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流民的营地虽然简陋,但总算是还有一顶说得过去的帐篷立在营地中央。
从帐篷角落被扯破的缝隙之中,能看见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坐在木桌之后,面前是被标注了无数记号的残破地图。但男人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地图之上,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蜡烛跳动的烛芯,不时又用手指轻叩额间,甚至猛然从座位之上站起——动作之大,甚至撞翻了身后那个小小的木墩,也即是他简陋的座椅。
但他终究还是缓缓坐下,又从喉间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
“这可不像你啊,莱诺。年轻的北地雄狮不应该让忧愁轻易占据思维的高地。”
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了,寒风裹挟着硫磺的气息自门后涌入。来者是他的长兄,韦尔登·霍尔,霍尔家族最后一个受诫兵卫,也曾是阿斯加德联邦所属,提尔领领主的近侍——本来也将会是他的近侍。
莱诺又是叹了一口气。韦尔登只笑着往自己的烟斗里充填烟草,又将其放在蜡烛之上烧热,小口吹吸着这象征过往荣光的纪念品。
“怎么样,有收获吗?”
“还能有什么收获,韦斯特兰这破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光是荒地没法被开垦,就连打到的那一点猎物,肉质里边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毒素。虽说我们现在的粮食还勉强撑得过这一阵子,但之后的冬天⋯⋯啧,可就难喽。”
韦尔登嗤笑着喷出一口烟气,任由自己的面容模糊在这劣质的烟雾之后。
“至于伊芙⋯⋯抱歉,埃尔莫尔家那边没留下什么手脚,我没找到他们留下的证据。”
莱诺重重地砸下一拳。尽管他在最后关头压抑住了胸膛中沸腾着的怒火与杀意,这一拳的力道也几乎要砸穿了木桌。点滴猩红从莱诺的掌心渗出。
韦尔登并没有阻止莱诺,只是用烟斗轻敲了几下桌面。
“忍耐吧,莱诺,还不是时候。天时、地利,我们一样都不曾拥有,现在的我们还扳不倒埃尔莫尔背后的势力。伊芙的事情只是对你我的试探,不要忘记,你的身后是所有提尔领被流放的人民。”
“我答应过她,会照顾好伊芙⋯⋯我答应过她⋯⋯”
莱诺重复着这句话,双眼之中闪烁着某种涩晦难明的幽光。韦尔登只瞥了一眼,身上的寒毛便直接竖起,就连心跳也停跳了一拍。
“莱诺!!!”
莱诺深深吸气。直至许久之后,才听见他如恸哭一般的低吼。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大哥。我会⋯⋯”
“领主⋯⋯领主!”
突兀的叫喊声传来,一个年轻的男人直接从帐篷的外面冲进。韦尔登皱眉,刚准备质问他些什么,男人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说话。
“伊芙⋯⋯找到伊芙小姐了!”
“你说什么?!!”
韦尔登惊呼,比他更快的却是莱诺的动作。年轻的流民领主直接撞开了他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阻碍”,在剩下二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冲出了帐篷,冲向了营地中央的空地。那里簇拥着许多的流民,这是寻常所不多见的——不如说,绝大多数的流民为了节约体力,除开最基本的劳动与进食,基本都是躺倒在各自简陋的休息处中。
韦尔登摇头,淡淡地扫了报信的男人一眼。在确认了他并非埃尔莫尔那一派的耳目手足之后,他才抬脚,跟上莱诺的步伐。
⋯⋯⋯
伊芙就这样被流民簇拥在营地中间。拥挤的人群后方,有着细微的几股恶意刺向伊芙;但伊芙的注意力明显不在此处。她微微地仰起头来,目光遥遥地指向营地的中心位置。只是看向那个方向,伊芙就感觉自己的胸口处传来一阵悸动。伊芙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尽管她还不能够理解,那是揉杂了欣喜与慌乱的某种情感。
“领主大人到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拥挤的人群就自发地让出一条通路来。在伊芙视野的尽头,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正呆呆地看着她。名为“心脏”的器官正在胸腔之中极速跳动着,伊芙的呼吸开始变得慌乱。她下意识地想要逃开,身体却僵硬在了原地——
直到她瘦小的身躯落入莱诺的怀抱。
莱诺紧紧地拥抱着伊芙,仿佛是在拥抱着世界上最为珍贵的珍宝。他小心地拈去伊芙小脸上的泥污,在她的额头上亲了又亲,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是就这样直接落下泪来。
人群之后,韦尔登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流民们才终于从眼前的这一幕中回过味来,半是敬畏半是拘谨看向他们名义上的“拘役官”,在他厉声的呵斥之下不情不愿地散开了。韦尔登上前,轻抚莱诺的肩膀,并没有阻止他的哭泣。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唯有身前那无声的恸哭刺痛着伊芙的内心。直至许久之后,莱诺终于站起身来,用衣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尽管神情仍旧萎靡,莱诺的双眼却是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神采。
他就这样看着伊芙,柔声安慰着他略显慌乱的女儿。
“走吧,我们回家。”
⋯⋯⋯⋯⋯
“就这样,英雄成功地战胜了恶龙,从那深不见底的巢穴之中救出了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莱诺放下手中破旧的童话书,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女儿正直直地看着自己,这令他有些纳闷:尽管这个老套的故事,自己已经给她念了无数遍,伊芙的脸上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按照以往的情况,伊芙应该是咯咯笑着与自己打闹、询问后续,直到因为困倦睡着才对。
“难道是因为女儿长大了,已经对这种童话故事不感兴趣了?说起来,她也到了该读书认字的年龄,如果不是跟我一起被流放到了韦斯特兰⋯⋯唉。”
莱诺有些烦闷地咂了咂嘴,暗自思考着去哪里给她再找些书来读,但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任何的解决方法,只能暂时做罢。
细若蚊咛的声音传来。
“爸⋯⋯爸爸,手⋯⋯”
伊芙有些艰难地开口。莱诺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向她伸出了手。
伊芙努力地摇了摇头,用手指着莱诺的另一只手,“不是这只,那⋯⋯那个!”
莱诺这才注意到,她示意自己伸出的,是早先受伤的右手。他有些僵硬地举起手掌,手背朝上握住了女儿的小手——有意掩藏了手掌下缘的伤口。但伊芙有些执拗地牵拉着他的手掌,将伤口显露于视野之中。
莱诺尴尬地笑笑,试图抽手,抚摸女儿的头发,但随即瞪大了双眼,目瞪口呆着注视着身前发生的一切。
【奇迹】发生了。
伊芙的小手轻抚伤口,莱诺只能看见她指尖悦动的辉光,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伤口便自发的愈合。没有以太的流动,没有任何的迹象征兆,原先存在于手掌上的伤口已然不翼而飞。他有些惊骇地看向自己的女儿,却发现伊芙正睁着一副朦胧的睡眼看着自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一般。
“唔⋯⋯”
伊芙发出了如猫儿一般的呜咽,似乎终于是抵抗不住袭来的睡意,耷拉着眼皮陷入梦乡。唯有那双小手仍紧紧地拉着莱诺的手掌,始终不愿放开。
莱诺死死地盯着自己女儿甜美的睡颜,许久不曾移开。终究是一声叹息,他吹灭了身旁摇曳不定的烛火,待得女儿手上的力道稍稍放松,才小心地起身,又不忘给她掖好那床单薄的被子,抽手走出了帐篷。
韦尔登早已经等候在帐篷的外边。他凑到莱诺的身旁,用手掌轻拍莱诺的后背:“伊芙她⋯⋯怎么样了?”
莱诺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长兄,脑海之中不断地重复着刚刚的一幕。他一时口干舌燥,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直到韦尔登的脸色开始严肃,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双肩:“难道说情况很糟糕吗?用不用我出去走一趟,虽说可能没什么用,但我终归是认得一些草药和精粹⋯⋯”
“不用⋯⋯”
莱诺伸手,拍去韦尔登愈发用力的抓握。
“她很好⋯⋯她⋯⋯我只是⋯⋯”
“真的没问题吗?”
“⋯⋯不,没事了。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韦尔登的神色才终于有些放松。
“你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埃尔莫尔估计那边也在讨论伊芙这件事,他们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胆子再来招惹你我了。你这些天一直都在忙韦斯特兰营地方面的事情,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吧,今天是我守夜,你好好⋯⋯莱诺,莱诺?”
不知何时,莱诺已经走远,全然无视了身后韦尔登的大呼小叫。思绪的纷乱让他下意识地抚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旧痕——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那是他心灵的港湾,属于他曾经的挚爱。他不能确定,伊芙身上发生的异常是否与她有关,但他不得不去思考这一切之间的联系。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
曾是少年的自己,遇见了那位以数字自称的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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