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何衎想笑。
山月上一刻还肃穆的表情，明显只撑住了一瞬，就在刹那间崩碎瓦解。那明显做给何衎看的，刻意板起的面孔，甚至没来得及松弛下来，就已然被无尽的红晕覆盖。
“我......我......”
山月面庞像是一个蒸炉，不断朝外喷薄着热气。
姑娘原本根本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体现自己豪迈和爽朗女侠风范的场面，竟然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都是源于何衎那双黑得彻底的眸子。
傻丫头气愤地想。
这个家伙为何老是露出那副无害的微笑......让人不住去想，似乎做了错事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自己才对。
何衎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似乎只要你越诚心地与其对视，就能从心中诞生出一种莫名的欢愉。就好像面前的这少年的眼中，倒影着无数数不清的过往。
越沉淀，越谦卑。
就像是一壶珍藏多年的老酒，香味已收敛，浑浊的渣滓尽数被时光滤去，只有一品其中味道，柔顺入喉咙之时。
才懂从喉管直至蔓延心口的辛辣，是如此回味无穷。
此刻山月的对面。
就是何衎那有些尴尬的模样，他憋了一口气，没法子吐出，只能低下头，自顾自地摸摸鼻子。
那明显是憋笑未遂的模样。
山月咬牙。
遂一跺脚，恼羞成怒，握起长枪便踏步而出。
“看招。”
山月话音未落，锋芒却以至。
灵动而游龙一般的身姿，根本无愧于江湖中《流月枪术》之名号，何衎盯着枪尖怔怔出神，没人可猜到他心中的所想。
山月一步之快。
恍若流光，视线还未能在瞬间捕捉那脱缰而出的步伐，枪锋带着猛烈的罡风，已然扑面！
“山月姑娘，你是何时领悟这招数的？”
何衎后退一步，鞘中之剑挪出半寸，险之又险的夹住了这气势滔天的枪头。
“哼！”
山月不答。
只是冷笑着向上挑开自己被夹住的枪，且一并跟着势头向后退开。
长蛇一般的枪身，再次盘旋起罡风。恍然间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猎物，好像随时都可以跳脱而出。
山月的枪式回归起势。
再次索敌，再次来到她自己最擅长的出手距离。
镇静、果断、不拖泥带水。
依旧美丽如此，穷极简约后，专属于枪术本身的美感。
不再像半月之前，舞步与枪术结合，为了刻意的而多做冗余，达到了某种和谐。
美自然从和谐与自然中诞生。
不靠强求，不靠刻意。
或许枪人合一，便是臻于自然，才可称为真正美丽的武技。
何衎很吃惊。
难怪这傻丫头会来与他挑战，她此次的苦修所得颇丰，与上吉家主的一战被凝练成果实，看来已被山月完全消化殆尽。
不仅极大程度上收敛了那枪术之中花哨招数的程度与数量。
还几乎触及到了由枪入道的门槛——那是名为武艺的极境，是武萧筱与天榜卷册都无法真切传授的东西。
是需要山月自行感悟的，属于武道的一隅。
“整天就会坐在长椅上发呆，既不练功也不来观摩——那又怎会看得到他人的长进......现在的我已不会再输。”
山月沉声道：“就在今日，山月定将你超越！”
她长锋凝练，步步生莲。
少女身形在风雨潇潇的亭道内跃起，仿佛一幅全然不落俗套的画作，优美灵动，优雅中像是藏着无穷尽的锋芒。
只需一枪，只需一步。
天地也可失色，山河亦可断流。
“风花，圆舞。”
她空灵的声音在空中绽开。
简直比春日的花苞还要娇嫩欲滴，比露中之尖芽还要包含生机。
“就由汝来打磨我的枪术，来结成完全属于我的道路！”
山月此刻骤然凝神屏气，完全沉浸入武道境界的庞大意识之中，情绪与运行的功法逐渐融汇为一体。
绝不再是那个生气时露出虎牙的姑娘。
而是研习专精流月枪术，师从南疆隐士世家的，女侠山月！
枪出。
影随。
何种武技可叫快，出其不意便是快。
速度天然就具备以弱胜强，破除万法的基础和深意。
山月的枪尖还没流出光影，就跳过了一道极为夸张的幅度，瞬间从胸间转而落在何衎肩头，那是高高跃起的少女利用自己柔软腰际。
未出招前，就在瞬间扭开了自己的枪势。
“叮！”
何衎的长剑未动。
只是左脚向前迈开半步后，再从鞘中拉开了半寸长剑，随着少年上身的细微变动，那骤然挪动的枪尖，最终依然以极为危险的差距落在那剑身上。
他轻轻拉动剑鞘。
将少女的枪挡了回去。
“再来！”
“当然！”
山月面色不变，第二枪顺势而出。
依然被何衎那不断拉动收缩的剑鞘挡下，再用一种巧劲将其推回。
第三枪。
第四枪.....
流月枪术，指代的便是流水与月色。
仿佛此刻细雨庭院外无尽的黑夜，从无尽沉闷的乌云深处，隐隐泛出微光的月色一般。
舞动只是其形。
深意是自然事物的流转和显隐。
无论动或不动，禁止与否，都无法改变某些既定存在的现状。
山月纯白色的练功服已然被汗水湿透。
她虽没有一招真正刺中。
但只觉得心底涌现出难以言表的畅快，像是源自丹田，经脉中的灵气正以无尽顺畅行进着的快意——像是有一直若隐若现的力道牵引着自己的枪身，走过那些最自然，最能够体现流月精髓的轨迹。
无数的枪式。
无数的心路历程。
浓缩成为这最纯粹的武技。
舞动，出枪，收势，像是一只无比温和的大手，将那繁杂灵气运转，多余起止式之动作全部规制在一个范畴之内。
牵引得恍若艺术一般。
她虽然心底深处极为抵触那个现实。
但是。
山月又怎能不晓得。
何衎那祥和的面色下，无疑正在做着教导她功法运作的现实。
一动一式。
都像是甄至化境。
那是山月那已然枪术入道的师父，都决然无法做到的事情。
山月手中的枪术再不受思想控制，如同依照一个再也无法脱离的引力行进，就像是她的那颗跳动的心脏。
山月思绪已然飘远。
何衎。
你不是说你除了剑术其他的武术都不甚了解么......
怎么我家家传的功法。
你能够运转地比我熟练如此之多。
为何我说了那种话。
你还要如此教导我？
山月心底一阵触动，盯着比黑夜还要深邃的瞳孔，整颗芳心几乎静止了。
“果然师父说的没错，山外的男人都坏得很。”
她咬住嘴唇。
半个月前某个嚣张女人的面容浮现傻丫头的脑海。
“何衎，你简直坏死了。”
少女心里恨恨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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