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了1992的秋季,新学期开学了,刘爱雨和陈望春都上初一了。
去学校时,陈望春像往常一样,去喊刘爱雨,陈背篓止住了他,并明确告知他,从今天开始,他和刘爱雨不是朋友,而是竞技场上的对手,对手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陈背篓血淋淋的描述,惊呆了陈望春,他亲眼目睹了陈背篓和刘麦秆的争斗,说不上谁对谁错,再说了大人们斗,与小孩子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和刘爱雨十余年亲密无间的关系就戛然而止了?
刘爱雨受到了同样的警告,刘麦秆拧着她的耳朵叮咛:“从今天起,你给老子好好念书,要超过陈望春;以后你是你他是他,大路朝天,各走一半,要是再看见你和那个兔崽子混在一起,我打断你的腿。”
路上走着三三两两的学生,在陈背篓和刘麦秆严厉的目光注视下,刘爱雨和陈望春拉开十多米的距离,怏怏不快地走向油坊门学校,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无拘无束的童年时代就这么结束了。
这学期的开学典礼不同寻常,除了老师和学生,油坊门的部分群众也参加了。
升国旗、奏唱国歌、国旗下演讲之后,油坊门学校校长徐朝阳开始讲话,他穿了一身崭新的西装,罕见地打上了一条艳丽的领带,他的脸颊上、下巴上,昨天还杂草一样繁茂生长的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留下一层铁青色的胡茬。
在以往的开学典礼上,徐校长先要抨击纷乱的国际局势、赞美国内的大好形势,最后勉励同学们好好学习,取得优异成绩。
今天的讲话别具一格,徐校长既没点评动荡的国际形势,也没颂扬蒸蒸日上的国内大好局面,而是把初一(1)班的刘爱雨和陈望春两位同学请了出来。
在整个小学阶段,刘爱雨跳舞唱歌,在全校学生面前频频亮相,所以,她大方自然地站在前面。
陈望春的表现却令人失望,他没有音体美特长,学习成绩也一般,发言、演讲、表演节目、运动会,都没他啥事。
当徐朝阳校长叫他的名字时,他的脑袋轰的一下,感觉像打了一个响雷,他胆怯地、磨磨蹭蹭地走出学生队伍,站到了前面,他偷偷地看了一下台下黑压压的学生,赶紧垂下头,心里擂着鼓、头上流着汗,两腿瑟瑟发抖。
刘爱雨和陈望春天壤之别的表现,刘麦秆和陈背篓都看在了眼里,刘麦秆得意地笑,而陈背篓又羞愧又愤怒,妈的,简直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巴。
徐朝阳校长清清嗓子,他居然使用了普通话,这令在场的师生都大吃一惊。
油坊门学校里,民办教师占半壁江山,他们习惯用方言讲课,而从来不说普通话;新调来的公办教师,开始讲普通话时,受到他们的讥笑和挖苦,之后,也不讲普通话了,所以,油坊门学校没有普通话生长的土壤。
徐校长突然讲普通话,要传递一个什么信号呢?
徐校长说:“老师们、家长们、同学们,今天,我们有幸见证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他的声调拉得很长,一字一停,一个十秒长停顿之后说:“陈望春同学和刘爱雨同学,将从现在开始,在学习上展开竞争;他们要开始一个漫长的赛跑,有多长呢?有四十多个马拉松长,需要六年或者更长的时间,两人谁先跑进北京、谁先在北京扎下根,谁赢。
这是一个创举,它将载入我们油坊门学校的历史,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鼓励陈望春和刘爱雨同学,开始他们伟大的征程。”
持久而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对于这场比赛,村里人议论纷纷,有说陈望春赢,有说刘爱雨赢。
徐朝阳老师说,这是一次漫长艰辛的比赛,中间变数很大,啥可能都有,谁输谁赢说不准。
但陈背篓却认定这是一场龟兔赛跑,陈望春是兔子,刘爱雨是乌龟,陈望春躺着都能赢。
这天晚饭,陈背篓让何采菊做了几个硬菜,有鸡有鱼有牛肉,预祝陈望春马到成功。
何采菊看着满桌的菜,说:“把爱雨喊过来一块吃。”
陈望春刚站起来,就被陈背篓按下了,他铁青着脸,瞅瞅何采菊,又望望陈望春,痛心地说:“你们咋就不长一点记性?我们现在和姓刘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刘爱雨和陈望春是对手,怎么还能坐在一块吃饭?
何采菊和陈望春被批得哑口无言。
隔壁的院子里,刘麦秆烧了一锅稀饭,烤了两个馒头,让刘爱雨赶紧吃,吃完饭就去写作业背书。
刘爱雨闻到了隔壁的肉香,她一次次地往墙那边望,以前,如果何采菊做了好吃的,陈望春肯定会过来叫她,陈望春始终没来,刘爱雨很失望。
刘麦秆用筷子敲敲刘爱雨的手说:“跑魂了?赶紧吃;想吃山珍海味,那就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北京城里啥好吃、好玩的没有?”
刘爱雨被勒令坐在桌前写作业,小学五年里,刘麦秆根本就不过问她的学习,每天放学后,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玩。
现在,刘爱雨被戴上了紧箍咒,她打开作业本,瞌睡虫就来了,眼皮沉重,脑袋晕乎乎的,她不停地打呵欠。
刘麦秆在旁边不断地呵斥,他手里的苍蝇拍子,时不时地在桌子上抽一下,吓刘爱雨一大跳。
陈望春住进了魁星楼,陈背篓说:“从今天起,每天放学后吃饭,吃完饭就写作业,十一点准时睡觉。”
阁楼的墙壁上,贴了一张巨幅中国地图,是徐朝阳校长送给陈背篓的,地图上,一根粗壮的黑色箭头,从油坊门指向了北京。陈背篓指着地图说:“陈望春,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开始了。”
刘麦秆出去撒了一泡尿,回来时,发现刘爱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抓住刘爱雨的辫子,把她提了起来,刘爱雨疼醒了。
刘麦秆把刘爱雨提到院子里,指着陈背篓家的魁星楼说:“你看,灯亮着,人家在用功,你却在睡觉,你能跑得过人家?楼上的灯啥时候灭,你啥时候才能睡。”
魁星楼上的灯,成了刘爱雨的梦魇,即使多年以后,她成了千万富翁,在睡梦中,仍能看到那盏灯,它散发着阴森刺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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