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忽至,砸得扬州城的百姓措手不及。
不是扬州城百姓锦衣玉食惯了,忘了“风静又闷热,雷雨必强烈”的谚语,也不是好日子过得久了,天上云卷云舒与天下人来人往没了什么影响。
委实是这雨太过突然,太过邪门儿。
只是一个瞬间,满城百姓十有八九成了落汤鸡。不过坊间常言,凡事皆有例外。
比如扬州城内空无一物的地皮之上,某个少年明明就站在雨里,穿在身上的麻布粗衣却还能随着狂风摇曳,荡起几缕灰尘,就仿佛这大雨倾盆,却不沾其身一滴。
大雨愈发的大了。
起初,人们只是躲在屋檐下,挤做一团,唏嘘不已,随着雨势加大,人们不得不钻入茶楼酒馆包子铺,尽量往屋内挤了又挤,勉强顺着窗户看见大街小巷里炸起的水花。再到后来,就连窗户也不得不关好。
这雨太大,这风太怪。
若是站在扬州城外的高山之上眺望,便会见到这扬州城,就好似被一朵黑得透亮的云彩,盖得严严实实,时不时闪过几道粗如胳膊的雷霆,震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
也不知城里,闹的什么妖。
始作俑者温子念,眼瞅着街上人来人往钻入各个店铺,关上门窗,心道机会来了,打开图纸,捏着下巴琢磨着。
嗯...这个接那个,那个放在这里......咦,这玩意儿明着是回廊五层,暗地里却是九层?啧啧,一言堂不愧是一言堂,土...豪情万丈啊!
细细一看,温子念便觉得,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伤脑袋嘛。
他自己要做的,只是按照图纸拼拼凑凑,榫头接榫眼儿,再敲敲打打,让榫与卯配合得天衣无缝便足以。
温子念看看搭建大半的大楼,再看看地上堆积如山的零部件儿,寻思着按部就班拼凑好,是不是显得太没技术含量了?
要不要先把它一整个拆咯,从头再来?
说干就干,温子念将图纸卷做一团,反手塞到布袋儿之中。凝神聚气,心湖当中微风徐徐,轻轻掀开一本又一本的典籍。
每一本典籍就是温子念从书生书海里,汲取而来的对于世间某事的见解。一种见解便是一条不同的路、不同的门。
条条大道通玄牝,扇扇玄门洞玄妙。
时至今日,温子念才知道,跟在书生身边这么些年,书生并不是只会坐在蒲团上,静静翻动卷卷古籍。时不时烧上一壶茶,炼一炉十全大补丸,叫他闲的无聊,就去山里走走,便是对他最好的了。
早知道卷卷典籍,万千文字,字字可通玄妙,卷卷可行神仙事,真该天天泡在书海里,钓一钓书卷,捞一捞文字。那里会像现在,心湖之上的典籍,看似浩瀚如海,实际上...
除了心湖之中寥寥无几的几卷,其余都为无根水,挥霍一空也就没了。走着走着,就得像这些可怜符师们,往死里霍霍。
没办法,再不做出改变,最后就只能低头蜷缩在命运的棍棒交加下,难有翻身的机会,除非找到书生,借几卷书撑撑场子,可是谁能知道,要走多远,要过多久又要历经多少事,才能如愿以偿呢?
就是不知道,建座大楼能不能挽留挽留离家出走的文字,如果留不住,真的要走,也请出去晃悠之后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不管,先干为敬。
一掌推出,心中文字翻飞,化作春风雾霭、流光阵阵。轻轻托起大楼,将其整个悬空。一手并指作剑,指点江山。
这个走,那个开,榫头离榫眼,唰唰唰唰全部散开。
搭一座楼要三天,而拆一座楼只需片刻。
温子念满意的看着地上整整齐齐堆成几座山头的“大楼”,点点头搓搓手,心中爆喝:“再来!!”
一时间,书楼狂风大作,卷起无数古籍,百万文字从中飞出,钻入几座小山一般的零件之中不见其踪影,伸手轻轻一抬,所有的零件便如士兵一般排列开来,各归其位,各列其阵。
手指头一点,士兵得将令,两两配合,免去拼凑缝补,敲敲打打,榫与卯便结合得天衣无缝。
一座大楼,缓缓而成。
大雨依旧,一个茶楼里的人们挤在一起,听着远处不似雷鸣,却胜似雷音的奇怪声响,颤抖道:“这是什么响?是不是有鬼啊?”
一旁的陌生人淡然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说人话!”
“大白天儿的,那里来的鬼?”
哐哐——
“你听?这是什么?”
“打个雷你大惊小怪什么?”
轰隆——
“这又是什么?”
“耳聋了,打雷了没听见?”
“你是哪里人?你们家的雷声哐哐?”
“那你说是什么?”
“我觉得有鬼,有大妖魔横行扬州!......天啊,是那个天杀的不知死活,惹了这么大的祸!完了完了,待会它玩累了要吃人...可咋办呐——呜呜呜~~”
茶楼包厢内,陆六听着楼内的嘈杂,楼外的滚滚雷音,以及藏在雷音之下的哐哐声响,大皱眉头。
推开窗,定睛远瞧,可见不足三尺。关上窗,心中又惴惴不安。
“老六,你是不是再担心定州来的小子?”勉强恢复的一名符师,瞧着陆六大皱的眉头,猜测道。
陆六点点头:“这么大的雨,咱们的大楼怕是要推倒重建了,可是那小子看上去不太聪明,呆头呆脑的,可别死守这大楼不走啊!大楼没了再建就是,如此天灾下,想必上头的人也会谅解的。”
“师父师父,你本事这么大,你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好吗?”秋雨婷早就着急得不行,听到陆六这么说,她也觉得那个麻衣小子大概率会犯傻,便大胆提了个想法。
陆六摇摇头,摊开手,将手心之中的一枚鹅卵石显露在众人眼下,说:“你们看......”
“咦,师父师父,这不是你的符石吗?怎么......”秋雨婷低头细细打量,惊讶得不行。
陆六环顾四周,说道:“你们也可以看看你们的符石,看看是不是也像我的这般,毫无光泽,真的如一枚石头。”
众人闻言,连忙找了起来,惊恐道:“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的也没了。”“我也是!”“你们看,我的也没光泽了.....”
“师父,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秋雨婷好奇了,瞪大双眼望着陆六,如一只好奇的猫。
陆六再度打开窗,将握有符石的手伸到窗外,缓缓张开,神奇的一幕便出现了。
以往的符石如玉,富有光泽且柔滑,若是常人视之,十成十会将其视为品相绝佳的玉,不然也不会有前些时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符石玉石辨别大会了。
可是今日手中的符石,却在大雨倾盆之际,变成鹅卵石一般的模样,失去光泽不说,质地还如此的粗糙。
这一幕让身为老符师的陆六心急如焚,来回徘徊窗前,苦思冥想,只是如何也想不清楚为什么,站在窗前任由雨雾拍打着脸,悄悄掏出符石,便楞在原地;关上窗户,隔绝雨雾,再开窗,再关窗;如此再三,陆六若有所思。
这场雨,没有这么简单。
秋雨婷很是疑惑的跟在陆六身后,再次望向符石,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符石接触到雨滴之后,一下子便成了原来的模样,柔润如玉,富有光泽不说,还带有朦朦胧胧的光雾,就好像有人于暗中操控着符石。
至于为何如此,就无人可知了。
几人都有些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望向雨幕,虽然不懂,但是不妨碍他们敬畏。这一场大雨,究竟藏着什么?
大雨里,藏着两座楼。
一座砍来百年老树,历经风霜雨雪,熬过无数烈日当空,在人间红尘里滚了一遭,刀劈斧凿,浑身上下处处流露着人们的智慧。
一座书香芬芳,流光溢彩,当中似有无数细小文字穿梭其中,如一条条蛟龙,绕着房梁立柱,盘旋而上。
一座虚幻,光彩卓然。一座真实,没有琉璃瓦盖在当头不说,从上到下没有一点色彩的渲染。
温子念盘膝坐在虚幻大楼之下,感受着大楼之内的浩瀚乾坤,微微点点头。
虽然没办法让当中藏着的典籍,如青萍江水源源不绝,但好歹不会再因为一次次的翻书,以至于当中向往自由的文字,脱离典籍心扉,飘飘然遨游天际,落得个啥也不剩的凄惨下场。
温子念已经满足了,粗略算算楼里的典籍,在这九州大地上横行个三年五载的,不是啥太大的问题,熬都能熬死满乾坤的所谓符师。
至于一言堂的大楼嘛......
温子念睁开眼,缓缓摇了摇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瓦,这让他如何是好?
不管了,就这样吧,爱咋地咋地。
抬头忘了一眼天幕,皱了皱眉头。
这老道士不够意思啊,光教人如何呼风唤雨,却不告诉人家如何叫这雨停?自己人还这么抠抠搜搜的?真不知道你那些名声是如何闯出来的,难道以前流行睁眼瞎?
啪——
手背砸在手心上,一跺脚皱着眉头叹息:“哎呀,老道士你可要难为死我了啊,这雨...咋停?”
轰隆——
又一道雷光闪过,大雨渐缓。
温子念挠了挠头。
嘿,这天儿真乖,还听得懂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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