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望你炽热的思念,如火般沉入日落的海底。
——某位死神
春天要来临了,这座城市迎来了冬季的最后一场雪。
深夜,城市寂寥的灯光在雪下明灭,繁华逝去,滋生的孤独感如同食物腐烂霉变的味道一样缓慢地扩散开来。
不言站在城市信号塔的顶端,她黑色的长靴向前挪了挪,仿佛她随时会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飞鸟坠落冰冷的地面。
不言用燃烧着的红色瞳子审视着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雪中,她银色的短发和轻纱一般的上衣蝶翼一样轻灵地舞动着。
不言不喜欢雪。她是来自死神界的死神,这座城市是她的辖区,她知道这座城市有多么阴暗。
不管用多么洁白的雪来粉饰,这座城市角落的欲望都是肮脏的。
所谓死神,便是审判那些大限将至的人类的神明。只有即将死去的人类才能够看到死神,那时候死神会用他们的黑剑刺入人类的心脏。
“希望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忽然,不言的脑海中响起了一句渺远的话语。
“啧……”她烦躁地用手捂住了额头,“该死……”
她总会频繁地做一个梦。梦到一个人类的少女。
她忘了少女的容貌,忘了少女的声音,忘了少女的一切,只记得她最后说过的话。
“希望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七年前,她确实有想过死去。当然,死神是不会允许死亡的,“想要死去”这种想法说到底只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
不言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脖颈上拴着的黑色颈环,那是死神僭越的罪证。
每当有死神想要忤逆自己既定的使命时,他们便会被套上颈环,成为罪人。他们地位卑贱,一生只能活在其他死神的冷眼之中。
不言便是僭越的死神之一。为了惩罚她,死神之王K为她戴上了颈环,并消除了她之前的记忆。
不言长舒了一口气,她努力让肺部充盈着寒冷的空气,想以此让自己清醒过来。
黑色的死蝶围绕着她,她的右手浮现出了一把漆黑的长剑。这是死神的武器,黑剑。只要将黑剑刺入人类的心脏,一切便都结束了。
该去完成今晚的任务了。
今晚,她要遵从K的命令,杀死一个被绝症折磨的少女。
不言纤细高挑的影子融入深重的夜色中,
如同一滴跌落黑暗深海的水珠。
春·一支干花
明天就是春天了。成蹊看了一眼病床前的日历,关上了那狭小幽亮的台灯。
宽阔的病房陷入了黑暗,苍白的月色下,苍白的少女穿着苍白的病号服,裹在苍白的床单和被子里。
她没有拉上窗帘,远处的灯光透过玻璃,在病房简洁的天花板前打上一个个明亮的碎片。
成蹊今年21岁,正是花季的女孩,却只能呆在病房里苟延残喘。命运将名为“绝症”的重担一厢情愿地压向了她。
手臂无数的针孔,每天都要进行的稀奇古怪的治疗和一些成蹊根本无法念出名字的药物构成了她的青春。
尽管从来没有放弃过活下去,但成蹊的生命已然要来到尽头。
少女的命运像一只不小心遗落在海洋里的纸鹤。
漂浮在冰冷的海面,逐渐被打湿,沉没,最终被海浪撕裂为纸屑。
成蹊将半张脸埋在了干爽的被子里,她黑色的长发披落在洁白的床单上,随意地蜷曲成一个个黑色的漩涡。无处不在的消毒水的味道钻入了成蹊的鼻腔,她轻轻皱了皱眉。
偶尔可以听到匆匆的脚步声。她知道,那是夜间忙碌的医生和护士的声音。
成蹊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她未曾听到过的声音。
是蝴蝶振翅的声音。成蹊瞪大了眼睛,她看到在房间微弱的灯光下,无数漆黑的蝴蝶自漆黑的角落中飞来。它们越积越多,最终成为了不慎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水般的黑色团块。
宛如一只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成蹊张开了嘴巴,她想要喊叫,但嘴巴里只能传出微弱的气流声。
成蹊伸出手,想拨电话让护士过来,但电话里传来的只有“滋滋”的电流声音。
这个房间,仿佛和整个世界隔绝了一样。
一道纤细的影子走出了蝴蝶的簇拥。如同逐渐熄灭的火焰,蝴蝶一只又一只被分解在暗夜的空气中。
成蹊的面前,站着一位纤细高挑的女性。她有着银色的短发,上身是黑色轻纱材质的披肩式上装,下装则是紧身的长裤和黑色的长靴。
银发女人那欣长白皙的脖颈上,拴着一道黑色的颈环。
尽管有着人类一样的外表,但成蹊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的女人并不是同类。
对方的身上,是冰冷如寒霜一样的气息。
“你是谁?”她颤声问道。
对方的眼睛是灼热的赤色,在黑暗中如同永恒的火焰一样燃烧着。
“我是死神,不言。”对方报上了自己的名讳,并举起了手中的黑剑。
漆黑锐利的剑刃划开了黑夜凝重的空气,指向成蹊稚嫩的心口。
“成蹊,死神界宣判你应该在今晚死去。”不言缓缓说道,“由我来执行这一判决。”
不言凝视着成蹊的瞳子,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能从里面看到整片满溢的蓝色星空。
这么美丽的女孩,死去是不是有些可惜了?她在内心胡思乱想。
头又痛起来了,脑海里又拼凑出了来自过去那个少女的断音。
她并不喜欢做死神,不知道这是不是让她成为罪人的原因。
人类面对死亡时总是丑态百出,尽管也有人坦然接受死亡,但那毕竟是少数。
更多的人在见到不言时会用尽最后的力量反抗,会大声哭泣和控诉,会用自己的财富作为交换来苦苦哀求,会大声地咒骂……
她现在只希望眼前的这个女孩不要闹腾地太过厉害。
“只要剑刺入我的心脏,我就会死吗?”成蹊凝视着黑色的剑锋问道。
“是的。”不言解释道,“剑刃刺入你的心脏后,死神的魔法会在现实折射成各种意外,有时候是一场车祸,有时候是疾病的并发症,有时候是一场谋杀。”
“那就动手吧,不言小姐。”成蹊微笑着说。
“不反抗吗?”不言问道。
不过她并不算意外,在这种鬼地方待久了,不想活下去也可以理解。
她见过不少在医院治疗过程中逐渐被绝望注满的病人。
“我还没有那么绝望。”仿佛知道了不言的心声,成蹊苦笑了一声,“活下去当然比什么都重要……但要是我反抗的话,死神小姐会很困扰吧。”
“而且,在神面前说什么‘想要活下去’,也太过任性了吧……”
不言愣住了。会很困扰?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她再次抬起了猩红的眸子,打量着成蹊清澈的眼瞳和美丽的脸庞。
这次,她突然缺少了和成蹊对视的勇气。
不言仿佛透过成蹊星海一样的眸子看到了她纯洁的魂灵。
如此纯洁的灵魂,被她这样的死神收走实在是太掉价了。
最终,不言叹了口气,她放下了手中的剑。
“死神小姐?”成蹊疑惑地打量着她。
“没有放过你的意思。”不言身边重新凝聚出了黑色的死蝶。她知道,她迟早会为这个决定而后悔。
不过她并不在乎。也许,这算是对所谓“命运”的反抗吧
她燃烧如火焰的瞳子在黑暗中发着光。不言轻声说:“现在让你死去还太早,可别掉以轻心,我还会再来的。”
最终,猎手因为猎物的善良暂时放过了猎物。
“请等一下。”成蹊忽然拉住了不言陷入黑暗的手。她打了个寒颤,不言纤细的手如同冰块一样寒冷。
死神身上是没有温暖的,只有彻骨的寒冷。
“喂?”不言皱起了眉头,“你可不要太过分。”
“这个送给你。”成蹊拿起床头的一支花送给了不言。
那是一朵雏菊的干花。不言接过花,皱起了眉头。
“谢谢你,善良的死神小姐。”成蹊微笑着说道。
看着成蹊的微笑,不言最终打消了把干花扔在地上踏碎的念头。
“别得寸进尺,我还会再来的。”不言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凶狠的语气说道。
她的身体重新出落在了城市顶端的信号塔上。
头又痛起来了,不言烦躁地叹了口气。
她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雏菊干花上。那小姑娘很喜欢雏菊吗……
成蹊,我记下了。不言收起了干花。她现在并不想对成蹊动手。在再等一等吧,反正死神界不会那么快察觉她放走了一只小鱼。
死神纤细的影子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夏·一根香烟
六月,已经快到了学生们放暑假的时间,但死神和病人是没有暑假的。
死亡不会因为不言想要暑假停止运作,病魔也不会因为暑假停止入侵成蹊的身体。
不言在得到干花后又回归了死神的阴暗生活。她向K谎报了成蹊的死亡。K并没有怀疑,继续拨给了她下一批任务。
毕竟成蹊的生死对这个世界来说是微不足道的。
于是不言的生活除了完成任务外又多了一样调剂品——暗中观察成蹊。
成蹊的生活和不言的一样枯燥,每天呆在医院里,不能外出,只能接受探视,伴随着的还有大量药物和仪器的治疗。
即使被困于苍白的牢笼,成蹊还是每天坚持对身边的人露出微笑。
看来她真的很想活下去。不言凝视着被病魔和药物双重折磨的少女。
此时,不言叼着一枚香烟,坐在医院院子里的长凳上发着呆。
医院是不允许吸烟的,不过没人可以感受到不言的存在。
不言将两只手搭在椅背上,抬头看着被树荫遮挡的阳光。
树影打在了她的脸上,阳光刺痛了不言的眼睛。
香烟的味道如同注入清水的墨汁一样逐渐在空气中缓慢地扩散。她很喜欢这种味道,这是在人间混了这么久得到的经验。酗酒和吸烟,总有一样东西可以缓解不言的压力。
天气太热了,就连吹过脸庞的微风都是灼热的,一阵热风拂过了不言银色的短发。
“是死神小姐吗?”熟悉的声音在不言耳边响起,不言睁开了一只猩红的眼睛。
穿着白色无袖连衣裙的成蹊正眨着发光的大眼睛打量着她。
“死神小姐要来收走我的生命了吗?”成蹊将脸庞凑近了不言。
闻到了香烟的味道,成蹊轻轻皱了皱眉。
不言扔掉了香烟,脚上穿的胶底硫化鞋踏灭了香烟的最后一丝火苗。
香烟对病人的身体不好……不言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她作为死神要在意病人的感受?
“我只是来散散心。”不言佯装冷酷地说。看到成蹊还站在自己面前,她挪了挪屁股,给对方让出了位置。
“谢谢。”成蹊微笑着道谢。她拢了拢裙子,坐在了不言一侧。
“哼……”不言扭过头去,没有去理会成蹊。
成蹊抬起双脚,白色凉鞋的鞋底轻轻碰撞着。
“那个,我以为死神小姐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人类倒是很擅长自作多情。”不言嘲讽道,“我只是偶然路过……对,只是偶然路过。”
“可是我以前总是在医院里看到不言小姐的影子呢。”成蹊疑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言小姐会在一个月连续20次路过医院吗?”
不言慢慢低下了头,她想要用头发来遮住自己红透的脸颊。
那一刻,不言甚至希望自己留着密不透风的二十米长的长发。
过了一会儿,不言感到成蹊的身体逐渐在向自己这边靠拢。
“你这家伙又想干嘛?”不言抬头,撞上了成蹊清澈的视线。
“死神小姐身上凉凉的。”成蹊拂去了额头的汗珠微笑着说道,“呆在死神小姐身边很舒服。”
“……”不言不得不承认,她很不擅长应对成蹊这样子的人类。
不言今天上身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色衬衫,衬衫的袖口被她随意地挽起。
衬衫的左胸口袋别着那枚雏菊干花。成蹊看着那朵干花,轻声抿嘴微笑。
“死神小姐最近过得开心吗?”成蹊靠在不言的肩膀上问道。距离很近,不言可以闻到成蹊发间的清香。
“叫我不言就可。”
“不言最近过得开心吗?”
“当死神有什么开心的?”不言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早就厌倦了,剥夺别人生命什么的。每天都要面对哭喊,鲜血和悲哀……”
“这样的人生,还不如赶快结束的好。”不言轻声吐出了憎恶的话语。
“不可以这么想!”成蹊突然像发火的小猫一样紧盯着不言的眼睛,“不言怎么可以想这种事情,难道死神就不应该努力活着吗?”
“死神又不会死。”不知道为什么,成蹊的反应触痛了不言的某根神经,她的头又痛了起来,“而且,你这种只能活在医院里的人真的懂死神的生活吗?”
“连活下去都这么吃力,居然还在这里对神指手画脚。”
成蹊低下了头。不言愣住了,她清楚地看到了成蹊星空一样的眸子里溢出了泪水。
话似乎说得太过分了……不言伸出手,想要安慰成蹊。
“对不起。”成蹊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站起身来,擦了一把眼泪快步离开了长椅。
“成蹊……”无法克制,不言想要叫住少女,但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秋·一个拥抱
不言没有再去见成蹊,她只是躲在最隐秘的角落里观望着少女的生活。
成蹊最初低落了好多天,最后她总算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不言终于松了口气。
早知道,那天就干脆一点杀死她了。
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K迟早会发觉她放走了一个人类。
那时候的惩罚,可不止是戴上颈环那么简单了。
可是,不言却怎么都没有了面对成蹊的勇气。那天成蹊的泪水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的思绪像被秋风搅动的池水,久久无法平静。
今天是成蹊的生日。傍晚,成蹊抬头看着深秋的晚霞。
她在医院度过的又一个生日。成蹊赤着脚下床,凝视着昏暗的房间。
她记得七年前自己住进医院,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昏暗的房间,伴着孤独和对死亡的恐惧,那时候她真想大哭一场。
现在,胸腔中充斥的只有麻木。成蹊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她的脸庞日渐苍白消瘦,病魔已经掏空了她干瘪的身躯。
唯一没变的,是成蹊那双星河一样的眼睛。
医生说成蹊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只有成蹊知道,没有什么奇迹。她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某位死神的温柔。
身后传来了死蝶的振翅声。成蹊回过头来,她那身宽大的白色病号服被风吹拂着。
不言插着裤口袋站在成蹊面前。她换上了黑色的风衣,但那支雏菊干花仍然别在上衣口袋上。
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再不让成蹊死去,对成蹊也是一种折磨。不言燃烧的猩红瞳子里闪着死寂的光。
她抬起了手中的黑剑。
不言愣住了,接着,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再来见我了。”成蹊哭了起来,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对不起,我那天不该突然跑开。”
“我是来杀你的。”不知道为什么,不言的声音也像即将哭泣一样沉闷无比,“我已经无法再拖延下去了。”
“不要怪我……”不言的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嘴唇。
“死之前,我想要再去一个地方。”成蹊抬起头来,她眸子里闪烁的星光在昏沉的暮色里格外耀眼。
成蹊想去的地方只是附近的夜市。最后,不言还是心软了,她用死神的法力帮助成蹊逃出了医院。
夜市很拥挤。成蹊一语不发地跟在不言身后。
不言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算是戴罪的死神,她也不应该如此软弱。一次又一次地僭越,只是为了这个叫成蹊的女孩。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
头又痛了起来,过去回忆的碎片涌上脑海,胸腔也传来烦闷的感觉。看着拥挤的人流,不言突然生出了想要杀死一切的愤怒感。
呼吸逐渐急促,不言加快了脚步。
“不言……”虚弱的成蹊想要努力跟上不言越来越快的脚步,但不言的背影却离她越来越远。
两个女孩的身影被拥挤的人流隔开。
“成蹊……”等到反应过来,不言才发现身后早已没了成蹊的影子。
“成蹊!”不言开始呼喊成蹊的姓名,但却没有回应。
她拨开拥挤的人流,想要找到那个女孩。
几分钟,几十分钟,几个小时……不言柔顺的银色长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头。她像被扼住咽喉一样难以呼吸。
成蹊,你在哪里?
最终,她在人流中找到了正在咳嗽的成蹊。她看起来是那样瘦小,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成蹊!”成蹊听到了呼喊声,她抬起了头。她的手被一支冰冷的手牵住了。那只手温柔地将她拉离了人海。
两个人来到了夜市僻静的角落,四周只有废弃的店铺和稀疏的灯火。
“不言,对不起……”成蹊开始大哭,泪水涌出,声音也开始不停地颤抖,“我知道我让你很困扰……”
成蹊瘦弱的手指紧紧攥住了不言的衣褶,她的声音伴随着呜咽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任性,那天明明是我先找你说话,但我却先赌气跑开了,我知道我很差劲。但是,我实在太寂寞了,我不想再待在医院里,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活着啊!”
成蹊抬头,那双闪烁着星空的眼睛对上了不言火焰一样燃烧的眼睛。
“希望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过往神秘少女的话语再次浮现在了不言脑海。
不言知道,她再也无法杀死成蹊了。
她猛地抱住了成蹊。这是不言第一次拥抱别人。她冰冷的体温毫不客气传递到了成蹊身上。成蹊小小的身躯蜷在不言怀里颤抖了一下。
不言……成蹊抬头看着银发的女子。她能感受到,不言眼神里的温暖。
“活下去吧,不要理会医生,不要理会死神,也不要理会命运。”不言坚定地说道,“我们一起活下去,微笑着活下去。”
冰冷的世界里,不言和成蹊,死神和人类,拯救者和被拯救者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不言,会被其他的死神惩罚吗?”成蹊轻声问道。
“我已经是戴罪的死神,这道颈环就是证明。”不言在成蹊耳边说道,两人黑银二色的发丝交缠在了一起,“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不后悔,我不想当死神,不想再传递死亡,我想要自由地活下去,我想要一起和你活下去!”
“你就当,今天我是为你来庆生的就好。”不言缓缓地说。她的眸子在稀疏的灯光下闪着火焰一样的光。
“生日快乐。”不言说道,“你们人类都是这么说的吧。”
“……嗯。”在最初的错愣后,成蹊露出了微笑,“谢谢。”
秋日冰冷的天空,拥挤的人流,稀疏的灯火,死神和将死的人类牵起了手,走向她们迷茫而黑暗的未来。
冬·一团火焰
死神界。
死神界的中心是一片漆黑的领域,这里只有最浓重的死亡与黑暗。
黑暗中央站着一个生有红色碎发的男人。他就是死神的王——K。
K能够察觉到,下面的世界出现了变数。他知道这是某个僭越的死神搞出的乱子。
K足够仁慈,但是他的仁慈是有限度的。
既然那位死神不愿亲自动手……K的身影被死蝶包裹。
黑暗中,他绿色的眼瞳发出了冰冷的光。
不言和成蹊度过了足够快乐的两个月。不言仍旧讨厌着死神的工作,成蹊也依旧被病魔折磨。
但在结束了一天的劳累和奔波后,她们都可以与彼此相遇。
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濡以沫。
不言已经打定主意,永远都会保护成蹊,而成蹊也决定,不管如何艰难,都要努力活下去。
某个雪夜,不言收起了手中的黑剑,抛开一天的疲惫向医院走去。
这个时间成蹊应该已经睡了。但是就算只能见到成蹊的睡颜,不言也满足了。
她并没有注意到,一根枯萎的枝条上,趴着一只正在振翅的死蝶。
打开了熟悉的病房门。黑暗的空间里并没有熟睡的成蹊,只有另一番残酷的景象。
红发的男人将成蹊抵在墙上,他的左手紧紧扼住了成蹊纤细的脖颈,而右手的黑剑即将刺入成蹊的心口。
“不言……”成蹊勉强睁开眼睛,缺氧的模糊视线中,她只能看到不言燃烧的瞳子。
她对不言伸出了细瘦的手臂。
“K!”看到男人的那一瞬间,不言睁大了眼睛,愤怒在她的心中滋生,黑剑瞬间出落在手中,她猛地扑向了K。
“给我把,成蹊放开!”
K一把将成蹊扔向不言,接着他闪身躲开了成蹊的攻击。
“把黑剑对准同胞,”K皱起眉头问道,“这就是你作为死神的觉悟吗?”
不言接住了成蹊,成蹊的身躯轻飘飘的,轻地让她心痛。
“我本来就不想做死神。”不言握紧了手中的黑剑,“我已经答应了成蹊,要和她一起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活下去。”
“荒唐。”K绿色的眼眸跃动着野兽的光芒,“如果我不答应怎么办?”
“K,就算你是死神之王,敢阻止我的话我也绝对会杀了你。”不言坦率地说,她张开左手,将虚弱的成蹊护在了身后。
“果然,七年前我就不该将杀死成蹊的任务交给你。”K皱起眉头,“你原本是死神界最强的死神,为了一个人间的少女僭越,我想要放你一马,所以封印了你的记忆。现在看来……”
不言愣住了。
“什么意思?”不言质问道,“七年之前,七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杀死成蹊的任务又是什么意思!”
头又痛了起来,回忆里的少女闪现在脑海之中,不言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不言……”成蹊担心地望着不言。此时不言的面容扭曲如一只可怕的野兽。
“七年前,你是死神界最强的死神。”K用沙哑的嗓音缓缓说道,“直到那天你接到了杀死一个人类的少女的任务。”
【不言不喜欢死神的工作,她并不想要剥夺人类的生命。
不言的内心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酷。人类的哀求和泪水早已让她厌倦了那份工作。每夺走一条生命,她便感觉肩膀上多了一分重担。
某一个雪夜,她又接到了一份工作。杀死一个被病魔折磨的十四岁女孩。
不言已经懒得再了解每一个死者的人生。有时候悲剧的意义仅仅就是它发生了而已。而且了解了又有什么用,反正最后的结果都免不了一死。
她只知道那个即将死去的女孩叫成蹊。成蹊每天都会来医院的院子里散一小会儿步。
疲惫的不言坐在长椅上,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想要在成蹊来之前先休息一会儿。
模糊的意识中,她轻声叹了口气。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不如早点死掉算了。”
散步路过这里的女孩停下了脚步,她听到了不言的叹息。
不言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雪夜中,她看到了黑发的少女,还有她那双星辰一般的眼睛。
“姐姐,希望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少女衷心地祝愿道。
她在不言的膝盖上放置了一枚雏菊干花。
不言认出了少女,那就是她今天的目标,成蹊。
最后,她放下了手中的黑剑,拿起了成蹊赠予的雏菊干花。
不言回到了死神界,向K坦言自己无法杀死一个如此努力和温柔的少女。
K大发雷霆,那一夜,她的脖颈戴上了枷锁,成为了最卑贱的僭越死神。
K消除了不言所有的记忆,焚毁了那支雏菊干花。不言重新开始了那份于她而言像是地狱一样的工作。
直到七年之后,她再次接到了杀死成蹊的任务。】
“原本我以为经历了七年的历练你已经悔改。”K说道,“所以我让成蹊多活了七年,并且再次将杀死成蹊的任务交给你。结果你仍然选择了重蹈覆辙。本来只要这次你杀死成蹊,我就能让你再次荣光加身。”
“现在你仍然有机会。”K振了振手中的剑锋对不言说道。
“不言……”成蹊感激地望着不言的背影。原来七年之前,她便已经与不言相遇。
七年的时光和K的神力磨损了她遇到不言时的记忆,如今她又再次回忆了起来,
那个收下了她的干花的大姐姐。
“杀了我吧。”深吸了一口气,成蹊说道。
“你说什么?”不言回身震惊地望着微笑的成蹊,“你不是想要活下去吗!我们不是答应彼此要一起活下去吗?”
“不言真的是很温柔的死神呢。”成蹊微笑着说,“能够独占这份温柔我已经满足了。我不会再奢求更多了。”
“如果是不言的话,我不会有丝毫怨言的。”
“七年前我不会杀你,现在我也不会。”不言固执地说,“不会再奢求更多,这是什么混账话,
难道只是要求活下去都是错误的吗!”
“说什么不会再奢求更多,可是,可是你这不是在哭泣吗!”
成蹊愣住了,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眼角的泪痕。
站在对面的K发话了,空气中积蓄着名为死的威压。
“选择吧,是杀死成蹊还是与我对抗。如果你杀死成蹊,死神界就还有你的容身之所。”
“如果你选择与我对抗,我会踏着你的尸体把这把剑刺入那个女孩的胸膛。”K愉悦地用手指点了点黑剑锐利的剑锋。
不言没有理会K,她将脸转向了成蹊。
“成蹊,你还是想要活下去的,对吧?”不言用期盼的声音问道。
“我……”成蹊攥紧了拳头。
她能听到不言话语里的期盼。是因为她,不言才背负了被命运和真心撕扯的痛苦。
现在“活下去”这件事对成蹊而言,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了。
“我想要活下去,我已经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了。”成蹊颤声说道。
“如你所愿。”不言将剑指向了K,“对不起啊,K。感谢抬爱,不过,我已经决定好了,不管前面是怎样的地狱,我和成蹊她,都要一起走下去。”
“愚不可及。”K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就带着失去她的悔恨活在永恒之中吧。”
K没有举起手中的剑,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嗡。”不言脖颈上的颈环发出了猩红的光芒,不言的身下忽然浮现出了一个方形的红色法阵。
“僭越的颈环,作用可不止是昭示你耻辱的身份。”
不言忽然感觉身体的所有力量都被颈环抽走了,她瘫倒在了地上,猩红的闪电为她编织了坚不可摧的牢笼。
“成蹊!”不言的手接触到了牢笼,猩红的闪电瞬间烫伤了她的手指。
K没有理会被关在牢笼里的不言,他提剑缓缓走向了成蹊。
成蹊没有逃跑,她高昂着脖颈,仿佛一只引颈受戮的白天鹅。
“成蹊,快跑啊!”不言的眼中溢出了泪水,她死命地撕扯着面前的闪电牢笼,如同一只扑火的飞蛾。
牢笼释放出了越来越多的闪电,闪电不断灼烧着不言的身躯,她的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原本白皙的肌肤也满是烧痕。
忍受着足以撕碎身体的痛楚,不言缓慢地向成蹊的方向爬去。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视觉,听觉,触觉都在逐渐崩坏,但不言始终没有停止前进。
牢笼在她的撕扯下逐渐变形,不言的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
“不言……”注视着挣扎的不言,成蹊再也没有了站着的力气,她跌坐在地上,低声地哭泣着。
K来到了成蹊面前,他皱起眉头,对将死的女孩举起了手中的剑。
“你还有什么想要祈求的吗?”K问道。
“我,”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成蹊眼中滑落,滴落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我,我果然还是想要和不言一起生活下去。”像是哀求,像是誓言,成蹊哭泣着说。
“抱歉,唯独这个愿望不行。”K举起了手中的黑剑。
剑刃刺落,鲜血涌了出来,如同凋落在雪中的玫瑰。
K皱起了眉头。
剑刃并没有刺入成蹊的胸膛。
最后一刻,不言终于挣脱牢笼的束缚,她挡在了死亡和成蹊之间。
剑刃贯入不言的后背,穿透了她的胸膛,冰冷的鲜血顺着剑锋不断滴落。
鲜血顺着不言胸前的创口在地上汇聚,原来神的血和人类是一样的。
不言胸口口袋的雏菊干花划落到血泊中,脆弱如蝉翼的花瓣逐渐被血液濡湿、浸泡。
“不言……”成蹊愣住了,她浑身颤抖着,不断轻声重复着不言的名字。
成蹊拉住了不言满是血污的手,低沉的抽泣声从她的胸膛传来,然后爆发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K叹了口气,他抽出了穿透不言胸膛的黑剑,不言的身躯软倒在成蹊身上。
冰冷的血污浊了成蹊洁白的病号服,那一刻,就连成蹊眼中的星光都不再闪耀。
不言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了成蹊。
“抱歉,弄脏你了。”她的头颅软软地靠在了成蹊肩膀上,“已经没事了,为什么要哭呢?”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成蹊哭泣着问,“难道我们不是约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吗?”
“如果要活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里,那我宁愿死去。”不言凝视着被鲜血污浊的干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活下去的理由,我已经找到了。就算被斩落头颅,就算尸体被践踏,我也要保护好那个理由。”
不言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的呼吸声逐渐微弱了下来。
“真差劲……”不言用最后的力量挤出了一丝微笑,“要是能一起和成蹊看到明天的日出就好了。”
不言伤痕累累的手垂落在了鲜血之中。
那双手曾经剥夺无数人类的生命,却在最后守护了一朵盛放的花朵。
不言闭上了眼睛,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随之熄灭。
死神终于也来到了生命的尽头。
“不言……”成蹊抱紧了不言冰冷的身躯。她不断用喑哑的嗓音呼唤着女子的名字。
但不言已经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还真是一点神的样子都没有。”K蹲下身来,看着不言惨白的面颊,“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这样可让我很难办啊。”
“为了路边的野花而死的神,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K伸出修长的手,捡起了血中的雏菊花。
他竟然在心中隐隐期待,期待这朵花可以通向什么样的未来。
“不言已经死了。”K将目光转向了成蹊,“你仍然想要活下去吗?”
时间仿佛在成蹊的身上静止了。最终,她慢慢点了点头。
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如同火炬一般被不言的生命点燃,从此以后再不会熄灭。
“很好。”K站起身来。他收起花朵,披上了一旁的黑色外套。
K背对着成蹊说道,“那就活下去。记得你这条性命是怎么被捡回来的。然后,用尽全力,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地活下去。”
死蝶振动着翅膀呼啸而过。
死寂的病房里,只剩下了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的成蹊。
我们未曾知晓的结局
三年后的某个春天,一处海面的山崖前,穿着白衬衣的黑发女子拿着笨重的摄影机来到山崖边缘。
海风吹拂着成蹊乌漆木般的黑色长发。她用星海般的眸子凝视着脚下翻涌着白沫的海面。
成蹊,摄影界的一颗冉冉新星,仅用几年便让业内人士对她的名字家喻户晓。她拍摄的照片带有着死亡的庄严,又有着无法熄灭的生命之火。
根据知情者透露,成蹊曾经生过一场根本无法被治愈的大病,后来又奇迹一般地痊愈。观众和媒体都在猜测,是不是这场绝症开启了她对于生死思索的灵感。
成蹊对此不置可否,她只是对外界说,自己的照片都是为了缅怀某个逝去的友人。
她如同太阳一样活泼善良,永远都在追逐美丽的景色,那双星海一样的眸子仿佛永远都不会疲倦。
山崖前是一片雏菊的花田。成蹊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摇曳在风中的雏菊。
雏菊曾是她最喜欢的花朵。
这次拍摄的主题名为“死与新生”。成蹊想要用黎明的日出来表现站在死亡与活着的交界线之间的震撼与张力。
听着悦耳的海浪声,成蹊躺在石头上,感受着春日还有些寒意的阳光。
她摘下一枚雏菊,凝视着透过弱小花瓣的阳光。
“你也喜欢雏菊吗?”某个声音传来,成蹊睁开了眼睛。
这位闻名遐迩的摄影师愣住了。
她的面前站着一位纤细高挑的女子,她有着银色的短发,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和紧身的牛仔裤,衬衫的一角扎在裤子里,袖口则随意地挽起。
女子的眼睛,是火红的颜色。
像枫叶,像晚霞,更像一团绯红的火焰。
“我叫不言。”女子自我介绍着,她略微苍白的唇间悠闲地叼着一枚青翠的草叶。
“我叫成蹊。”不知道为何,成蹊突然有了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你是摄影师……”看到了成蹊胸前的相机,不言咂了咂嘴,“这里的日出很不错。”
“我知道,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成蹊指了指胸前的相机。
“请问不言小姐住在这里吗?”
“那里就是我的家。”不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幢小木屋,“三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从一个阴暗无比的地方搬来了这里。听说这里的日出很美,适合病人休养。”
“可惜,”不言取过了成蹊手中的雏菊,熟练地将其放在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我还是没等到那个想一起看日出的人。”
清澈的阳光下,成蹊抬头注视着面朝大海的不言。不言的银色短发被海风吹拂着,在阳光下跃动着秘银的光芒。
泪水从成蹊的眼中流出。
“你明天还会来这里吗?”成蹊颤声问道。
“只要你想,我一直都在。”
“那,我能约你一起看日出吗?”
“嗯,我随时都有时间。”不言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成蹊说道。
海风卷起了一片凋落的白色花瓣,将其送向遥远的彼方。
我的魔堕女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