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小区…六号楼？……哦二楼，202，202是哪边？……得了随便敲一个赌一手吧，要是敲到对面邻居家说不定还是个漂亮小姑娘给我开门呢……”程筱枫一边如此思忖着便举起手要去敲西边的门。
“嘿！那小伙！干啥呢？”一个洪亮的女声吓了程筱枫一激灵。筱枫转过身去，看到穿着便服的母亲正向他摆着手“咱家搁这呢！我都跟你说了，你没记住吗？”
程筱枫的母亲是老师，初中语文班主任，正是在筱枫曾学习的农场中学就职——顺便一提，当年有一次让母亲亲自教自己语文的机会，还是筱枫求爷爷告奶奶才没让母亲教成，要问他为啥，多半筱枫会一摊手“你去问问被她教过的学生”。此时是中考结束，母亲自然也放起暑假，就在程筱枫前一天来到壶泉，提前打理好租下来的屋子。
程筱枫脱下才在水坑里泡了个澡的网鞋，晚夏的暖阳并不能烤干上面的水，反而哩哩啦啦滴在母亲刚拖过的地上。
“你这是干啥去了！？咋不珍惜我的劳动成果呢。”母亲半开玩笑便转身去卫生间取拖布。而筱枫便趁机扫视了一圈屋子。
客厅不大，倒是有台液晶电视。厨房不大，倒是锅碗瓢盆俱全。卫生间不大，但是极其干净。卧室不大，嗯…但是有两间！也就是说，在这里他依然能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步入阳台，洗衣机躲在角落，头上的晾衣架摆了一排，根据摆放的习惯，程筱枫自然猜测到这是母亲的功劳。
再细看自己的卧室，一台宽足两米的书桌横在墙旁。
程筱枫有些高兴，但鼻头一酸。
母亲已经在打理刚刚被他弄脏的地面了。
程筱枫赶忙迎上去抢来母亲的拖布，一边清扫一边问：“妈，一年多少钱啊这房子。”
分明，程筱枫听到了母亲淡淡的叹气，但那小小的一声片刻消失。
“不贵！你奶奶说了，只要你好好学习，多少钱也出得起。”
程筱枫的爷爷奶奶此时身体好得很，尤其是爷爷，拿着充裕的退休工资，还要亲自种着个菜园子，一年下来累死累活赚不了几百，别人问他，老爷子只笑着回答“咱不赚钱呢，咱这叫乐趣！”
其实筱枫家里也并不富裕。他的父亲自十五年前就再也没涨过工资，距离个人所得税起征点那叫一个遥不可及。
但父亲在筱枫心中的形象无比高大。曾有一个在北京生活的亲戚来家里做客，看到父亲在做的工作，直言：“你这叫技工，在北京那月薪八千起步”。
但父亲不在乎，拿着微薄的工资，几乎奉献地奔忙在农场的每一天。
他的公司叫，北大荒集团农垦通信中心，而这个名字，事实上已经被历史抹除了。父亲曾在一次酒后说，他现在面临着失业。但当筱枫和母亲再次追问时，他却闭口不言，急眼了只说，“睡觉了睡觉了，我明天还得上班呢”。后来父亲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倒是看得出来对农场的新闻比平时上了不少心。
与自己的初中同学相比，程筱枫家里自然富余，母亲教师，父亲技术工人，祖父母身体健康长寿退休工资更是没少拿。
但筱枫心里清楚，这些所谓的家境优势，在壶泉高级中学重点班中只是贫困级别，“人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筱枫自然深爱这个家，他只是不想在同学面前输了骨气。
“大儿子今晚想吃啥？”母亲此时已坐在客厅的长凳上，从筱枫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母亲好像在用手机和谁聊着天。
“不用麻烦了，家里随便做点土豆丝拌一拌，我去买俩馒头回来得了。”筱枫正打理自己带来的书本——是向已经毕业的大学学长借来的高一的书。
“那可不行，再过两天我们开学，我就走了，一走可就几个月不来，倒时候你奶奶可是不让你吃什么垃圾食品，也就你妈我向着你。”母亲挑了挑眉，依旧看着手机，筱枫依旧看不到母亲脸色。
筱枫没有心情想吃什么垃圾食品。
自打出生以来，程筱枫就在农场里生活，最长的几次离家只是和母亲去往山东看望姥姥姥爷顺便旅游，前前后后不能超过一个月。在这小小壶泉县，筱枫可是要呆上三年，这三年里，家人团圆的日子更屈指可数。
“呼”程筱枫叹了一口气，停下手里打理书本的动作，站到母亲面前。
“那咱俩随便出去走走吧，看着啥吃啥好了。”
……
壶泉县不大，顶天也就四个家乡农场的大小，其实思来想去，也就是一条壶泉大街两侧的繁华。
紧东头，也就是文化小区的对面，是壶泉高级中学，壶高向北三条街是壶泉二高。
紧西头，是壶泉县仅有的大商场，美名曰“如意”，有五层楼之高，从服装到家具，从零食到现杀的牛羊，从玩具到书本，应有尽有让程筱枫听来多少有些向往。
商场向南一个道口，是车站，也就是筱枫挂了采——踩了一脚水的地方。
母子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东向西慢慢走，待阳光有些倦了，带走了万丈光芒，只剩下残烛般摇曳的夕阳，正对着他们。霞光氤氲，恣意弥漫在晚夏傍晚的空气，仿佛大地之上的每一朵尘埃都染上色彩，铺陈挥毫，极力渲染。
程筱枫与母亲没有对话，任凭影子在斜照里拉的愈发狭长，再到后来，与环境的颜色融为一体，仿佛时间也忘了，待二人开始聊天，余晖彻彻底底地躲了起来。
程筱枫向母亲讲起与出租车司机的相遇，母亲向筱枫讲起她教的学生们。
筱枫多么希望这个傍晚能一直持续下去，才不要什么功名利禄，才不要考什么清华北大。明明他爱的只是农场初中，只是四年*来一同学习的同窗，只是每到冬天矗立起来的挂着彩灯的座座冰雕，只是秋日里摇晃了树便能下起的金黄的雨。哪怕只是和家人五口围坐在一张圆桌上，哪怕，哪怕只是自己没考好正被母亲训斥，爸爸又犯了烟瘾去外面抽烟惹得爷爷装作嫌弃，哪怕奶奶做的菜又忘了放盐。哪怕只是能多见家人几面。
现在都是奢望，筱枫心里也明白的。
“妈，我想补课。”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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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垦体制小学五年，初中四年，故我称四年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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