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桂树林,两座外观几乎完全一致的长房出现在西翁和斐蓝兄妹的视野之中。不是拥有三角屋脊的传统结构,也并非和主楼相同的新式流行风——除去亮色刺眼的**墙壁稍微能够引人注意之外,两栋建筑完全没有能够吸引人目光的要素存在。
“这里是酿酒用的工房。其中一间用橡木桶贮存原浆进行发酵,另一间则在发酵前后进行蒸馏、提纯、过滤等等工序——”
长者组和少年组会合以后,内罗开始讲解起自家葡萄酒酿造的工序。
不光两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连阅历丰富的西翁也饶有兴味地沉浸其中高。
大陆的酿酒工艺历史已有数百年之久,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程序却始终未曾发生过颠覆性的进化。原因无他——自这门技术诞生以来,整个工艺便已颇为成熟;能够决定成品水准的唯有原料的质量好坏,以及酿酒师的经验多寡。
斯坎尼家的作坊也不例外,至今仍保持着传统流程,尤其对于最终过滤这一步骤格外重视。
“撇去残渣、提取清液装瓶的工作,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原本为了减轻负担而安装的炼金炉,只能在蒸馏的过程中起到微小的作用。看来,就算号称‘万能’的圣灵药,也还是有它做不到的事情呀。”
内罗指着其中一间工房上方,如同大铁球一般的奇特装置自嘲道。
那是用于流水线加热的炼金机械,虽然具备操作简便的优点,却因为实用范围狭窄,目前尚未在帝国境内流行开来;曾身为优等生的斐蓝也只是在书本上看过有关它的介绍,没想到今天有缘得见。
“秋末时收成果实,接着要在春天到来前完成初次蒸馏和过滤并装桶贮存,这些工作仅凭家里的这些佣人是不够的——届时主人家就会雇佣临时工匠,大幅缩短劳动的工期。到每年年底的那个时候,我们这里就会变成另一番热闹景象呢。”薇薇安也兴奋地说道。
话音刚落,她就遭到一直沉默寡言的管家阿比盖尔的呵斥——
“薇薇安,下次再在主人和客人们说话的时候胡乱插嘴,我便下调你的薪水。”
“呜呜……”
小女仆垂头丧气地缩到弥娜身后。
察觉到气氛变得尴尬,西翁笑着解围道:“也就是说,像现在的季节,工房里就没什么人在劳作了是吗?”
“除了需要每天在酒窖里检测环境温湿度的酿造师外,常住在宅院里的确实只有我和柯迪顿,以及为数不多的佣人而已。”内罗望向阿比盖尔,“因为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他们也算是我们父子俩的亲人了呢。”
“承蒙老爷厚爱。”
即使是在致谢的时候,阿比盖尔很少流露出自己的感情,语气也深沉平稳不带有丝毫的起伏。
“若不是真正信赖的人,也无法放心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内罗先生,我说得没错吧?”
面对西翁似乎暗喻着什么的疑问,内罗只是一笑置之。
“好了,再往前不远处就是葡萄园了——咱们抓紧时间吧。”
等到三位老人先行走远,薇薇安忽地捏尖嗓子,故作神秘地问道:
“哎、哎,你们两个,有没有觉得这两间房子很恐怖啊?”
令她失望的是,兄妹俩并未露出她想象中或是惊慌或是惊讶的表情,而只是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恐怖?哪里有啊。”
“说起来,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这里的气氛或许会让人感觉毛毛的,但是还不到恐怖的程度吧?”
薇薇安忽地感觉,和冷静的兄妹俩一比,扭捏作态的自己简直像是个傻瓜一样。
——既然这样,非得拿出自己的杀手锏来,才能让他们知道厉害!
“哼哼哼,太自大的话可是会付出惨痛代价的——我的一个朋友,曾经亲眼看到出没在这里的幽灵喔!”
“……薇薇安小姐,”斐蓝苦笑着摇起头来,“姑且不论这件事的真实性,身为佣人说这种捕风捉影的话,不是对主人家很失礼吗?”
“就是就是,”弥娜也在一边随声附和,“我对你的印象又再度改观了。”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和你们分享这个故事,你们真是太过分了。”
薇薇安的眼圈忽地就红了;看到她这副表情,斐蓝反而慌张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弄哭女孩子并非愉快的事情。尽管对幽灵之类的话题完全不感冒,他也只得无奈地装出了好奇的神情:
“薇薇安小姐,告诉您这件事的朋友,不是在逗你开心吧?”
“怎么会呢?那是个和我关系很好,非常和蔼可亲的大姐姐;在我面前,她从来都不会说谎的。”
薇薇安因为之前兄妹俩的态度,语气仍有些愤懑不平。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等一会儿请她亲自讲给我们听比较好啊——那样不是显得更有真实性么?”斐蓝想出了一个可以暂缓她继续天马行空下去的借口。
“她被那个幽灵吓到,不久以后就辞去工作离开了啦。”
什么嘛,果然仅仅是道听途说的怪谈而已——斐蓝正想再随便说几句话敷衍过去,忽然,记忆之中的某件事灵光乍现,令他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薇薇安小姐,所谓的‘幽灵事件’发生在什么时候?能详细地讲给我听吗?”
“……就几个月之前啊。”
薇薇安自然不懂斐蓝为何突然间来了兴致,不过终于觉得自己有了发挥余地的她,乐不得地答应了少年的请求。
小女仆口中的那位姐姐负责测量蒸馏温度的工序,也是主家的临时雇员之一。
冬日的某个晚间,她因为自己的首饰落在工房里而独自返回寻找——在空无一人的大屋里,点燃松明的她偶然瞟见了飘忽不定的黑色人影,吓得她惊叫一声,再顾不上饰物就落荒而逃。
以她为源头,“工房里有鬼怪游荡”的传闻在雇工和佣人们之间广为传播。
而被影响最深的自然是她本人。从那天夜里过后,她就始终叨咕着“这个地方太可怕了”、“我要搬走”之类的话,还不止一次地劝薇薇安和她一起离开。
当时小女仆认为她只是稍微受了点刺激,并未把这话当真——直至某一天她不辞而别。
“虽然管家先生说她因为害怕,已经提前结算好了工钱离去,我们这里依然有‘她被幽灵抓走了’这样的传闻存在;总之啊,这件事情可蹊跷得很呢。”
“那么,那位小姐离开这里之后,还和你有过联络吗?”
听到斐蓝最后的这个问题,薇薇安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
“没有呀。明明之前关系都那么好的……果然是因为那时候我没有好好地安慰她的报应吧。”
“……一定,不是这样的。大概那位小姐现在还四处漂泊着;等到她重新有了可以赖以为生的固定工作,应该会再度和薇薇安小姐续写友谊的。”
说罢,斐蓝撇开头去,并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对呀,说的也是。我们这样孤苦伶仃的人就像候鸟一般居无定所,可是总有一天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的。”
说着,薇薇安揉了揉眼睛,脸上重新现出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本来是想吓你们好玩的,没想到我自己先感伤起来,真是对不起啦。”
“哪里哪里……我们也快跟上去吧,刚才都只光顾着说话,被他们落下很远了呢。”
看到前方正板着脸盯着他们的阿比盖尔,斐蓝头也不回地快步前行。
“你哥哥还真是温柔呢。是不是平时他也这样对你呢?好幸福哦——”
薇薇安忍不住又犯起了坏毛病,边对弥娜揶揄边用手肘轻敲她的后背。
只是,这次少女并未做出她想看到的那种害羞的反应。
——因为,弥娜一早就已经看穿斐蓝为了掩饰自己的谎言,所作出的那些异于平常时的举动。
若将斯坎尼府的大院落从正中截断,占据北边半分面积的正是那大名鼎鼎的葡萄园。四面如同城堡般的高墙将其围得密不透风,唯有毗邻两座工房的地方的一扇厚重铁门能够沟通内外。
在葡萄收获的季节,采摘下来的果实直接运至工房,在那里经加工之后制成红酒成品,再经由专用的通道用马车送往院外。
“昔时,常有胆大妄为的蟊贼潜入这里,公然盗窃熟成的葡萄而且屡禁不止;先祖们为了防止损失增加,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看到客人们都对园区外壁的奇特结构感到好奇,内罗一面领他们绕行墙脚下的弯曲小路,一面解释起高墙的由来。
只是,他过于低估了西翁的职业病。一旦谈及有关犯罪的话题,这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地兴奋异常,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就只为了偷吃葡萄吗……这些蠢家伙们的追求格调还真是相当低下呢。”
老人的这句玩笑话逗得两个女孩一齐“噗嗤”地乐出了声,就连内罗自己也忍俊不禁。
“单纯为果腹的话,我不但不会生气,还会招待那可怜的人一顿简约的正餐。‘伐罗克特的紫宝石’其实还远不如市面上的那些无名品种甘甜多汁。只是听了无聊的传闻而慕名前来想要一探究竟的人们,断然会对此大失所望。真正令我痛恨的,只有那些妄图超越我却不走正路的竞敌们。”
“嗬。铤而走险窃取葡萄的种籽和枝叶,转植在自己的园林中,从而嫁接培育出更优秀的品种——说句内罗先生可能不爱听的话,单从我的角度来看,这类对手倒是比只会被自己口欲所驱动的人值得尊敬呢。”
“当然——值得尊敬。但更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吧。”对西翁的调侃,内罗不怒反笑。
“可是,那样可怕的对手,也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不管怎么说,你已令你家族的基业存续至今,足以称得上是一个成功者了。”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走到了葡萄园的正门处。
“西翁先生啊,并非我吹嘘自己的能力有多强——实际上,要维系这个家族的产业,难度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大。天灾、人难,种种危机环伺,都令我喘不过气来。”
内罗使了个眼色,阿比盖尔立即会意地打开那扇遍是暗红锈迹的铁门。
“这份基业传到我手中时,我已形同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让它在我手中走向终结。”
说罢,瘦削面庞的中年男子昂起头来,仰望漂浮着棉絮样云朵、并不怎么明朗的天空。
“先生注意到了吗?原本伐罗克特所在的山谷中便常年环绕着浓稠的雾气。虽然当初是斯坎尼家的先祖以慧眼发觉了教会的葡萄园之中蕴含的商机才买下了它并将之发扬光大,但若是没有城市中得天独厚的阳光恩惠,‘伐罗克特的紫宝石’也无法如此驰名帝国。”
“只是时光苒荏,气候也随之缓慢变迁,如今葡萄园里的棵棵植株能受到的日照正逐渐减少,果实的收成也逐年减少,长此以往,终究有一天葡萄园也会关门大吉的吧。”
“为了不让那一天到来,我已不在乎任何事,什么都做得出。我觉得先生您在面对自己难解的问题时一定会拥有和我相同的觉悟,因此,你能理解得了我吧?”
厚重的门扉慢慢拉开,空气中被微风送来浅浅的清香四处弥散令人惬意,排排整齐的葡萄架也随之呈现在众人视野内。
虽然对其中的壮观程度早有心理准备,斐蓝和弥娜仍然对犹如翠绿的海洋一般的怡人画卷赞叹不已。那是两个孩子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未目睹过、甚至在想象中也不曾见过这般奇景。
长有手掌般大小厚实绿叶的藤蔓如同少女的卷曲长发般,细细密密蜿蜒缠绕,自顶端直垂至地面,几乎将葡萄架都遮得严严实实。倘若凝神细看,还能望见自叶片的缝隙伸出粒粒圆豆形状的嫩黄色花蕾。
若不是还未得到主人的允许,斐蓝几乎就要直接走进园子里细致观赏一番;忽然,西翁的一句话却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
“够了哦。”
弥娜不身旁的老人微笑着走到了阿比盖尔身边。
“请把门锁好吧,不要再让可疑的家伙混进去。欣赏到这种程度的话,想必小鬼头们都已经满足了吧?”
斐蓝自然不会提出任何异议;弥娜原本兴致盎然,这下子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心情也急速地冷却下来。
不过,她也并未急于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直至现在,她终于开始对西翁的各种言行抱有疑问,只是思路还一片混乱,无法想象已经初步窥见事件全貌的斐蓝一样,对每个不解的问题都能逐步地考虑出答案。
但是她相信,不久之后哥哥一定会告知她一切,现在尚无需急躁。
“这样便好了吗,先生——”
内罗仿佛对西翁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毫不吃惊。
“是啊。我这副老骨头还真是禁不起折腾,刚刚走了这么一会就肚子饿了;与其在这里看什么不好吃的紫宝石,还是内罗先生家的大厨会准备什么美味这个问题的答案比较值得期待。”
“虽然只是家常便饭,但想必会令您满意的。”内罗向着主楼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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