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
随着何衎一声低喝。
山月也不由得呆住了一息，便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唇，下定决心似得再次持起手中的枪，跟着那引导出痕迹行进着。
如此畅快，如此酣畅，就好像枪由心生。
甚至超脱了枪艺形态的心境已被包含在其中。
原本的她，也曾因为那心中若有若无的高傲情感，想挣脱这几乎天人合一的巧妙神态。
可不知怎的。
反而是蠢蠢欲动的躁动心态，使得这份本就排斥主观的枪术舞动，加速脱离了山月的控制，变得若有若无，像是通过某种本能而刺出。
无需多想。
根本不必想。
行进的过程被包裹在永恒且无限的蜜罐里。
在亿万种可能中，寻找到那永远可以处于最初始的“一”的本源——根本不同与诸葛桓的炎刀，又在终点如此相似。
仿佛穷尽所有武技，最终境界都将要殊途同归。
那是专属于流月枪术自然之道的起势。
“圆舞。”
何衎盯着少女双眸。
“舞动的不是你手中的枪，而是世间本源在无尽可能流动之中的可能性。”
那沉入本能而舞动枪术的山月，微向下弯曲的眼角再次回到了最初见到时候的模样，润泽盈盈，灵动中又如此烨烨生辉。
仿佛照耀八方的光芒。
如此刺眼。
何衎看着少女招式中，那些经过时光掩埋而沦为形式的细微动作，开始逐渐脱下名为传统的桎梏，逐渐变得清明而自成一体。
不由得叹气。
他若不是真的从山月丹田经络中已经感知到了那强烈的本源命数。
或许真的会搞错很多东西。
哪怕是何衎。
也会有犯错，也有着潜在心底无比热烈的欲望。
只不过被风尘掩埋，被苦痛遮蔽，才显得那样豁达和平和。换句话说，若不是心底一直寄存着某种对人类未来的期待。
或许他的心早该在数以亿万为记的岁月中死去。
“终式，由你自己来完成。”
何衎最后一推，找准了角度将少女轻盈的身姿向上顶起。
山月身形有若飞仙。
没有犹豫，甚至半点生涩也无，少女顺势用脚尖轻点何衎那横放的剑身，跃入空中。
......
“我们家传的流月枪术，其历史渊源，尚可追溯到千年以前武朝尚未建立之时，天下仍在庆帝掌权时，一位身居高位的将军所创立。”
也是月儿隐入云层。
生机盎然的春日夜晚，光晕却不凸显，亦不像往年璀璨的新月那样做作。
雨才下过。
榕树弯垂的枝条上凝结出晶莹水珠。
“所以千万不要觉得，我们是深居山中的世族，就生出落后他人一等的想法。”
老人丝毫没有家主应有的架子，任凭小辈揪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和那稀疏发迹。
“爷爷，爷爷......那位将军，到底是谁呀，他又做出了什么功绩呢？”
小女孩瞪大那双莹莹闪动的大眼睛。
神色仿佛痴了，她心中已然勾勒出了一个无所不能，矗立在山巅之上，遥望大漠尽头的一幅模糊剪影。
她似乎已然看到了。
那刀戈断裂，折戟沉沙的荒凉景致。
还有将军被岁月割破，满是伤痕的面容。
“爷爷也不晓得呀。”
心海浑浊眼珠中罕见的闪过些许清明，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年幼的时候，也曾叫大人问询过这样的事情，也曾有过这样对生命包含期待的眼神。
“我只知道他一定做了许多天大的事情。”
老人沉沉道：“一面能够将有着大量相同内核的外功无数抛向华夏的大江南北，一面又有着完全脱身与历史，再也消失不见的巨大能量。”
“噢......”
小丫头指头伸入了自己的嘴巴里。
眼睛眨呀眨的，她还小，没能完全听懂这话中的意思。
直到心海和蔼地将山月的手指从嘴巴中扯出来，才又缓缓继续道。
“千年的时间实在太长太长。”
老人叹气：“沧海桑田，天地变幻，唯一不变的却是人之本心——也许孩子们现下还不懂，可武技一途，所饱含的事物，便就是如此简单的东西了。”
“人的心？”
“我懂我懂，就是说武技会随着为人的心境而成长！我会想云月姐姐一样成为天下最强大，也最受人敬仰的好人。”
海岩一边大声地答道，顺势还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别碰我！”
山月朝海岩做了一个鬼脸。
“我未来也可以的，甚至比你还要强。”
“豁！”
海岩听完挤了挤眼睛。
“我们练的枪，还比起他人来说，简直还差得远呢，光是这样某个丫头上周还嫌蹲马步太累呢......”
话还没说完。
两兄妹已围着古榕树追打起来。
“行了行了。”
老人也不组织，只是自顾自笑起来道：“人心亘古永恒，武术穷极任何招式和境界也脱不开由人性而立足，而被赋予其意义。人性的弱点就是武技的弱点，正因如此，武技的穷尽，自然也是人性的穷尽。”
很多很多年后。
也是相同的雨夜。
于长亭之内，高高跃起的山月，才终于想明白爷爷曾经说过的话语。
那甚至不是说于所有小辈听的。
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
心海穷极一生追求武道，所悟出的枪术之理，亦是武道之理，一旦某种技艺穷尽，最终都会回归某种定势下的源头。
就像是流月枪术如今引以为傲的步法。
不过是许多年前，从某个外家轻功的一套支系沿袭而来，由后人生搬硬造地纳入枪术的体系中。
并不属于一开始的流月。
山月一开始的枪术，便是在冗余且形式的美好上花费了太多无用的功夫。
可哪怕这样的武技。
却依然可以穷极出“现代”流月在武道境界的特定解法。
只不过这一套解法。
需要走繁似星光的弯路，需要不断试错，走出完全属于山月的道路——给出自己的解法，这种解法非但不能强求。
还迫切需要时间的积累。
以及最终的顿悟。
一道终世埋入地底的深泉，兀然打开了一道崭新的缺口，在山月的心底深处涌现出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来。
那是什么样的积累。
又将会怎么样的魂灵。
才能借自己的体悟，引导他人的归途呢？
山月看着眼底那只漆黑的眸子，几乎痴了。
“何衎，你可千万别死了！”
少女于空中长喝道。
“月晕，圆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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