察着类别名——历史、地理、科技相关、文学作品……甚至还有雷亚利安相关的类别。
“这里都是非常有名或者有学术价值的书，其中有很多是我收集的。当初拉萨斯舾装时我可是强烈要求才争取来这个放书的地方呢。”库拉丝轻快的声音越过书柜从门口的方向传来，“如果你喜欢，你可以借一本走。这里的规矩是每次只能借走一本书，等归还后才能借下一本。借书时在门口的借书薄上写上名字、书名、日期，还书时也是一样，就这样。”
既然库拉丝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有客气的必要。我来回转了转，心里很快锁定了几本历史和人文方面的书，但在要做决定的时候，我却犹豫了。好吧，在潜入结束的现在，我还有着迫切需要了解的东西。这样说服自己后，我走到了分类名为雷亚利安相关的书柜前。打开柜门，一番取舍之后，我取出了一本《诗系统解析》。
回到门口，库拉丝打量着我怀里的书，语气似乎有些惊讶：“诶……你喜欢这方面的书么……”
我想了想，说：“只是想更加了解自己而已。”
我并没有说谎。菲茵已经代我完成了在诗系统中注册这件事，按理说我已经可以使用诗魔法了，但现在我却一点头绪都没有。我的确想更加了解这个身体能做什么，虽然动机肯定和库拉丝所想的不一样就是了。
终于到了餐厅。库拉丝先让我去洗了手，随后便招呼我在一张长条餐桌的一侧坐下，这之后她去了后房。在等待的时间里，大概是因为想起了菲茵，我的思绪又飘回到了潜入的时候。菲茵看来是知道我的真实情况的。她很担心我，以至于没有告诉阿隆我的真实身份，反倒顺着我表现出的样子替我圆谎……啊，换作是我，如果知道自己是对方逃避责任的产物，我又能否抱持像她那样的善意呢？
想到这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里闪过：那个吻，该不会是菲茵为了我而故意做出的举动吧？阿隆多半发现了我潜意识里对潜入的抗拒态度，菲茵干脆主动挑明了这件事。而在事情挑明后，如何面对阿隆就成了我所面临的难题。她这么做，一照顾到了阿隆身为骑士的颜面，二则为我避开阿隆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菲茵是在为我着想么……这样想着，我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或许我应该对她道谢，可我却没有办法把这声谢谢传达给她。
“怎么了？一回来就看到你一脸消沉的样子。”
耳畔传来了库拉丝的声音。抬起头，我看到库拉丝又回到了我面前。她双手端着餐盘，看着我的茶色瞳眸里微微闪着关切的光。
我摇了摇头。库拉丝见此也没追问，她微微弯腰将餐盘放到了我身前，然后揭开了餐具盖子：“那么，来尝尝我的手艺吧。”
我看到了库拉丝为我准备的早餐。餐盘里有玉米汁、黑麦面包和一盘沙拉，除此之外还有一小块我叫不出名字的式样精美的蛋糕。我拿起面包先尝了尝，微焦的表皮和酥软的内里一齐滑进了口中，随着咀嚼，混杂着少许白芝麻香味的甘甜便在嘴里扩散开来。库拉丝隔着一个位置坐到了旁边，即便没有看她我也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她做的早餐的确找不到可以挑剔的地方，然而我心里仍有着淡淡的雾霾，挥之不去。
“怎么了？”看到我停止进食，库拉丝发话了。
“你不打算问我精神世界里发生的事吗？”我盯着手里大半块的面包问道。在阿隆去了舰体下层的情况下，想知道辉之迹的情报，库拉丝也只能问我了，然而她迟迟没有开口。
话说出口后立刻，库拉丝不带一丝疑虑的声音就传了回来：“为什么我要问这些？”
我讶然地转过头，却正好对上库拉丝的视线。她右手托着腮，手肘撑在餐桌上，看着我的眼神沉静得没有丝毫涟漪。她说：“瑟璃儿，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我把你带离阿隆就是为了让你放松一点，这种情况下我没有理由去增加你的压力。”
“可是，你的目的不是辉之迹吗？我觉得这是迟早的事。”我有些结巴地说。
库拉丝微眯起眼，摇了摇头：“你似乎因为精神世界的事以及和阿隆的关系而有些混乱，基于你的状态，我不认为现在是打听事情的好时机。并且在我看来，现在的你太焦虑了。虽然焦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有解决事情的想法，但能不能做到心里也没底。还记得刚才我提到的我小时候的事么，那段经历让我认识到，单纯的焦虑只会影响判断，最好的办法是冷静下来，切实地分析利弊，寻求解决问题的最优解并去执行。瑟璃儿，你现在需要先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精神世界的事，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库拉丝话里的豁达使我黯然惊异，但当理解了她的话后释然的心情便涌了上来。我的目光落在了旁边那本刚借来的书上，诚如库拉丝所说，单纯的自怨自艾没有任何益处，既然我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接下来照着计划走就行了。
“谢谢你。”
感谢的话脱口而出。虽然和库拉丝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我发现我已经没有排斥她的想法了。她会在各个方面顾及别人的感受，并且自身又如此成熟可靠，这种特质，我找不到会让人讨厌的理由。
对于我的道谢库拉丝回以一个微笑。“早餐后我带你去舰桥逛逛。”她突然换了个话题，“算行程的话，拉萨斯起码还要九天才能到达东大陆，既然空闲时间还有很多，稍微陪我一下也没问题吧。”
我愣了一下。舰桥？那里应该有刚才库拉丝说的那些人吧，可以的话，还是不太想和不认识的人碰面……
“可以不去吗？”我谨慎地问。
库拉丝脸上显出善解人意的笑意，然后说出了和表情截然相反的话：“不行。放着你一个人的话，你马上就会胡思乱想。我不是才说了么，你需要从现在的状态中走出来。”
我沉默了。好吧，既然库拉丝是在为我着想，这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吧？
早餐结束。从餐厅出来后，库拉丝带着我转入了内部通路。一路上碰到了好几个岔口，最后进到一扇伸缩门内，我终于到达了这艘船的舰桥。这是一个从左到右宽约15米，长12米，高5米，近似半圆形的大厅。从我和库拉丝所在的左后方的位置看出去，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有一级阶梯，前方弧形的内壁被左中右三面巨大的显示屏所占据，显示屏下方是数个同样保持着弧形连在一起的控制台，有些控制台前有人，有些座椅却是空着的。这时右边传来了声音，我转过头，正好看到琉兰坐在座椅上朝我们转了过来。
“啊，大小姐。早上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吗？”这样打着招呼，当目光转向我的时候，她的眼睛微微一亮，随即露出温和的笑意，“瑟璃儿小姐，欢迎你。”
我朝她微微点头回应了下，随即注意到控制台那边几人的座椅转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想退半步，但库拉丝像洞察了我的想法一般挽住我的手将我留在了原地。我最不想面对的场面还是出现了，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我身上。一时间，整个舰桥的空气仿佛都被冻住，只剩下显示屏上的图表还在变化。我尴尬地站在原地，感觉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了。
还是库拉丝主动出声划破了空气里的沉静：“艾琳和克萝谢姑且不论，罗杰，还有约修亚，这么盯着初次见面的人看可有些失礼哦。”
我注意到控制台前总共有四人，库拉丝的话应该是对着其中两名男性说的。话音落下，位于视线左前方的一名男性，准确地说，一名看上去和现在的我差不多大的少年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另一个坐在正前方控制台前的青年男子则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伸起手在眼前扇了扇，说：“大小姐，这话就不对了。对美丽的少女行注目礼，难道不是对对方最佳的褒美吗？”
“罗杰，”坐在右前方控制台前的少女用淡然的语气出声道，“这不是褒美与否的问题，谁都能注意到这位小姐不习惯这种场合，就你还在自顾自地给她带去尴尬。要把自己定位成追求者，就先学会察言观色怎么样？”
“嘛，艾琳，你可以不用说出来的，看罗杰惯常性丢脸也是一件有趣的事。”两位女性中剩下的那位此时正坐在先前的少年身边，同样用沉静的神情说着挖苦的话。
“罗杰，如果你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话那就太遗憾了，”身边的库拉丝语调轻快地接过话题，“我身边的这位雷亚利安挂念的事有很多，但肯定没有一丁点在男女之情上。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机会，这个事实虽然对你不公，但我仍觉得先说出来比较好。”
青年男子听闻这话摊开双手摆出一个无奈的姿势：“这还真是让人遗憾的事实。既然如此，就让我暂且收起爱慕之心，以朋友的身份欢迎这位小姐吧。”说完他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右手抚胸朝我作出一个见面礼，然后说道：“你应该就是瑟璃儿小姐了，之前发布会传出了很多关于你的传言，甚至之后还发生了部分骑士拦截阿隆·戴林德里克骑士阁下的事件，直到刚才亲眼见到你，我才确信这些事没有夸张的成分。我是罗杰·桑兹佛尔，是操舵士兼航空参谋，还请记住我的名字。”
所谓的拦截现在看来更可能是因为我和辉之迹的关系，但这个叫做罗杰的男子似乎更愿意把原因归结于我的样貌。我本已纠结于如何回应，库拉丝却又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只好胡乱地朝罗杰点点头：“你好。”
一个声音传进了耳朵，是坐在右前方控制台前的那个叫做艾琳的少女：“你大可不必紧张的，瑟璃儿小姐。这个舰桥的人虽然经常相互揶揄，但相互间关系也不错。大小姐带你过来想必也是想介绍你和我们认识，我们也很欢迎你的到来。在这里自然人、雷亚利安和骑士的身份没有任何区别，大家同是穿行于大空的伙伴。”
即便少女的声线没有很大的感情起伏，我仍因为她的发言而安心了不少。只是，自然人、雷亚利安和骑士没有区别什么的，虽然这很像是库拉丝的作风，我仍觉得这太过于梦幻以至于无法相信。大概是我的表情透露了所想，库拉丝马上介绍道：“说话的这位是艾琳·兰利中尉，职务是观测长兼通信士，这边这位是约修亚·卡尔宾森少尉，火控士，坐旁边的是他的专属雷亚利安克萝谢。”
我顺着库拉丝的话把目光转向了左前方的两人。那个叫做约修亚的少年似乎比我还紧张，刚和我目光相接就垂下了眼睛，倒是他身边的雷亚利安落落大方的感觉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并没有穿着雷亚利安便服，而是和另外三人一样，身上是一套蓝白色的军服式样的制服。若不是库拉丝的介绍，我根本无法把她和雷亚利安联系到一起。看来这里的氛围真如艾琳所说，即使是雷亚利安也不必介怀于自己的身份。
“说起来，大小姐你来得正好，片刻前我们正在讨论托勒尼那和道郡岭的问题。”这时一旁的琉兰说话了，在我闻言看向她时她顺带朝我温婉一笑，这个看来是提起话题以化解我的尴尬的举动让我对这位女性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哦？有结论吗？”库拉丝好奇地问道。
“很遗憾，并没有。”这次说话的是先前那位操舵士，他已经坐回自己的座位，侧着身体趴在座椅的靠背上。“琉兰、艾琳和克萝谢都认为道郡岭会赢，只有我和约修亚认为托勒尼那胜算更大些。好吧，女士和男士各自支持不同的阵营，这很有趣。”
“所以说，道郡岭明明有着更强的空中力量，这次又是大决战，怎么想都不可能输的。”艾琳用她那淡然的语调反驳着，只是这次我稍微听出了一点不甘的味道。
“问题在于，道郡岭的舰队规模虽然庞大，高速战舰却只有十来艘，航速不统一会对舰队战的统筹造成相当大的影响。”之前一直没有说过话的约修亚终于出声了，是很清秀的少年嗓音。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的声音稍微一低，但马上便恢复过来并继续陈述自己的观点。“托勒尼那舰队完全可以倚靠对空域熟识这一点，将远道而来的道郡岭的舰队分而击破。”
我静静地听着。几人间讨论的氛围我并不讨厌，倒不如说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兴趣。看起来托勒尼那和道郡岭是两个国家的名字，但我并不记得五块大陆上有这两个国家，看来是近一两百年间才诞生的新兴国家。
“大家的意见我听到了，但让我来说的话，我认为这是很难预测的事。”库拉丝用轻快的语调说话了。“影响一场战役结果的因素太多了，双方战力、舰船的部署、阵型、指挥官的能力甚至天气都有可能左右战局。比起预测一场战役，站在事后的角度去分析它并从中汲取经验反倒更有意义。当然，除此之外，我不敢下定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库拉丝的话停了下来，她笑着环视过其他几人，然后才说：“今天已经是我们进入风道的第三天了，不是吗？”
舰桥里的几人全因为这句话笑出了声。我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因为风道内通讯被阻断的缘故（注1），库拉丝他们得知交战消息的时间最晚也是在进入风道前了，到了眼下这个时间节点，这场战役早已落下帷幕了吧。
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我不禁也有了一种轻快的感觉。在又闲聊了一阵后，由于已临近中午，库拉丝便带着我和那位叫做约修亚的少年返回餐厅为其他人准备午餐。从库拉丝的介绍中我得以知道约修亚便是今天的兼职执事。到达餐厅后两人便开始忙进忙出，我则坐在餐桌旁等待着。虽然期间我时不时地感受到少年悄悄投来的的视线，但因为他的视线里更多的是好奇，我也并不觉得特别窘迫。很快食物上了餐桌，在三人一起用过午餐之后，库拉丝将剩下几人份的午餐装上了餐车，而后我谢绝了库拉丝让约修亚送我回去的提议，一个人踏上了来时的路。
注1：风道由内部通路和外壁两部分构成。内部充盈着低浓度的魔晶粒子，是一个无风、永夜的安静空间，外壁由狂暴的气流&晶流构成，拥有连战舰都能掀翻的破坏力。因为魔晶粒子对无线信号（纳尔·希艾尔世界没有无线电，这里的无线信号是导力构成的波）的干扰作用，信号在外壁和内部粒子的双重作用下会被打乱，造成信号难以接收、无法识别及解读。所以进入风道等同于无音航行（通讯静默）。但由于风道内无风、可以缓慢吸收粒子以节约燃费的关系，利用风道仍是利大于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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