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的河面覆盖着皎洁纯白的月光，缓慢流淌的平静河水将城市的破碎倒影映照。
浑身湿漉漉的我和安子被披上毛巾，那位刚刚救出我的大叔安心地邀请我们去他家歇脚，但却被我婉拒。顺便一提，他的名字似乎是叫做田中……总之真是平凡无奇的姓氏呢。
虽然是在盛夏季节，但被冰冷的河水浸湿，也是很容易感冒的。
走在我们身边的绫濑用指尖摩挲着手链的表面，一路上低垂着脸庞，静静地凝视着手链，仿佛是要将印象深深烙印在脑中一般。
柔和的侧颜却是十分温柔，沾湿着晶莹水珠的睫毛微微颤动。
好久没见她露出这种表情了。
“我说，那个手链很重要吗？”我向开口问道。
“嗯，是他们留给我的。从小就戴在身上，只不过当时妈妈交给我的时候眼神很纠结，所以我就想可能很重要吧。不过坠河什么的，真的是太危险了啊！”
“居然不骂我了吗……真不习惯，好想听绫濑满脸羞涩的骂我笨蛋变态渣滓的样子啊。”
“你是抖M吗？！难不成一直在暗爽。”绫濑用一副写着“这种人渣还是坠河身亡比较好”的眼神盯着我。
“直人原来一直想被女孩子骂吗？”安子歪着头说道。
“咳咳，只是开玩笑而已。”
“你一不小心吐露真心话了吧啊喂。”绫濑在一旁吐槽道。
“没关系哟，我可以学的，比如说……喂，渣滓直人，摆出一副像**公狗的模样真令人嫌恶啊，这里建议赶紧自焚消灭社会垃圾呢。”
安子的脸上浮现出夏日烟火般的灿烂笑容，但言语中的违和感甚是恐怖。
“停，我错了，请不要在这个样子了。”温柔幼驯染突然变成毒舌傲娇这种展开绝对不要啊，会变成金毛败犬的。
而在这时，绫濑的步伐却突然止住了。
我也顺势看向前方，一个扎着黑色单马尾、戴着眼镜的文静少女站在面前。她依旧穿着峰丘高中的夏季校服，短袖打底，深黑色的眸子闪烁着得偿所愿的温柔光芒。
“直人君，恭喜你。”雪野向我绽放出微笑。
“……你怎么来了？”
“我们说过的吧，如果你决定走出过去的阴影，那就再来一次三目丁公园吧。”她双目微阖，将手掌轻缓地放在胸口。
“对不起……我，我当时一直袖手旁观。”
“我……我没有勇气帮助你，甚至不如霞井。”
“你以前鼓励了我……让我终于愿意和别人开口……但在你面临困难时我却逃避了。”
十分突兀的，她仿佛是将心里积压的情绪化作洪流，像无堤之水般宣泄出来。
泪水在脸颊上静静滑落，从下颚汇聚，肩膀筛糠般不断颤抖，言语蕴含的力量变成哭腔。
“我呢，是知道安子的计划的。这才终于来了。”她将目光投向安子。安子也微微点点头，低声道：“嗯，我跟前辈说了一声。”
“我很开心，也很纠结，现在的我，终于可以把之前想说的话告诉你了。”
“直人君……你之前，救赎过我啊。”
在这时，脑海中有关雪野的记忆才终于浮上心头。
刚入学的时候，雪野正好与我是同桌，当时的她格外孤僻，并且在课后也不与其他人讲话，渐渐遭到了孤立甚至有意无意的霸凌。而且因为经常翻阅着有关阴谋论以及晦涩难懂的文学书籍，因此无法和人插上话题。
“我没有优点。”她是这样对我自称的，但我当时却发现她的写作水平很好，于是便建议她可以试试在网上刊登网络小说，据说反响很好，也让她走出了自卑。
同时在班级涅竞选班长的时候也积极怂恿她参选，最终凭借着她的诚挚成功当选成为了高一C班的班长。
她困惑于无法与别人插上话题（当时的我因此向绫濑询问了诸多有关于化妆品、偶像明星、兼职、奶茶的话题），而在我对她灌输正常女性相关知识后终于能游刃有余的和同学聊天。
当然，能够在台上光明正大的发言，也是我背后经过不少的努力才达成的，那时候的我经常在文学部和霞井等人纠正胆怯的雪野，包括如何勾起观众兴趣、引导话题、如何适当的抖包袱，甚至还传达了自己的小窍门——将同学想象成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样就可以勇于开口。
据说她是将同学想象成一个个文豪，例如太宰治、芥川龙之介，夏目漱石、三岛由纪夫、森鸥外……人数不够就用外国文豪的名字，比如马尔克斯、大仲马、托尔斯泰、雨果……
那时的她，绽放出的笑容异常美丽，仿佛迎光的向日葵。
“你的孽缘可真多啊。”绫濑暗戳戳吐槽道。
“所以，能看见你打起精神，真是太好了。”雪野抹去眼角的泪水，嘴角的笑意渐渐扬起。
“真是的，怎么说呢……突然直球的向我说那么多，我也很为难的啊。”我苦笑地看向雪野。
“那么感谢我就不必要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谁叫我是个老好人……至于道歉，在那种时候，远离才正常，谁会愿意以被他人歧视排挤为代价与我牵扯上关系呢？”
“你那么一哭我实在很为难啊，我都想给你土下座了。”
“你的尊严到底掉到哪里去了……”绫濑无奈地吐槽道。
“咳，直人跟以前一样，真是一点都没变过啊。”雪野将眼镜摘下，这时我才发现其实她很好看（虽然没摘眼镜也挺漂亮的）。“那么，我就不哭了，直人君决定怎么办……难不成回去吗？”
“回去是绝对不会回去的，我会跟乡下的父母说明情况……至于学校的话。”我开始缄默起来。心情愈发沉重，毕竟，家里蹲的后遗症还有很多。
这时，绫濑突然开口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你转学到弓张学园吧。不过需要参加入学考试，但凭借你以前的水平应该绰绰有余。”
弓张学园是京都著名的高中，和诸多知名大学都有报送名额，前身是在昭和时代的天主教教堂，现在已经被修葺改造成气派的私立学校，每年学费大约是在三十万起伏上下，但如果成绩优异的话会有奖学金和半免名额。
据说每年都会盛产十几名考入东大的学生，同时这所学园还以师资雄厚，社团生活丰富多彩，以有着浓郁的美术氛围著称，诞生的画家数不胜数。即使是以前的我，当时也是在弓张学园的考试中以一分之差落选，说到底，绫濑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我不敢保证绰绰有余，我和绫濑你这种天才不一样啊。”
“不行的话我来教你。” “神社的工作不要紧吗？” “暂时请假就行了。”
“羽川前辈真是喜欢直人君呢。”安子微笑着说。
“嗯……？谁，谁喜欢他啊，笨蛋，不要乱说，做这种事我已经能想象到悲惨的婚后未来了。”
“好厉害的妄想啊，连左拥右抱十个孩子的未来都想好了吗。”
真是教科书级别的傲娇啊。我在内心感慨着。
总之无视二人的拌嘴，雪野擦拭了手中的镜片，“直人君，要加油啊。”
“这句话感觉以前我也说过似的。”我摇摇头，有些苦笑的说。
……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早上。
绫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安子也是，蹙起眉头看向拿着座机电话的我。
明明是我要陷入地狱，为什么他们比我还紧张的样子。
“直人君会怎么样呢……阿姨他们还是很温柔的，只要赶紧道歉就可以了吧。”
“骗了那么久，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吧？”绫濑默默地说。“已经可以重新练小号了。”
电话连线的声音从座机传来。
忐忑不安的内心，不知不觉间手心已经满是汗。
“直人吗，啊，真是难得打电话过来啊，生活费又缺了吗？”电话那头是母亲的声音。永远保持着一贯温柔的妈妈，没有对我提出过任何质疑，而只是默默地鼓励我，让我直至高中前都成长为一个和她一样温柔而善良的人。
现在，我欺骗了他们那么久。
胸口感到窒息。
“……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一直都没有在上学，我已经辍学半年了，期间一直用你们的生活费在挥霍！”
在说完这句话后，我如释重负，想象中已经能预料到如雨点般的谩骂和指责。
“没关系哦。”她的声音没有变动，如同先前一致的温柔。
“你辍学的事情我和爸爸早就知道了，无论怎么样，学校都会通知父母的吧？这种事情很难掩埋过去的，但是，我们决定不提出来，而是按时给你打生活费。”
“我印象里的直人可不是那个样子，你可是连撒善意的谎言都感到纠结、满腔正义的人啊，我相信等到你想通，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一定会跟我们坦白的。”
“毕竟，我们可就你一个孩子啊。只要能让我心爱的直人好受一点，这样就可以了”
夺眶而出的眼泪从脸颊滚落，温热、纯粹的感情宣泄着。她们见到我的模样都有些担忧，但我只是向她们摆摆手，“我没事……”
“我说啊，你小子终于愿意跟我们坦白了啊。”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父亲爽朗豪迈的声音。
“我的直人可不会无缘无故的辍学，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我哽咽着向她们揭露了过往的事情，无疑是在长好的伤疤上撒盐。而绫濑是完全不知道这些事的，她只是含糊的单纯以为受到挫折而已，越听她的表情越惊讶，也越愤怒。
“前辈。”安子握住她的手，对她轻轻摇头，声音轻微但却坚定。
“真是太过分了！你等着我立即收拾行李，去找那些混账讲讲理。你老爹好歹当初也习过武，居合什么的也是很厉害的！”
“老头子你冷静点……你不是说过水平连业余都没有。”妈妈无奈地劝说着他。“直人，你一定很痛苦吧？没关系，妈妈在这，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回家里吧，我会跟安子说的。”
“安子就在我身边哦，妈妈，而且过了那么久，我已经不伤心难过了。我走出来了啊，不然怎么会给你们打电话呢？”
“直人……真不愧是妈妈的好孩子。安子最近怎么样了？”
“阿姨我在这呢，过得很好哟，直人已经近些天被我养得体重已经在上升了。”
“安子！高中毕业后就和直人结婚吧，你爸妈一定会同意。”
‘“妈妈，你在乱说什么啊……”我无奈地说。
“最近直人很不老实呢，可能不久后你就有孙子了。”安子用微笑的表情说着尤其恐怖的事情。
“什么？！你小子啊，真给我们整出一个大惊喜啊。”父亲似乎用力拍了大腿，电话那端传出响亮的啪叽声，声音爽朗中夹杂着喜悦。
“不要听她乱说啊？！我很洁身自好的，而且安子还未成年。”
“也就是说成年就可以了吗。”绫濑冷冷地在背后捅了致命一刀。
“直人，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早了……”妈妈忧虑地说。
总之这个冤屈跳进东京湾也无法洗白了。
在话题即将引入深渊之时，我赶紧扯开话题，“妈妈，我决定转去弓张学园。”
“弓张吗？那里很贵的吧，不过你放心，我和爸爸勒紧裤腰带也会支持你的。”
“妈妈……爸爸，谢谢你们。我会加油的。”
“嗯，记得有空回家看看啊。”
我将电话挂断，深深地叹了口气。
背后作为罪魁祸首的安子不经意地移开视线，“总之直人君加油啦。”
我静静地看着安子，接着突然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到在墙壁上。
“诶诶诶直人，绫濑还在场啊！”她露出猝不及防的模样，神色浮上两朵红得发烫的霞光。
“你的蝴蝶结歪了。”我将她头顶的蝴蝶结摆正，接着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只剩下绫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以及发愣的安子。
我，终于赢了她一次！
心情畅爽开朗的我在走廊内撞见了夺门而出的绫濑，我刚想要装糊涂，却被她一句话揭露了。
“别想逃了，你以为借调戏安子转移话题就可以逃避我的质问吗？”
“哎。”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意揉揉杂乱的头发，“这点小聪明还是躲不过你。”
“为什么不和我说？”
“因为伤疤不想揭露给别人，感觉没有任何意义。”
“笨蛋，这种温柔可不会给人看到的哦，只是自残而已，并且一直遭到我的谩骂，不生气吗？”她没来好气地说。
“绫濑的声音可是我之前的救赎啊，是甘露哦，所以我现在患上了‘没有绫濑辱骂就会暴毙而亡综合征’，望周知。”
“笨蛋，变态……傻瓜。”直至最后，她的声音愈发低沉，原本冰冷的脸庞露出难过悲伤的神色。
“我不想连你也同情我……如果没有绫濑在那段黑暗中的日子骂我，鞭策我的话，我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沉默许久，我从口中吐出这些话。
“……抱歉。”她吐露出歉意的字眼。
“所以请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辱骂我啊！加油啊绫濑酱。”我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
“那些话怎么说得出口……
“其实我喜欢你。”我突兀地说。
“诶诶诶？！”因为毫无征兆，绫濑似乎没反应过来。
“因为平时一副高高在上的绫濑酱没人喜欢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为免其难的我将你收入后宫，让你接替安子吧！”
“你这个……笨蛋！”她显得有些咬牙切齿，接着用力扇了我一巴掌，以至于我感觉颅骨内嗡嗡作响。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我的脸偏到一边。
“真是毫不留情啊……”
“对你这样的笨蛋就该用合适的力道。”她生气地转过身，步伐烦躁仓促。
但是在转身的时候，我却看见她嘴角扬起的一抹淡淡的微笑。
真是不直率啊。
我在心中暗暗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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