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都在纠结我到底应不应该杀掉刘振策，不过好像无论我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什么，现在这个事都不由我掌控了。
整个车程大概有半个小时，路上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我坐在后排，也没有机会好好打量着两个人。
车停在了一个山脚下，女孩下来搀着我走，刘振策自己扛上两箱东西，走在前面。
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他打开了一扇小门，我们走进去，里面是一个很大的，水泥结构的山洞，他扛着东西径直走向了后面的门，里面好像是仓库。
女孩在一个椅子上放下我，然后也跑去了仓库。
因为这里很大，有回声，所以我能听见他们在里面的说话。
“主人大人我们真的要送他回中国吗？”这明显是那个女孩。
“你是说把他留在这，如果他愿意的话，倒是省了我们不少麻烦。”他说罢又走了出来，走向了悍马车。
紧跟着女孩也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铁箱，走到了我面前。
“我看看你的腿。”她俯下身去，撩起我的裤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应该感谢她，但是她和刘振策之间怪异的关系让我不敢妄动，说不准她是一个和她一样的人呢。
女孩小心地撕开了我腿上的包扎。
“嗯，子弹还在里面呢。”
“啊。”我简短地回答。
“忍着点啊，可能会疼的。”她温柔的声音让我难以再保持更多的戒心，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女孩会是什么坏人。
她用小刀挖开伤口，用镊子取出了子弹，然后消毒，包扎。
“好了，这样就应该没什么事了，你得休息休息，过几个礼拜应该就会好的。”她站起来，收拾着东西。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问出了这个心中的疑问。
“啊？”她一脸惊讶的神情看着我，“这……需要理由吗？”又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是被派来杀刘振策，你如果不愿意看到他死的话，为什么要帮我呢？”
“他不是也帮你了么？”
“但是为什么？”
“你肯定是个好人，既然大家都能有幸存活下来，就应该互相帮助，那些下埋伏的人，是应该死的，但是像你们这种好人，就应该活下去，新世界的复兴，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你是这么想的？”我有些惊讶。
“这是主人大人告诉我的。”
“他是这么想的？”我比刚才更加惊讶。
“是啊。”女孩收拾好东西，转过来微笑着递给我一杯水，“喝点水吧。”
我看着她那温柔美丽的面庞，无法想象她能是个坏人。
“谢谢。”我接过水，终于说出了这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没事。”女孩轻松地一笑，转身拿来一把椅子，坐在了我对面。
“你刚才一直说‘你们’，难道你们是坏人吗？”我问
“你不是来杀他的吗？怎么会这么问呢？”
“……”我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他们当成了好人。
不对不对，他是毁灭了世界的人，是历史的罪人。
“不，我是说，难道你……也是个坏人吗？”我知道自己这么问很傻，但是我还是问出来了。
“主人大人一直说他是个坏人，可是我却不这么想……至于我么，主人大人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不应该和他在一起的。”
“我也这么觉得啊，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呢？”
“可是我并不觉得他是坏人啊，他人很好的。”
“你应该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吧。”
“他发明了光棱武器，然后世界就毁灭了。”女孩像是回想过去一样眼睛撇了撇天花板。
“他是毁灭世界的罪人啊，你怎么会觉得他好呢？”
“他怎么是罪人呢？”女孩摇了摇头，长长的辫子在后面摆来摆去的，“发明光棱武器和毁灭世界是两回事，用光棱武器毁灭世界的又不是他，况且，他也不想这样的啊。只是你们接受了新世界的世界观，才会有这种逻辑的。”
“是……么？”我有些怀疑自己一贯相信的事实。
算了，我还是先探探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吧。然后再给自己留一些时间去思考杀不杀他的问题。
没错，这个时候，我对自己的命令产生了怀疑和犹豫。
但是让人杀掉自己的救命恩人，凡是有点良知的人都会犹豫的吧。
“你叫……”我又问道。
“miku。”女孩歪了下脑袋笑了笑。
“你是新世纪之后才出生的吧。”
“没有啊，我出生的时候还是黄金年代呢。”
“怎么可能！？”我睁大了眼睛重新打量这个女孩，如果她是黄金年代出生的话，那么现在至少也要有二十多岁了。
但是她只有一米六不到的身高，还没发育完全的少女体型，以及眼神和言语中透露出的稚气，怎么看都像是个小孩，最多最多16岁。
“这就开始打探我们的老底了？”这话从我身后传来，吓了我一跳。
刘振策走过来，倒了一杯水喝。
“没有没有，聊聊天而已。”miku站起来，笑着说。
“别忘了，他可是来杀我们的人啊，小心着点。”刘振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开玩笑的语气，瞥了我一眼。
“是~~~”miku立正敬了个军礼。
“那你先在这跟他待着，我进去还有些事要做。”
“嗯。”miku又坐了下来，刘振策走到了里面去，
“那你是叫什么呢？”miku先开口问我。
“艾辉，我是中国复兴会的。”
“就是新世纪的政府组织吧。”
“对。”
“那你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杀他的？”
“……对。”我犹豫地回答。
“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的，”她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认为这就是主人大人的错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听上去更像是在问她自己。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指着这个水泥结构的山洞。
“哦，是二战时候遗留下来的防空洞，我们用炸药炸塌山体，堵死了大门，只留了这么一个小门，其实里面很大的。”
“只有你们两个人？”
“嗯……是的。”miku说着有些黯然伤神。
“怎么了？”我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还有别人吗？”
“应该有的，但是他们……”
“哦，抱歉。”我料想可能还有别的研究人员一起在这里，但是已经死了。
既然死了，我为什么要抱歉呢？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们也会派人来杀了他们的。
不知道，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有些要哭的样子，只是不自觉地道出了歉。
两天以前，我还是复兴会中最重要的成员之一，前途无量，现在我落到了这么一个地步，自己的兄弟们全都死光了，自己却被要杀的仇人救了一命。
短短的几十个小时中发生的一切，颠倒了我的世界，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自相矛盾，记忆和处境，憧憬和现实，甚至自己的忠诚与良心都在自相矛盾。
我被派来是来杀他的，可是他却救了我的命。
我抬起眼看着眼前的miku，现在在我混乱的世界里，或许只有她是我可以信任的人了。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样超乎常人的能力，能让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信任她，但是我真的无法想象她是坏人，几乎看见她的第一样我就认定她是个好人，或者说是个好孩子。
“没事的，反正都已经过去了。”miku抬起头来对我笑了笑，看来，她比她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更加坚强。
“你叫什么名字？”刘振策突然出现在miku身后，问我。
“艾辉。”还没等我说话，miku就回过头回答。
“那，艾辉，你是想回中国还是想留在这里？”
“你问这个干嘛？”
“如果我现在把你从这里扔出去，你能活得了吗？”
“……”
“主人大人的意思是至少给你找一个安定的生活，或者稳定的生存环境，北欧的这种野外，很难自己存活的。”
“……”我无法理解他的这种行为，难道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这个杀死了数十亿人的怪物正在试着想要救我一个人。
“别那么犹豫。”刘振策一手拿着自己的马克杯，斜靠到了一边的工作台上，另一只手插在了裤兜里，完全不像个老头的样子。
“主人大人不要着急嘛……这事换谁都要犹豫犹豫的。”
“你在中国有亲人吗？”
“有个哥哥。”我哥哥叫艾明，在复兴会担任文职，也是个高官。
“那还是得送你回去，不然你哥哥肯定就以为你死在这了，到时候在找上门来，可不好对付哦。”刘振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笑了笑，像是在和我开玩笑。
我抬起眼看着他，甚至怀疑，这个老人，真的就是那个开发出光棱武器的科学家么？他看上去不像是个疯狂的科学家，可是只要心智正常的人，经历了那种事之后，还怎么可能保持这种性格和风度，简直看上去像是一个童心未泯的老学者。
“你……真的是刘振策么？”我怀疑地问。
“啊？难道我这种人还有冒牌的？那我倒是省事了。”他又带着那种自嘲的笑着说。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他看了看miku，miku也迷惑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还能保持这种心智，难道你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话说到这，我又冒上了一股莫名的怒火，“难道那几十亿人的死，你就那么漠然视之么？”
“哼。”他只是冷笑了一声，“难道我应该发疯么？”
“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看到他这种反应，救命之恩也不管了，我又对他起了杀心。
“不许你这么说！”一旁坐着的miku突然站起来。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觉得他是个好人呢？”我质问miku。
“因为你们不知道他的过去！”miku喊道。
“什么过去？”我等着miku的回答。
“行了！”刘振策突然一声低沉的呵斥制止了我们的争吵。
这个禽兽！我抓起放在地上刚才miku用的药箱，抡起来朝他砸过去。
他完全没有反应，还是镇定自若地靠在工作台上举着杯子。
我正要抡过去，又一次被抓住了手腕，然后反关节掰了一下，我一声惨叫扔下了药箱，然后一只脚把我钩倒在地上。
是miku。
miku一手把我压倒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枪顶着我的脑袋。
我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果然，你和他是一伙的。”
miku保持了这个姿势几秒，然后逐渐软了下去，拿枪的手缩了回去，眼睛里留下了眼泪。
“求求你……求求你们了……别再这样了……”miku哭着说。
怎么会呢？这是刚才和我聊天的那个女孩么？分明就是个杀手啊。
miku就这么跪在我身边哭了起来。
刘振策走过来，把她扶了起来。
miku一下转身扑到刘振策的怀里哭了起来。
“对不起……主人大人……”她一边哭一边说。
“好了，没事的，不怪你。”刘振策仰着头，抚摸着miku的脑袋。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竟也有泪水，只是他克制住了眼泪，没有留下来。
他们完全没有在意，miku的手枪就扔在了我身上。
我也迷茫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两个人简直就像是万花筒，转一下就一个样，一转眼就完全不一样了。
面对这两个捉摸不定的人，究竟应该看作恩人还是仇人，我躺在地上也是犹豫不决。
我拿起手枪，但是还没拿定主意。
miku靠在刘振策怀里哭，没有注意到我，他瞥了一眼，倒是发现了我拿起了手枪，却完全没有惊慌。
难道手枪里没子弹？
我卸下弹夹，发现是满的，装了回去，拉动栓盖，给枪上膛。
他还是完全不惊慌。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恐惧，也没有威胁或是轻蔑，那种眼神，像是在说：
孩子，你可想好了。
好像我要杀的是自己而不是他似的。
真正抬起枪瞄准的那一刻，我犹豫了。
是什么阻止了我？良知吗？他救了我一命，却杀死了那么多人，良知不会阻止我的。
我从拿上枪进入复兴会以后，杀了很多暴民，但是在面对这个最大的反派的时候，却犹豫了。
我最终没能杀了他，因为我们相识的几个小时里他所表现出的一切。
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活了好几十年，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原则，我这时才忽然感受到每个人，每个生命都是多么庞杂的系统，多少时光的珍贵积淀。
无论我多少遍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毁灭了人类文明，我就是下不了手，就像是一个新兵没法开枪杀死敌人一样。
下午他给我安排在一个不大的房间里休息，经历了这么多，我躺在床上，一点也睡不着。
刘振策和miku，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能让他们连灭世都不放在眼里，能够若无其事地谈论？
一个老顽童一样的学者，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多么不可思议的组合啊。
我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能塑造这样的一对。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我闪电一般地坐起来，拿起手枪瞄准了门口。
“是我。”miku半推开门，藏在后面。
“你怎么来了？”我放下枪。
这时的她看起来又像是个孩子了。
“今天……对不起了……对你那样，只是，我真的着急了……我不能让你伤害主人大人……”miku有些害羞地说。
真不可思议，这居然是同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他是个好人，他不应该死，世界的毁灭不应该赖到他的头上，那是政治家的错。”
“可是他是一切的元凶啊。”
“他努力过的，努力想要阻止这一切。”miku拿了一把凳子坐在床前。
“阻止世界的毁灭么？”
“嗯，从那时开始我就在他身边了，我和他经历过，所以我了解他，他无数次出生入死，都是为了能够阻止光棱卫星计划的实现，而且他几乎成功了。”
“你说这些，让我凭什么相信你？”
miku惊讶地抬起头，好像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我……”她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从那一刻起，我决定相信她说的一切。
因为我觉得以刘振策的性格不会玩这种招数，玩了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就算是安排好的，那么我也愿意相信。
“他真的，后悔过吗？”
“他没有后悔，只是竭尽所能去弥补自己的过错，没有时间给他后悔，他只能不断向前看。”miku镇定下来说。
“说什么呐？跑这来密谋。”刘振策突然出现在门口。
“啊！”我和miku都吓得叫出了声。
“瞧你们吓得。”他自己笑了起来。
“主人大人讨厌啦！”miku一下冲过去砸了他一下，“我以为你忙着呢。”
“刘振策你真的……阻止过光棱炮吗？”
“你告诉他了？”他低头看了看miku。
“只说了一点。”
“几乎是什么都没说，告诉我吧，你的过去。”
“告诉你，你会信吗？”刘振策转向我。
“我会信的。”不知道问什么，现在我不再迟疑了，我坚定地认为我的任务是个错误。
“那我怎么相信你会信呢？”
“主人大人！”miku生气地叉着腰说，“要相信别人有那么难吗?”
“告诉你了他是来杀我的。”
“那你还救我……”
“……”刘振策倒是一下说不出话了。
“就当是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会信的，说吧。”
刘振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示意我们跟他走。
我跟着他来到了地下室，他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门，或者更应该叫水泥墙，进到了一个很小的房间。
里面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他招呼我们坐下。
桌子旁有一个类似冷柜形状的箱子，足够能躺进去一个人，旁边有一个复杂的操作面板。
“这就是miku出生的地方。”他看着那个箱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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