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蓝·希尔伯特。”
“葛雷万·林图。”
待柯迪顿一众离去之后,两个男生互通姓名并礼貌性地握手致意。
令斐蓝感到欣慰的是,这个样貌滑稽的少年似乎并不像他的其他同伴一样性情恶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柯迪顿的命令,他在和斐蓝说话的时候态度始终毕恭毕敬,反而让之前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的兄妹俩有些不习惯。
这样的人出现在绿山区的帮派中已经非常稀奇,何况他还是那个以怪异著称的弗罗京斯顿的朋友,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面对斐蓝的疑问,葛雷万害羞地笑了起来:
“我和弗罗京斯顿先生算不上是什么要好的朋友……只是偶尔会在一起聊聊天什么啦。”
这种毫不设防的淳朴个性,的确很容易令人敞开心扉——对于自觉不被理解、始终处于孤独状态之中的弗罗京斯顿来说,其影响应该更为强烈才对。
“葛雷万认为弗罗京斯顿先生是个怪人吗?我在先前的调查里,也听过很多不好的传闻呢。”斐蓝问道。
“怪人吗……”矮胖少年顿了一下,“在外人的眼中的确如此呢——他是个值得同情的人。”
斐蓝原以为葛雷万所说的“值得同情”是指弗罗京斯顿在案件中被刺横死,不由得心中惆怅;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异常惊诧。
“虽然他不被旁人所理解,但与此同时,他更为不能理解旁人甚至整个世界而苦恼呢。”
“咦……此话怎讲?”
先前只从西翁和安威的交谈中得知弗罗京斯顿的基本个性以及他那难以理解的行事风格,斐蓝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人对自己周遭的人与物抱有如此特别的看法。
说不定从他的口中,能够得知那位查特莱先生“真正”的模样。
“那是在他被害不久之前的事情……”
在斐蓝的追问下,葛雷万回忆起过去与弗罗京斯顿在一起共度的时光。
在杂货店打杂维持生计的少年与沉默寡言行为乖张的魔法使本不应该存在交集,但一次偶然间的攀谈,令同样在社会人际交往夹缝间挣扎求存的两人忽地有了共同语言。
演示过自己火焰魔法的弗罗京斯顿受到了少年的狂热崇拜,也令他收获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于是,他诚恳地向少年吐露了心声——
“弗罗京斯顿先生,为自己拥有‘魔法’的能力而自豪着。”
大陆上具备魔力资质的人并不常有,而能够将那股力量随意为己所用者则更为罕见——那是即使服用圣灵药也难以弥补的天然鸿沟。
得知自己成为了其中佼佼者的弗罗京斯顿在狂喜之余,也开始思考起自己存在的价值来。
为什么,自己与其他人不同?
赐予自己这股力量的是命运、抑或神明?
倘若神真的存在,他又究竟想让自己做些什么?
冥思苦想的弗罗京斯顿最终认定,唯有追求魔力至化境入微的程度,才能窥见世间真髓的奥妙。
“于是,弗罗京斯顿先生开始闭门不出,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了研究……可是作为他最亲近的人,妻子和女儿都难以支持他的行为,最终夫妇大吵了一架之后,查特莱夫人带着女儿离开了这个家。”
“因此陷入痛苦不能自拔的弗罗京斯顿先生,最终来到绿山区这边和其他人一样寻求解脱——不知道斐蓝先生发现没有,就是……”
“等一下,葛雷万——你说弗罗京斯顿的妻女,应该和他已经分居了?”斐蓝奇怪地打断了少年的话,“为什么她们会在查特莱家的宅子里遇难呢?”
少年沉着脸摇了摇头;他这副模样反而令斐蓝窘迫起来。
“对、对不起,是我稍微急躁了一些,不应该这么激动的逼问你——”
“没什么的,费蓝先生不必介意。”葛雷万忽地放大了嗓门,“说起来,费蓝先生认为如何呢——弗罗京斯顿先生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咦?这个……”
万万没有想到葛雷万会反过来向他提问,斐蓝一时间被弄得措手不及,支支吾吾;其实他内心本就已经有了个明晰的答案,只是尚未想好该如何表述。
终于,在沉思片刻过后,斐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能体会到弗罗京斯顿先生的痛苦,可是,我不认同他的所作所为。”
斐蓝同样拥有魔力却需要圣灵药诱发,作为“魔法使”的力量远逊于弗罗京斯顿,可他却并不会为此而感到自卑。
拥有力量也好,平凡者也罢——他们否定不了自己作为“人”的这个事实。
“弗罗京斯顿先生仅仅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做借口,逃避身边的这个‘真实的世界’罢了;我觉得,相比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努力地生存下去’这一点比较重要。”
葛雷万迟疑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抱歉斐蓝先生,我听不太懂您的话。”
“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好了——”斐蓝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那葛雷万,你认识弗罗京斯顿先生的妻子和女儿吗?”
“不,连一面都未见过。应该在弗罗京斯顿先生和我相识之前,她们俩就已经搬家离去了吧。”
“……是这样啊。对了,还要请教你一件大概与此无关的小事——你听说昨天晚上发生在查特莱宅附近的那起枪击事件了吗?”
“岂止听说,简直闹得沸沸扬扬。据说那个人逃往我们这边来,拜他所赐早上起来就有好几个同伴被骑士团带去审问了呢。”
“葛雷万觉得绿山区的成员里,有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吗?”
“这里的大家性格各异,谁在私底下捣些什么鬼其他人都不会过问的……所以,我也不清楚呢。说起来,绿山区也并非很严格的组织,又没什么固定的规矩,难以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吧。”
可是,所有人都对柯迪顿毕恭毕敬,似乎还要看他的眼色行事——这其中仿佛还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
联系到刚才葛雷万所描述的情况以及来自西翁的调查报告,斐蓝对这一点已能略知一二。
现在,关心的事情都已经询问完毕,与约定的时间也将近,该是告辞的时间了。
——想到这里,斐蓝向葛雷万伸出了右手。
“万分感谢你——若是还有机会见面的话,我们再好好地坐下畅谈吧。”
“哪里……还有惦记着弗罗京斯顿先生事情的人,我也很高兴呢。”
两人的手再度握在了一起。
“一会儿我会和柯迪顿少爷好好谈谈——斐蓝先生是个很善良温柔的人,相信他也会认同这一点的吧。”
“哈哈,那敢情好——”
斐蓝用笑容把这个话题巧妙地搪塞了过去。无论如何,因为之前柯迪顿对弥娜出言不逊,他对那个红毛已毫无好感,能否得到那家伙的认同已经毫不重要——或许,得不到还更好一些。
与葛雷万分别之后,兄妹俩踏上了归途。相比来时一路的忐忑不安,斐蓝的心情现在已经颇为轻松。
只是,弥娜的神情引起了他的注意。
刚才自己冷落她专注于和葛雷万的交谈,在平时即使她没有当场大呼无聊,也会在事后一直缠着自己大发牢骚;现在她却面露喜色,还哼着自编不成调的曲子——这种反常的行为,不禁让少年心生好奇。
“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高兴啊?”
“看到久违了的哥哥用剑战斗的姿势,觉得不虚此行呢。”
什么呀,真是无聊——斐蓝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地想。
不过,经妹妹这么一说,他也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致。
“那么,流派当家的弥娜小姐,会给我刚才的表现打几分呢?”
“单论剑术的话,不及格哦。”
“哎——!有这么严格吗?”
“我可不记得有人教过你这种只会被动挨打的剑术啊。这样都能侥幸胜利,只能归结于对手太笨了——若是换我上的话,只几秒就可以解决啦。”
说完,弥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说起来,那个我可以履行哦,那个。”
虽然明知道妹妹口中指的是什么,斐蓝还是故意装傻地晃起脑袋,最终引来她的一阵乱拳。
“好啦好啦,我错了——等到这次旅行结束后我会陪你玩个够的!不要扭胳膊——呜啊!”
斐蓝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响着。
※ ※ ※
在和西翁约定好的餐馆“山中旭日”门口,斐蓝兄妹远远望见了提前到来的老人的身影。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老人换上了熨烫得整整齐齐的黑色礼服,给兄妹俩带来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端庄印象。
“下午好——看样子,你们刚刚进行了不错的准备活动呀。”
看到他们因为一路小跑而略显潮红的面颊,西翁笑着出言调侃起来。
“……啊?没什么的。”斐蓝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对比西翁的正装,自己和弥娜因为之前的战斗发丝凌乱,衣服也弄得皱皱巴巴,不知道接下来要拜访哪位贵客的少年行动也变得局促起来。
“那么,事不宜迟,赶快出发吧。”
西翁似乎并不以为意,指着停在路旁的一架马车说道。
那是属于伐罗克特市马车租赁所的民用式样,并非骑士团的公务专用车;而切这次行动安威也没有参加,看起来接下来的调查行动应该是出自西翁个人的意愿吧。
因为伐罗克特的居民在出行时甚少使用马车,这里车厢的设计相较故乡古利斯塔尔还要简陋些,尺寸也显得稍微狭窄了一点。
兄妹俩挤在同一侧的座位,几乎身体都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讨厌,不要一直靠过来呀,我身上汗味很重的。”
弥娜蜷缩在角落里,右手扳住车窗上缘保持自己的平衡,一边还絮絮叨叨地对占据了座位大半空间的哥哥抱怨起来。
“什么嘛……以前明明在剑术训练结束后都不洗澡就在我的床上跳来跳去的。”
“那是以前!我现在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西翁笑容可掬地看着兄妹俩一唱一和地拌嘴,直到两人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自觉无聊而安静下来。
“呵呵呵,今天你们的身份是我朋友的孙子和孙女——待会到了主人家,可别像刚才这样打情骂俏,否则会露馅的哟。”
“咳、咳咳,打情骂俏什么的……老爷爷你真是的。”
弥娜一下子变得忸怩起来,红着脸偷瞄身旁的斐蓝。令她失望的是,哥哥似乎对西翁老人的调侃没产生什么反应。
她不知道,因为老人的一句话,斐蓝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目的地——
“既然连身份都要伪装,那么我们要去的或许是个了不得的地方。比方说,斯坎尼家的葡萄庄园之类?”
“聪明。葡萄庄园的现任当家内罗·斯坎尼曾经与我有一面之交,这次我是以带后辈进行旅行观光的名义前往拜访,你们可不要露出马脚哦。”
“哈哈…”
斐蓝无奈地讪笑起来。
自己临场发挥得如何姑且不论,对妹妹的演技他可是一万个不放心——想要“不露出马脚”,大概只能祈祷那位内罗·斯坎尼先生不会将关注点放在他们兄妹俩身上吧。
然而,现在他并没有闲情雅致去关心这个问题——自称“了解了绝大部分的真相”的西翁,难不成已经朝着他口中那“最后的谜题”进军?
斐蓝自认在读过西翁交给自己的资料之后对于查特莱家这一案件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可是那繁杂线索之间埋伏着的种种谜团反而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杀人魔”这次犯案的行动中,出现了为数不少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习惯。或许正是这些特异的状况,令西翁从渔网经纬般错综的纷乱线索中寻得了连接着“真实”的一缕。
老人从容的模样,仿佛正昭示着他很快就能按照事先构建好的计划一般解决事件。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其中再没有希尔伯特一家插手的余地。
这样的结果虽然也算得偿所愿,只是这幕戏剧若以这样的方式作结,束缚住自己与弥娜身子的枷锁依然不会解除——
什么都不会改变。
回到古利斯塔尔,继续和过去一样的生活?
不甘心。
若要突破现状,必须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跨步赶上西翁的节奏。
尽管以自己现时的能力,要做到这一点异常困难。可连这背水一战的觉悟也丧失的话,自己恐怕就会被直接宣判出局。
唯有,尽力思考。
首先,搞清楚西翁前往葡萄庄园的目的。
在昨天他就已经拟定了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有所图。
倘若掌握了他的目的,或许可以在斯坎尼的家中发现令自己感到疑惑的问题答案。
“只是,葡萄庄园的话——西翁先生到底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呢……该不会只是单纯地想吃葡萄吧。”
斐蓝自我否定掉了这个荒唐的结论。
现在不过仲春时节,枝繁叶茂的葡萄藤上应该还只开满花朵而已,恐怕这次旅程里是等不到果实成熟的。
“咦,等一下……”
斐蓝脑中闪过了一个更加大胆而怪诞的结论——那是结合他刚才造访绿山区获得的情报,能够将弗罗京斯顿、绿山区以及斯坎尼家族统统联系在一起的假设。
“西翁先生,我想向您咨询一些情况。”
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想法,斐蓝不顾西翁已经仰倒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贸然出言询问道。
“请讲。”
老人依然没有睁开双眼。
“在弗罗京斯顿先生被害案之后,骑士团应该对城市施行戒严才对……安威先生是否向您提到过,出入城的货运列车或马车装载有可疑的物品?”
“并不曾有。在骑士团的记录上,唯有外地特产食材及圣灵药大宗输入且已经过了严密的检查,始终现预料之外的东西。”
“那,西翁先生可曾考虑过骑士团其中存在可疑分子的情况?”
“唔——”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如同箭矢般的锐利目光直刺向斐蓝所在的方向。
“并非我曾经隶属骑士团就为其开脱——你的这种判断合乎逻辑,但无法想象会有人做出这等蠢事。善于伪装的人并不会把自己置身于完全清白的坏境之中,因为那会使他们过早地暴露‘自己曾经伪装过'这一事实。”
所以,不要去试图寻找那飘渺的“可能性”,而是要在已知的条件之中发现确凿的线索——
自己的问题遭到否定,可斐蓝却并未因此而士气低落;相反地,这个答案让他对自己那个奇特想法的确信度又增添了一分。
西翁先生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才选择了葡萄庄园,作为他揭开最终谜团的舞台吧。
正当斐蓝为自己前进了一大步而感到欣喜的时候,突然想起其中一个自己疏忽掉的重要关节。
西翁与安威的单独行动,只在昨天离开餐厅后、自己随卡凯尔与弥娜一起去旅店安顿行李时。这短暂的一段时间并不足以让他来到绿山区进行额外的调查。
如果“那个假设”为真,西翁是如何通过其他的途径追溯到这一结论的呢?此问题的答案,恐怕自己现在还无法解答。
这种思考和行动都落后于人的滋味,还真是不怎么舒服——
陷入沉思的斐蓝,浑然不觉身边的弥娜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
看到哥哥及西翁都各怀心事,明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的她悄悄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随后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投往车窗之外。
正巧,一阵春风卷得路边的绿树沙沙作响;少女的心中也仿佛被什么划过一般,微微荡起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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