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是百年之时光，时间若白马过隙，崭新的群星冉冉升起。
变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趋势，将人类的一片全新的天幕点亮。于此同时，自然迎来的是一场不对等的杀戮和清洗。
后悔的人，已然变成了何衎。
从最后一个保存还算完整魔族古镇的废墟之下，何衎艰难地从中翻出了无数残缺的尸身。
那个人时隔许久再次来到他的身边。
从何衎的身后出现。
他一声也未说，只是来到何衎身边。
“住手吧，青叶。”
从何衎口中发出的，是颤抖如此的声音。
“好。”
那人颔首，又道：“那便与我再战一场吧，父亲......”
何衎抑制不住思绪的翻覆，他眼中不知何时已经盛满了泪水，他就像是再次回到了那个夜色如洗的夜晚，战火从大陆中部侧延绵到北端。
打破了世间武道平衡的基础功法，使得人类拥有了起兵伐魔，收复北域的决心。
杀戮。
持续十数年的杀戮和征伐。
仿佛就和这夜的光辉一样.....
不。
简直比这夜的光辉还要残酷，比这夜的悲伤还要苦痛。在自己坚信的道路之上愈走愈远的同时，总不可避免的需要杀戮，需要残害。
杀死千万人也在所不惜。
哪怕你仅仅只是为了实现某个年少时的夙愿，为了守护那一两个人而已。
这种苦痛大多数人理解不了。
有人是不能，更多人是不配。
理解得了的人，又根本不存在加害者的名单之列。
除了何衎。
除了这个似乎一直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孤魂野鬼。
似乎什么事物的唐突逝去，都会让他感到不忍。
可与他最亲近的人，又迟早要和他分道扬镳，迟早要走到他的对立面去，这几乎是无论如何也不可避免的事情。
何如是不断挥击的剑芒。
也无法击破斯特维尔的刀势。
就像是何衎那自以为是的引导，根本没有分毫作用在青叶那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少年其实想要的东西很简单，简单到也许只是何衎的一两句话。
只是何衎一直没能理解。
等到他想明白的时候。
已实在太迟。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放弃也很好。”
多么伟大而正义的话语，可惜用在那个被他亏欠许多的孩子身上，是显得那般不合适，显得就像是冠冕堂皇的套话。
当时的自己。
到底说了什么呢。
何衎已不太记得了，只是那愧意延续至今，还像枷锁，牢牢困住他的脖颈与手脚。
若不是有长长的帽檐遮住少年的面容。
已经能看到何衎那平静的双眼已然通红。
他似乎已沉浸在了短暂的回忆之中。
天幕之上一时难分胜负的战斗，像是这场回忆的序幕之曲。
......
青叶二十五岁的那一年，便已作为中原势力的一支，起兵伐庆，大军攻入姜阳城。仅数日，便取下庆国大君首级。
而这百年间。
青叶的道法和剑术。
攀升至君位境界......不出多久，便成就那辉煌万世的战绩——世间君位之中，无人可撄其锋！遂取代蜀山剑派，自立为宗。并将自己的一脉势力中，将某位仁德之麾下立为凡世帝君。
武朝元年。
此为开端。
新兴的帝国，兴起的王朝，在巨大潮流的裹挟之下，朝着战争与收复旧地的使命中驶去。每个人都盼望着这一天能够到来，都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而振奋。
这是每一个王权，不可错失的，建立权威和手段的途经。
九百年前，那道青叶宗主下发的赦令。
终将这一切彻底变成现实。
为了美好的愿景，似乎都必然要将外部的世界全部变成地狱才好——青叶时隔百年，再次担任领军之首。
起兵北上。
踏入千万年间，从无人类可染指的北域。
传说古老神祇的时代，这里也曾是人们所生活过的土地，虽然身份是以被统治者和被剥削者为主。
绝对无人可以想到。
那以绝对正义，代表着纯粹剑道化身的青叶。
竟然也有这样。
嗜血入魔，残害性命，将万千魔族平民杀害的“功绩”。
只不过这样的事迹，并没有被写入青史。在不断的修订和传习里破碎流逝，在人们的绝对崇拜之中歪曲盘旋，人们更愿意接受那样一个。
仁慈，博爱。
不杀为怀的青叶。
似乎成为了某种认同和信仰，刻入每一位武朝人们的精神中......
而这样一尊像是矛盾铸成的灵魂，当时就与何衎齐肩而立，与他一同行走在残垣断壁之间。
何衎没有搭理青叶的邀战。
他只是不断清扫最后一具尸身之上满是尘土的衣物。
这是来自一位年纪颇小的孩童。他的嘴巴张大，不晓得生命的最后是在努力呼喊亲人，还是因为被高温空气烫伤了气管，死于肺气肿引起的窒息。
何衎忽的颤声道：“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青叶道：“你知道的，这种事情无法避免。”
“你说的没错。”
何衎苦涩道：“只要是战争，就绝对会有无关者死去，可是他们分明不该死，他们没有必须死去的理由。”
青叶道：“他们有。”
何衎怔住，青叶的话语让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青叶道：“你一定在想，若不是我的赦令，这些魔族又怎会遭到此不测......他们死去的理由也很简单，只是他们太弱小太温驯——此刻未死，也会死于战乱逃荒；就算我们未曾进攻，也会在魔族的高位者的迫害下早夭。”
何衎嗄声道：“你这说的又是什么.....”
青叶冷笑道：“歪理邪说是么，当然可以这样想。你一直都把自己至于所有种族和集体之外，当然可以显得那么冷酷，那么高傲。”
何衎呆了神。
冷酷.....高傲？
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捏住，胸口疼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青叶看着这个眉头紧皱的男人。
他的心口也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方才那股极大的怨气，也随着天际之上落下的点点雨滴，消散在一片废墟之中。
青叶闭上双目，艰难道：“我若不这样做，你不会来。”
何衎道：“我猜到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
青叶剑已出鞘。
长剑重重砍在何衎的肩头，殷红的鲜血，随着流动的雨水流淌一地。
两人长发湿透。
站在黑烟丛生的疮痍大地。
青叶怒道：“你为何不躲，以你的能力，我现在的实力哪里又算得上什么，再次将我撂倒啊......你觉得这样我就会罢休么？”
何衎泪水混着雨水留下。
他静静望着青叶的双眼道：“你不会，只因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噔！
长剑落下。
掉入泥水之中。
“你一直都是这样，都是这样。”
青叶吼道：“你为什么，永远都摆着这样一幅受害者的样子，这个世间难不成就只有你配苦痛么......”
青叶最后那欲要喊出的话语。
被生生憋了回去，他的面色是也是那样苦涩，像是困顿在心中的话语依然无法说出口。
何衎亦无法言语。
他简直一句话也不配说。
“我有很多很多东西要送给你，虽然现在还未到时候。”
青叶缓缓道：“所以你现在没有再战之心也不要紧，很久.....对你来说应当也算不得太久的，那时候你定然会亲自寻我。到那个时候，我们应当还有再战的机会。”
人影已逝。
青叶那在雨中逐渐消散的面容。
化作虚空之中不断剑芒和刀光构筑而起的彩色斑纹，何衎的视线重新出现了那破碎领域中的两道身影。
哪怕拥有无尽的生命。
也许哪怕过了冗长的时间。
这世间还是依然会存在很多谜团。
就像是青叶那欲言又止的话语，何衎花了数百年也没有想清楚。
“我做错了事情，为何连一句指责，你也不愿意将其施舍于我。”
这分明才是青叶。
唯一想说的话音。
绝没有人能够永远不犯错，绝没有人能够一直做圣人，只因那些一开始美好的愿景，都有变成地狱的侧面。
这不过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在犯了错误之后。
也未曾等来那迟到百年，来自父亲的关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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