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说你好的,还有说你是菩萨转世的呢…但,还是别听的好,许多也不是什么好话。”
予芙放下墨条皱了皱眉,从前她被父兄看得紧,少有机会出去,但为数不多几次在茶楼市场,听别人说起杨劭的,都少不了噤若寒蝉。
杀伐弄权自不必说,连童谣都有“山河乱,明王立,水冘沉,木杨腾”,更有说他淫邪放荡,名义上为明王纳各国郡主,实则中饱私欲祸乱后宫的传言。
那时候她悄悄听了只心里难过得紧,如今却亲眼所见,他不是这样的。
有钱人家还有一发妻二平妻四偏妾之说,但来了这十日,她却发现,偌大一个摄政王府,居然连个侍妾都没有见到。
“说我什么?是说我心狠手辣,还是说我杀人不眨眼?”杨劭搂过予芙在怀,下颌枕在她的颈窝,闭眼嗅一口发间清香,一时心神都酥了,嘴里却还正经得很,“我也是没办法,为天下计必有得失。而且今天你也看到了,小明王又…一言难尽…”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予芙,今日她头回面见明王,确有几处疑问不解。
杨劭见她欲言又止,心下清明,不待她开口便继续道:“你定是想问,关于明王今日提到他母亲。”
白天时候,小明王曾不经意提及自己的生母,可很快便自觉失言绝口不谈,一度惹得气氛尴尬。
予芙点了点头,小声道:“想必是牵扯了不足为外人道的宫廷秘闻,他生在贵胄之家,这是常有的事,大雍不也有奇贵妃和姚淑妃争宠?你若不方便说,我也绝不追问。”
“哪有什么不方便?你我夫妻一体,同生共死,这些事我自当说给你听,不然哪日你夫君因此被人害了…”
说到夫妻二字,杨劭喜不自禁,刻意将那词儿加重了语调。
予芙却只听见他胡诌“被害”二字,急忙呸他一句。
杨劭不恼,心中反如吃了蜜一般,即便改得正襟危坐,嘴角仍藏不住笑意:“沈延宗的确是先明王的独子,但却不是明王妃生的,而是王上的私生儿子。”
“私生儿子?”予芙唬了一跳,侧首看向杨劭,“先明王既为一国之主,我以为…这般尊贵之人,庶子寻常,却不会有…沧海遗珠。”
“这便说来话长了。”杨劭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先王的结发妻子是王妃柳氏,先王与她情投意合,以至于大婚后多年未纳侧妃。可惜先王妃先后生育过两位王子都不幸早夭,后来也未曾再孕。”
杨劭一边说着,一边用拔灯棒挑了挑灯芯,英俊的侧颜在跃起的灯火下熠熠无双。
“先王爱重王妃,可他身为明王肩负国祚,必须得有王子…加之群臣奏请扩充后宫的呼声极高,先王进退两难,终有一天,他私下试探性地临幸了宫女翠儿,然而这件事未逾一月,便被明王妃知道了。”
“这!这位王妃当时也许会痛苦至极…”予芙听到这里心中作痛,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话才出口又觉自己失言,她轻摇了摇头,“抱歉,先明王是你的大恩人,我不该这么说。”
“可我芙儿一语正中天机。”杨劭微微一笑,轻轻顺着妻子的头发道,“连失爱子,枕畔之人又离心…总之,先王妃知道后如你所说悲愤交加,竟要求先王立即赐死翠儿。
先王身为一国之主,不愿因己之过罪及他人性命,却又愧对王妃,无奈之下,先王便求了折中之法,亲自下令赶翠儿出宫并令她永世不得回来,如若他日一旦回宫,必杀不赦。”
“我竟也说不出,这件事中到底谁有错。”予芙听到此处不禁唏嘘,“柳王妃苦痛,可这位宫女翠儿姑娘,着实也是可怜人。”
“这位宫女,便是如今明王沈延宗的生身母亲。”杨劭听她感叹,也舍不得卖关子。
“什么?!竟然是…”予芙瞠目结舌,陡然猜到了其中曲折,然而来不及再说,便听杨劭继续道:“那班老臣自不会如我芙儿善解人意,这件事后,一个个变本加厉,纷纷奏请明王广纳妃嫔生子。
原本明王妃身体便不好,心灰意冷下竟一病不起,没过三年便郁郁而终了。事已至此,先王万分后悔也是无用,后来他为绵延子嗣,虽陆续纳了几位妃嫔,但自感有愧于发妻,便始终虚置正妃位。
小明王的母亲在外生下他又因令不敢回宫,直至偷偷将他抚养至五岁。那年翠儿生了大病,自觉将不久于人世,延宗尚小,先王妃也已经故去,她便孤注一掷将延宗送回王庭,并自刎于明王面前。”
“宫墙深似海,这位母亲,实在…”予芙听得眼角微红,杨劭心中一疼,轻轻为她拭去泪花安慰道:“别难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是亲眼所见,都是后来子遥和我说的。”
“子遥又是哪位?”予芙疑惑道。
杨劭浅笑:“忘了说了,子遥就是张逸舟,他母亲是柳王妃的嫡亲姐姐。我初初来明时,他做先明王禁卫,对我照顾有加,后来我俩便结拜了兄弟。现今他任户部尚书,我找你这些年他全都知道,有机会一定要带你见见他。”
“见我?”予芙踌躇起来,垂头绞着衣摆道,“怎么都要见我,我只是个…这件事日后再说,你先说故事吧。”
“没有只是,他知道你是我的心肝宝贝,但你说的也对,来日方长。”
杨劭微微笑着,吻了一下妻子泛红的耳根继续道,
“先明王始终无子,翠儿一口咬定延宗便是先明王的儿子,又以命托孤,先明王犹豫再三,还是将他收下。小明王原本跟他母亲姓余,乳名客生,认祖归宗后才改名叫沈延宗。如今明王性格懦弱,想必也是因为身世的关系。”
“既然有了少主,为何如今你又一家独大呢?”予芙有些好奇,不禁追问。
“说是一家独大,也不尽然。先明王对我有再造之恩,那时候天下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十分不放心自己这个温吞柔弱的幼子,害怕大明百年基业在他手中毁于一旦,临终便托孤于我及老臣梁固。
梁家祖上几代都在明为官,我虽带兵,可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明国人,朝中老臣有的不服,待到先王故去,他们更立刻奉梁固为首,意图打压我税改。
除了梁固一派,也有臣工一心只侍奉小明王,毕竟他算是先王血脉。还有一派么…”杨劭说到此处,便笑着看她不再说下去。
“还有一派便是杨王派,以你为首,掌兵马实权。”予芙通透,听他几句话便明白了朝堂局势。
“冤枉,我本来想说的是,还有一派是芙派,以我为首,仅此一人,除了一门心思找我芙儿,其他一概不想问过。”杨劭贴着头耳鬓厮磨,把热气尽呵在她脖颈间,予芙又羞又痒,挣扎着要站起来。
杨劭便不再逗她,沉声郑重其事道:“然而乱世之中,掌权者非为刀俎,即为鱼肉,我既然掺和了这个烂摊子,也只能硬扛下去。”
予芙听到此言,嗫嚅了两下,倚头靠在了他的胸口:“劭哥,你说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为了金陵城那个位子争来争去,到头来生灵涂炭。如果无人造反,雍朝太平,我爹不会恨你,你我也不会分开十年,更不会落得如今两难的境地…”
“予芙,我又何尝不想天下太平,什么都不用想,只肖与你厮守,粗茶淡饭便是一辈子。
但雍朝大厦将倾,并非一朝一夕之过,也并非一人一时能改。朝廷荒淫,民不聊生,连分封的各诸侯国,也都不堪苛税。
你我从前在汉阳,家里好歹吃喝不愁,后来我从汉阳往陇西一路亲眼见着了,才相信这世间多的是地方易子而食。有人造反,不过是百姓想活命罢了。”
“那这些诸侯呢,造反之后就不杀人了么?铁骑所到之处,又何尝不是血流成河?杀死和饿死,昨日死和今日死,又有什么不同?”
予芙心中波澜起伏,猛然抬起头想说更多,看着杨劭望向自己的那一双眼睛,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可能攻城略地,一时之间难免有生死,但我从来不喜欢杀人。
而且明国所下之城,无一不是用心治理,百废俱兴,不然明国又何以能叱咤于乱世,屹立不倒呢?
如今兵祸多年,早没了退路,也只有大破大立,彻底平定天下,才能还世间一个清明。重器在手,我现下早就身不由己了…”
杨劭说到此处不禁面露沉重,嘴角紧抿,说完久久注目,仿佛凝视远方。
予芙依偎在他怀里,霎时红了眼圈,将双手收得更紧了些:“劭哥…等这一切都了了,我们就找个地方男耕女织,再也不要有国仇家恨横着,我们一起,再生几个孩子,无忧无虑……”
“好,我答应你。等这一切了了,我们就找个地方,再也不管这一切了。”杨劭低头轻吻了她一下,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唇角掀动。
予芙不解,歪着头看他,泪还挂在脸上。
“夫人既说要给我生几个孩子,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为何还要等以后?”杨劭刚刚还沉毅凝重的面容,已全然松散了,眉宇间又换上那副没脸没皮的无赖,“夫人,我们不如……”
“你!”予芙听懂他的意思,霎时红透了脸支支吾吾道,“这…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你…你不是重器在手么?奏报都还没批完呢……”
本只是句欺负人的玩笑话,可谁曾想真叫予芙害了臊。
眼眸低垂,泪光闪烁,清如初雪的秀美面孔上泛着绯红,色胜桃李,于极清丽中蕴藏着极诱人的娇羞,花香柳媚都不足以形容,这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模样。
再非从前没尝过人间至味,杨劭只觉自己多看一眼,便已一阵销魂蚀骨。
“剩下的一定熬夜看完…”一旦起了那心思,心猿意马便再也止不住,他忍不住圈住予芙,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不行,先看!”予芙撅着嘴推开他,杨劭干脆打横强抱起心尖子:“我的重器这会儿就等不及,若一时憋死了,什么宏图伟愿可都竹篮打水一场空。熬了这么些年,咱们哪能再辜负如此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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