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个大老爷们，怎么还这么个扭扭捏捏的样子，不就是去见个家长吗？”
阿尔塞多的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伸手将罗兰从金属平台上一把拉起，又仔细地将原来的冶炼工具放回了工作台之上。
“不是，工坊和城主府是联通的？你能随意进出那边的吗？”
罗兰仍处于发懵的状态之中。自己曾经预想过许多种与城主会面的方式——心平气和地见面会谈、剑拔弩张地威胁谈判⋯⋯但，这也太过仓促了吧？自己甚至还没有恢复到最佳的状态，一个弄不好，怕不是就交代在这里⋯⋯
“当然不是，但我的工坊是移动的啊！”阿尔塞多震声，“况且，在老朋友家里留个后门怎么了？我告诉你，当年奥菲莉娅那小丫头可没少走后门来我这里捣乱！”
奥菲莉娅脸上的羞红之色更甚了，恼怒地轻推不断发出笑声的阿尔塞多。工匠笑的更大声了，哪怕站在罗兰的这个角度，都能看见他不断抽动着的肩膀。气急之下，奥菲莉娅直接抬脚，朝着工匠的皮鞋用力踩下。
——调笑变成了哀嚎
“嘶——你个臭妮子，迟早得让老霍尔治治你的性子。”阿尔塞多再没有了初见时绅士的风范（好像，本来就没有？），笑骂着吐舌的奥菲莉娅，向着工坊的出口走去。
顺手轻拍了站在一旁看乐子的罗兰。
“走吧，老霍尔应该也知道我们到了，可别让人家久等了。”
“况且，你应该也有许多东西想要问老霍尔吧？”
“自己去问吧。”
——————
这是罗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踏入城主的官邸。
说实话，此处的光景与罗兰曾经构想的不大一样。众人从官邸角落的偏房之中走出，入眼所见的情景确实让罗兰眼前一亮。官邸的主色调为偏向厚重与深邃的暗红色，墙纸与窗帘上镌刻有烫金的纹路，空旷的走廊之中装饰有朴素却充斥着力度与美感的各色塑像，悬挂于上空的羊脂火烛吊灯与墙壁上的油画⋯⋯
奢华、巧致，却又无一不在细节之处透露出低调与厚重。仿佛沉淀了长久的历史，非寻常爆发户所能追及的雅致。
“阿尔塞多老爷。”
似乎是预料到了罗兰等人的到来，迅速却不显得慌乱的脚步之声从身前走廊的尽头传来。侍从与女仆逐渐显现于视野之中。
领头的女仆长向着阿尔塞多与罗兰等人行礼，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礼貌，却又不显得生分。“主人已经在谒见厅等待着各位，请各位大人随我来。”
“还有，奥菲莉娅小姐，主人吩咐说您也需要一同前往，不得私自开溜。”
似乎是看透了奥菲莉娅开溜的小心思，在少女付诸行动之前，女仆长微笑着杜绝了这个可能。
奥菲莉娅讪讪笑了两声，近在咫尺的罗兰听见了少女低声的哀鸣：
“唔呃⋯⋯那个糟老头子⋯⋯”
情不自禁地，罗兰轻笑出声，却遭来了奥菲莉娅恼羞成怒地粉拳。
阿尔塞多无奈地摇了摇头。
女仆长微微地一笑，再度躬身示意。
“那么，各位请随我来吧。”
———————
“和赫迪哈缇工坊一样，运用了某种空间技术吗？”
跟随在女仆长的身后，穿过了漫长的走廊与厅堂，罗兰终于站在了谒见厅的门前。对于罗兰众人来说，这点步行的距离算不上是负担，但⋯⋯太过空旷了。步行于偌大的城主官邸，一路上仅仅遇见了几个低垂着头颅匆匆赶路的女仆与侍从，再没有遇见更多的人类。
照理说，要运转如此庞大的一座官邸，所需的人物应该更多才是⋯⋯嘛，也不排除人家还挺节俭的可能，要是奥菲莉娅也能学学这点就好了。
奥菲莉娅莫名打了个喷嚏。
众人在厚重的门扉之前停下了脚步。
女仆长垂眼，再度恭敬地欠身，“城主大人就在里面。府中事务繁忙，请容我先行告退。”
话虽这么说，这位尽职敬业的女仆总管仍然将她的视线注视于奥菲莉娅身上，防止这位散漫的小主人再度开溜。
“⋯⋯”
被如此的视线持续地注视着，奥菲莉娅有些不自在地走到众人前方，用着自暴自弃的口吻自语着，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打气。
“好啦好啦，我不开溜就是了。我走第一个总行了吧？”
女仆长再度颔首，终于行礼退下。
沉重的门扉被推开，齿轮转动之声与蒸汽一同迸出。城主霍尔与罗兰，终于在真正意义上进行了第一次的见面。
如同刀剑一般锐利的视线自上而下地扫过。
自一开始，城主的视线便越过了走在前方的阿尔塞多与奥菲莉娅，直直地锁定了二人身后的罗兰。其视线之中带着审视，却又恰到好处地保留着一分克制，不至于让罗兰对其产生失礼的想法。
“⋯⋯老狐狸啊。”
罗兰叹息，抬眸迎向了霍尔的视线。
说起来，这其实并不是罗兰与其的第一次会面。当初刺蛇入侵的那个黄昏，象征奇迹的神明在降下神迹之时，隔着无数的人群与尸体，罗兰瞥见过这名老者在众人的拥护下赞颂神明的行径；但如此面对面的交流，对于双方来说都是第一次。
面前的老者露出笑容，似是在欢迎罗兰的到来。
“罗兰冕下。”
不怒自威的威压自老者瘦小的身躯之上浮现。
“我是伊斯的城主，霍尔。”
“很荣幸见到您，抵达过至上的先行者。”
过量的信息冲击着身前二人的大脑容量。即便是散漫如奥菲莉娅，也能明白至上二字在这片世界的含金量。“至⋯上⋯⋯？”
“抵达‘过’的先行者⋯⋯该说不愧是伊斯的城主吗。”
罗兰上前，迎接着充斥阿尔塞多与奥菲莉娅瞠目结舌神色的目光，与伊斯的城主对视：“我也一样，霍尔先生，很荣幸见到您。”
霍尔微笑，却又紧紧抿着嘴唇，再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
奥菲莉娅用着震惊的视线望着罗兰，却又碍于一语不发的父亲的威压之下不好直接开口询问，脸色之中夹杂了几分憋屈与别扭。
所幸，阿尔塞多用着刻意的腔调打破了这片寂静。
“哦我的老伙计——”脸上堆满了油腻的笑容，阿尔塞多搓着双手（苍蝇搓手手.jpg），用着愉悦的语气向着霍尔打招呼，“见到你可真是高兴啊！”
“是啊，老友，如果你能收起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并且把视线从我存放密钥的抽屉上移开的话，我说不定也会觉得见到你真开心吧。”
霍尔微笑着，用着温和的语气回应着阿尔塞多。不至于过于生分，却与刻意拉近关系的阿尔塞多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两位老人如同唠家常一般，有一言没一语地开始了闲聊。罗兰与奥菲莉娅被暂时性地晾在了一边。
“⋯⋯所以我才讨厌玩弄权术的家伙啊。”罗兰暗自叹息。是的，类似于下马威一般，尽管是阿尔塞多有意打破先前的尴尬，试图与霍尔搭话缓和气氛，霍尔却有意的借这个机会主动带离话题，将罗兰晾在一旁。哪怕明知道对方的用意，罗兰的心底也确实泛起了些许的烦躁感。
有意地将呼吸放缓，罗兰闭上双眼，连接上了起源，与1842号继续先前的对话。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罗兰终于听见了呼唤自己的声音。
“罗兰冕下。”
罗兰睁开了双眼。阿尔塞多是从城主那边捞到了不少的好处，整一个人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心满意足的向着入口走去，顺手拍了拍罗兰的肩膀，给出了一个“自己看着办吧，我先开溜了”但眼神，闪身消失与入口之后。
顺带着拉上了奥菲莉娅一起。反正她也已经是极为不耐烦的样子了。
“霍尔先生。”罗兰颔首
霍尔笑笑，摆了摆手。“不必拘谨，现在也只剩下你和我了。在老友和女儿面前，我还是需要保持一下形象的，刚刚的失礼请您见谅。”
“而且，真要说的话，作为至上位阶的您身份应该要比我尊贵的多吧？”
霍尔踱步，走回自己的书桌处坐下。“罗兰冕下，我能否问问，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来到伊斯呢？”
“这个时间点？”罗兰捕捉到了霍尔话语之中的不自然之处，“如今的伊斯有什么特殊的吗？”
霍尔仍是用滴水不露的笑容回应着：“并没有什么，只是问问您来到这里的原因，就当满足一下好奇心，不行吗？”
“⋯⋯只是因为巧合。出于某些原因，我现在正处于四处游历的状态之中，来到伊斯也只是为了补充物资与旅费而已。”
眼见无法从面前的老狐狸身上挖出更多信息，罗兰叹了口气，干脆将真实的原因和盘托出。确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对方是否相信就算另一回事了。
霍尔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须发，眼神之中明显是不信任的意味，嘴上却在附和罗兰的回答：“原来如此⋯⋯吗？那我就作为伊斯的城主，再度欢迎您的到来吧。”
罗兰同样以笑脸回应。谒见厅内的气氛似乎融洽到了极点。
不过，都只是假象而已。虚伪的可笑。
“那么，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吧，罗兰冕下？”
身前的杯中被注入了氤氲着雾气的清茶。霍尔将双手交叉，神色逐渐严肃。
罗兰深深吸气。
“如您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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