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唐玖看着已经熟睡的顾玥，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熄灭了烛火，整个房间仅存的光源便成了天际的半月星光，辗转于窗角，轻柔地照进来，光影在顾玥的身上流转，似乎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雾。
唐玖看了好一会，之后眨眨眼睛，移开目光，望向虚无，在内心自言自语道：“0682，在吗？”
【嗯？宿主怎么了？】
唐玖看着系统面板上显示的【黑化值：26】的字样，轻声说道：“这个任务做完，我们就解绑吧？”
【？】
【？？？】
【˃̣̣̥᷄⌓˂̣̣̥᷅】
【宿主为什么啊！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没有没有，你做的很好。”
唐玖眼睛里好像带着光，她看着熟睡的顾玥，看着对方在月光照耀下有些朦胧的侧脸，缓缓说道：“0682，谢谢。”
她可能找到了她喜欢的人，她真的不想走了。
【……】
【˃̣̣̥᷄⌓˂̣̣̥᷅】
【宿主，解绑了你就得待在这一辈子了，死了就真死了，你确定不再重新考虑一下吗？】
“不了，谢谢。”
唐玖将顾玥的几缕发丝轻轻抚到对方耳侧：“我觉得这样挺好。”
她无法确定假如走了，下个世界对方还会不会追过来。
这或许只是一次亿万分之一的奇迹，让一个人因为执念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一切，也许是不可复制的。
唐玖不敢赌。
她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安安稳稳和对方过完一生，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就让她彻底长眠于这个世界吧，和顾玥一起。
假如去了下一个世界，对方不在那里等她怎么办？
唐玖也会心态崩的。
所以她要把一切最美好的都停留在这里，停留在她收获安心的时候，便不会再怕出现什么意外了。
但是0682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改变了主意：
【好…好吧（抽泣）宿主，祝你们幸福。】
【不过我们也得先完成任务才行。】
0682斟酌了一下：
【宿主，其实这任务也很奇怪嗷……一般来说，我们发布的任务都是通过搜集世界意志信息，筛选出它最需要的某一个要求而布置的，完成后，我们就可以蹭个功德吃吃。】
【真要我形容的话，我们系统一族和世界意志之间大概就是燕千鸟与鳄鱼之间的关系，我们在给它剔除牙缝间的肉丝的同时，也填饱了肚子……哎呀这样说怪恶心的，不过大致也相同，这种方法也只有我们系统能做到，毕竟我们系统一族其实也算是世界意志的亲戚来着……只不过世界意志这只鳄鱼是只没有理智的鳄鱼，可能一不小心就可能把我们咬死。】
【……跑题了跑题了，重新说说关于任务的判定吧。】
0682好像恨不得在解绑前把事情全说了：
【就像是上个世界，世界意志巴不得伊兰死，把气运量全部吐出来，所以我们那次的任务就是抢气运之子的气运量。】
【这个世界，国师这个关键人物跑了，所以世界意志急需一个能够代替国师的人出现，所以我们原先的任务就是拿着国师的剧本乖乖走剧情线……】
0682声音顿了顿：
【所以，现在任务变更了，宿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世界意志希望我降低顾玥黑化值？”唐玖立刻接上了思绪，看着熟睡的顾玥愣了愣。
几乎是在下一秒，她眼中便亮起了光，对0682说道：“0682，我不解绑了。”
【？】
唐玖看着睡在自己一侧的人，并没有说明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只是呆呆望着顾玥，然后眨了眨眼睛。
月光，模糊了人影，让人看不清真切。
——顾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
唐玖要成为正宫皇后了。
日子选在了一个良辰吉日，但在这之前，还有另一个非常盛大的活动要举行。
——要跨年了。
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那一天清晨，作为大宁的女帝，顾玥在唐玖面前却依旧像个小孩子，她看着睡醒的唐玖，眨了眨眼睛：“师傅……”
欲言又止、
唐玖睡眼迷离，等瞌睡虫离开了大半以后，才面无表情问道：“怎么了？”
顾玥看她：“师傅，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唐玖：“？”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顾玥缓缓开口：“我想听你在新的一年第一个叫的名字是我。”
什么奇怪的要求？
唐玖暗自发笑，无奈点头：“好。”
女帝果然愉悦地眯起凤眼：“那就好，今天晚上，我们还要一起去看孔明灯呢，我安排在了子时，到时候可别忘了。”
“孔明灯？”
“师傅，你忘了吗？”女帝微笑，“在很久以前一个夜晚，我和你说过啊……”
“朕要带你去看孔明灯。”
***
跨年。
今古遍同此夜，贤愚共添一岁。
皇城的夜，家家户户都点着明灯。
盛京自古便是繁华的，更何况是过年的日子，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十里长街，灯红似火。
此夜，热闹，通明，一派繁华。
唐玖站在吃街旁，听着那些小贩的吆喝声，听着那些店家的叫卖声，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那蜜饯海棠，对着顾玥说道：“……我想吃这个。”
“行。”
顾玥穿了一身青色的直襟长袍，衣服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个墨玉，古朴沉郁。
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谁也不清楚在他们之间居然还有着一名当今圣上带着自己的国师大人跑出来在夜市和他们抢东西吃。
——跑出来其实也不算，周边还是有护卫看着的。
猜字谜，做花灯，红红火火的夜，到处都是热闹非凡的场景。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有红灯笼透出的暖光，淡淡地普洒在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皇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买了吃食，便上了酒楼，顾玥挑了皇城最豪华的酒楼，订了其上的最高层，往下俯视，能见到灯火通明的城市，就像是在漆黑的夜点着星光熠熠的灯，一片繁荣昌盛。
“啊……”唐玖看着外面的繁华美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淡淡开口道，“我刚刚看到个东西，想给你个惊喜，很快便回来。”
顾玥愣了愣：“什么东西？要我一起去吗？”
唐玖摇头：“没事，用不了多久。”
她顿了顿，询问：“应该还有好几炷香的时间才会放孔明灯吧？”
“……嗯。”顾玥犹豫片刻，然后不放心地补充：“要不一起去？”
“别担心，让护卫跟着就好，也不怕我会跑不是吗？”唐玖和她直视，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认真开口：“等我就行。”
说罢，她从门外叫了几个护卫，急匆匆地迈开步伐便跨出了门槛。
顾玥忍住了自己想要抬脚追上对方的想法，抿了抿唇。
——没事，马上回来了。
肯定得马上，不然就要错过一起看孔明灯的时候了。
热闹的夜，能听见人们的欢笑和议论声。
顾玥站在酒楼的最高层，望着那下方红红火火的盛京发着呆。
等待、
等待是漫长的，特别是在听见其他人时断时续的欢笑声的时候，觥筹交错，瓷杯碰撞，那种隔阂感，成了距离和孤独，像是把世界分成了两半，与顾玥没有了半分瓜葛。
……
后悔吗？让她就这样走了？
——没事，马上回来了。
欢笑声和议论声从清晰到朦胧，又从朦胧到清晰。
时间在一点点的推移……
下方已经有人在准备起孔明灯，欢欢喜喜的样子，像是在为即将可以把夜空点亮而感到高兴。
——没事……但是……
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加速跳起来，顾玥脸上面无表情，手却紧紧握着栏杆，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紧张。
等待、
无限拉长的时间。
这是顾玥最后一次信她。
顾玥服了软，她想去哪里，顾玥便让她去了，只要最后能回来就行。
——她…说过的，不会再骗了。
你真容易服软。
有人在她耳边说。
红红火火，成了另一种红红火火，燃着火焰，恍惚间，仿佛又把顾玥带回到了八九年前的那一日。
灼热，吞吐着可怖的烈焰，在燃烧，在噼里啪啦的冒着火苗。
浓烟呛的顾玥无法呼吸，几乎都要让她透不过气了。
——她不会走的。
酸涩感、
时间一直在推移，已经不是「马上」的程度了。
真熟悉的场景。
又是一次不知道结果的等待。
——她不能再被骗第二次了。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子时，到了整数的11点。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新年了。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看孔明灯了。
于此同时，有下属匆匆忙忙进来禀报：“陛下！人流过多，我们和国师大人冲散了！”
——……她说过的！
顾玥再也无法忍耐，没管那些护卫的惊呼，一股脑出了酒楼，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看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满是不知所措。
不像是个女帝应该有的样子。
——不能再被抛弃了。
遇到她，
质问她。
质问她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质问她……是不是又要跑了。
不知不觉便扎入了人群之中，顾玥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离酒楼越来越远。
她是人群中的逆流，是喜气洋洋的夜唯一一个惊慌失措的人。
无力感、
如果她走了，顾玥能做什么呢？
如果她回来了，顾玥又能做什么呢？
没有囚禁，没有黑化，只有无力感和纵容。
顾玥承认，她就是做不到。
做不到去伤害那个人，即便那个人跑了，她也只能自认倒霉。
事到如今，她清清楚楚知道一个悲哀的事实：顾玥永远是被动的那一个。
在大火前的那一次无望的等待，就像是在暗示着如今这一次无望的等待。
顾玥其实早已经原谅她了。
在她回来后，顾玥看到她的第一眼，顾玥就原谅她了。
恨不起来……
对方又要抛下她走了。
被人群组成的洪流冲散到了边缘，她站在那里，看着漆黑色的夜空发着呆。
于此同时，时间到了11：59分。
有人脸上带着喜悦的笑，手中拿着孔明灯，几个顽童跟在后面，还拿着一些爆竹。
你再看看她，真狼狈。
顾玥呆呆看着他们，听见有人说着“新年”，听见有人说着“祝福”，听见有人说着“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也听见有人在咯咯咯的笑。
春风并没有送暖入屠苏，就像是顾玥并没有等到她想要的人。
最后的一分钟在进行着倒计时。
59、58、57……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新的一年的到来，就像是顾玥在痴心妄想等待着一个承载了她所有爱与无望的人。
然后在最后的十秒，有人开始点燃起了手中的孔明灯，眼中闪着希望与喜悦的火光，也有人选择闭了眼睛，将满含的失落与孤寂隐藏在了闭上的眼睛后面。
那个人没有出现。
她又一次被抛弃了。
有微风。
“顾玥。”
她听见有人的声音携着微风送到了她的耳边，像是某种幻听，又像是某种无法触及的梦。
她猛然睁眼，慌慌张张地回头，和那脸上和身上沾着糖浆，手中拿着两个糖浆小人的国师对视。
与此同时，时间恰巧到了12点。
啾——砰！
无数的孔明灯被送上了天空，无数的烟花被送上了天空。
那一盏盏孔明灯载着人们许多的愿望在天上自由地飞着，犹如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带着满满的祝福，随着那朦胧的月色，飘像那虚幻而向往的世界。
同时，绚烂的烟火在夜空绽放，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和祈福声，和孔明灯一起，成了点点星火，照亮了一片黑夜。
“顾玥。”
恍惚间，她听见那个像是虚幻一样存在的人再一次呼唤了她的名字。
唐玖没有食言，她在一年的结束叫了对方的名字，又在一年的开始叫了对方的名字。
从此以后，一年的结束是她，一年的开始也是她。
烟花依旧在绽放，顾玥呆呆望着对方嘴唇，看它一张一合，向她淡淡开口：
“我不走了。”
新的一年开始了，摒除了过去，每个人都是全新的自己，每个人都有着更好的明天，每个人都值得更好的未来。
对于顾玥是，对于唐玖也是。
顾玥听见自己的声音夹杂着哽咽，好像有泪光在烟火的照耀下闪烁着：
“……好。”
新的一年开始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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