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这是程筱枫在读到高二的时候发觉的。
壶高的晚自习似乎是铁打不动的规矩，不管是放假前一天，还是开学的前一天，晚自习一定是必备的流程，即使是放了连续两天的假日，第一天晚上也要老老实实收拾东西在学校上晚自习。至于为什么这样安排，程筱枫猜测是学校怕学生在外面闲逛，影响学业为次要，更是容易发生安全事故，索性全部“监禁”在校园内，安全又有效率。
于是，报道第二天的晚上，便是上高中以来的第一个晚自习了。
晚自习，听上去好像是给学生处理作业自己学习的时间，事实上不过是晚课的一类东西，老师依旧讲课，学生依旧得听课，与白天的课程并无两样，倒是九点半后可能有上一节大晚自习，俗称大晚，倒是真正留给学生的自习时间。而这个大晚，高一新生并不用参加，高二时点班学生参加，高三时全学年的学生倒也都要参加。
程筱枫是在往届毕业的学长学姐那里得来这些消息的，有些惊讶于学校紧张的课程安排，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半，其间休息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合计下来一天要有一大半的时间在学校度过，而另一小半还包括的吃饭睡觉的时间。
什么肖申克啊。
程筱枫倒也能理解——代代老师和学生口中魔鬼般的高中生活，要是不痛苦，哪还有经历的价值。
程筱枫下午早早吃完晚饭，想着一定要提前半个点到学校班级里来，一是能好好认识新同学，二是熟悉熟悉教学楼，毕竟报道期间，程筱枫没能进入教学楼。
爷爷奶奶早就搬来了壶高，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他要和奶奶一起度过。父母工作忙，要留在农场，而爷爷时刻惦记着他那菜园子，这次前来也只待两天。
程筱枫吃完饭，刚刚四点半，五点半到校的话倒也没必要现在出发，他只靠在餐桌旁的白墙上，习惯性地看向窗外。
好像要下雨了，黑压压的，压的程筱枫喘不上来气。对面的楼上不时走下来一个穿着壶高校服的学生，悠哉悠哉也是朝着学校走，但程筱枫并不着急，因为今天跨出家门，迎他而来的是另一种生活。
外面真的下起雨来了，在这种时节，程筱枫能想到，室外是诡异的压抑，晚夏本高远的天空会压制下来，黑色翻涌的积雨云奔腾不息，程筱枫一皱眉头，本不情愿离开家门，但被浇上一通明显得不偿失，最后提了一把黑色的雨伞重出家门。
这把伞是林千桔送给他的。
要说这伞，还是林千桔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说起黑色，程筱枫是头头是道，也算是他自己的论调“庄重而典雅，高傲而朴实”的结合之色，成功说服了林千桔没去给他买些鲜艳颜色的物件。
这伞很大，可以完全容下两个人不会淋湿。当初林千桔或许也是因此才选择了这把伞。
……
程筱枫十分钟内到达教学楼，循着班级外面的牌号摸索着十八班的位置，总算在最高一层的最东侧，一个阁楼似的位置站定下来——班级锁着门。
于是又经历起漫长的等待。
雨开始下起来，无边而浩淼，莅临县城，远处街角有几盏眨着眼的灯，程筱枫知道那是车尾发出的光亮。雨像是为世间拉上一层薄薄的门帘，朦胧出寂寥的街巷，倒映出程筱枫自己的脸，有些忧郁，他只得这样评价自己。
程筱枫开始思考这栋巨大的教学楼里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人，一股凉意从肩头的窗户缝袭来，不是恐惧感，是孤独。
程筱枫本是不怕独处的，这多亏了与林千桔的分手和补课的经历。
和林千桔分手，也带走了很多原本看起来和自己关系很好的“朋友”，当初真心和他们相处时，程筱枫并没有想到，这只是对于人这一群居物种的集群效应。等到与林千桔分手，兔死狗烹人走茶凉，只留下孤单的自己和为数不多的几个知心朋友，程筱枫这才感受到与往日独处不同的孤独。
那几日里，是他想尽办法想要作贱自己，想夜不归宿，想喝酒到吐，把曾经象征着好学生的自己亲手谋杀，大卸八块再拿给家人，拿给老师看。
待到脑内的化学物质被清理殆尽，理智渐渐夺回主导，程筱枫便发誓，永远不会让情感左右自己的理智，无论如何。
后来就是补课经历的历练，说来确是对自己“理智政策”的小试牛刀。结果也很明显，主动孤立自己确实是很好的保护方法，而站在绝对中立的角度看待问题总能找到最优解。
暴雨中出现花花绿绿的片段，红色绿色的灯光也愈发清晰，是家长开车把孩子送到家门口来，程筱枫站在窗子旁就能看到。
没过多长时间，教学楼楼梯下便传来脚步声，把沉思中的程筱枫带回现实，提醒他这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一个脚步声近了，有些瘦弱的人影终于来到程筱枫面前。
对面那个家伙眼睛小的极其可怜，或许李荣浩也有些自愧不如，他伸出手主动问好。
“嘿兄弟，哪个班的啊？”
程筱枫没说话，向十八班的牌子处歪歪头，对面的男孩回头看了眼十八的门牌号，半开玩笑地说了句：“woc你快滚吧。”
有些好笑，程筱枫听的出来他完全在开玩笑。
男生转身向西头走去，没过几步，便回过头来，向程筱枫笑笑，程筱枫回以微笑。
这种让人回想到初中时光的片刻，真的温暖。
又过了一会，一批人一块上了楼，在十八班门口站定，也想必就是以后的同班同学了。他们打量了程筱枫，却没有一个人开口，互相保持沉默但有时也沉下声音开几句玩笑话。程筱枫听得出来他们应该是曾经的初中同学，又依据对话，得出对方是壶泉初中的学生这一结论。
程筱枫皱眉，想要主动打招呼。
“啊……兄弟们好啊？”有些胆怯，但这样开头不显得生疏也不会太尴尬。
“啊，你好你好”其中一个男生微笑应了程筱枫，随后把头转回到他们的小集体中，似乎不愿再搭理程筱枫。
程筱枫见势也倒与他们拉开距离，尴尬让自己不得不再次转头向窗外，看朦胧之中的人来人往。
不知过去多久，走廊站满了人，十八班的班级门口净是陌生面孔，他们或两人一伙，五人一帮，那是同一个属于同一个初中的集体。程筱枫孤零零地倚着窗框，看他们欢笑，听他们讲假期趣事，偶尔想上去搭话，但被理智压抑下来憋在肚子里。
许久，班任来到门口，同学自动让出一条道，班任开了门便转身离开，让同学们自己先进教室随便坐。
程筱枫选择了第二排靠墙的位置。不选第一排，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选择第二排又能和老师很好地互动，而靠墙的位置毕竟让人很有安全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后面的座位渐渐被填满，而前四排仍只有程筱枫自己。他想不懂为什么同学们都喜欢挤在后面，期待会有人主动坐在他旁边。
又过了十分钟，那是已经连第一排都有人就坐了，仍没人坐在程筱枫旁边时，程筱枫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应该主动些。
一个个子中等，身子有些瘦削但看得出很结实的少年走进班级，白净的脸上架着金属框眼睛，说实话有些帅气。
程筱枫顾不上那些，伸手便紧握这哥们的手臂。
“大哥我求你了，我等半天了，你就坐这吧。”
“……”
“不行啊，我还得去后面和小姑娘唠嗑呢”
“求你了大哥”程筱枫近乎哀求。
然后，他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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