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眼镜扎着马尾的班长首先开始鼓掌，接着全班都跟着鼓起掌来。
"你的坐位在……"班主任张丽环顾起教室，夜辉已经先她一步找到了一张无人的桌子。从讲台向下看，那张没有主人的桌子位于右手边第一列的第三排。这样一个好坐位为什么没有人，夜辉感到很奇怪。"就是那了。"张丽指向了夜辉早就注意到的座位。
凤夜辉点点头，刚向目标迈出一步就被一声响亮的"报告！"打断了。
夜辉转向声音的主人。教室的前门，一位少女站在那。
冰山美人，这是夜辉对于这位少女的第一印象。少女将头发梳成马尾扎在脑后，那双清澈的眼睛无聊的扫视着四周，好像没有什么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总而言之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感觉。她穿着短袖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非常适合运动。
"东方昕，你又迟到了。"张丽老师严肃的声音响起。
"哦，抱歉。"被叫做东方昕的少女扬了扬眉毛，脸上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这时她像是注意到了讲台上的凤夜辉，稍微打量一眼后就失去了兴趣，把脸转到别的方向去了。
"这节早读你就站着清醒一下吧。"张丽用手捂着前额，一幅头疼的样子"还有，这是转学来的你的同桌，凤夜辉。"
"你好。"夜辉小声地打了个招呼。
"……"她什么也没说，视线似乎游离到了教室之外。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你们两个快点到座位上去。"
夜辉时隔八年回到学校的第一节课，就在站着的同桌的陪同下结束了。
课间十分钟，数十位好奇的男生女生包围了夜辉，他们七嘴八舌地询问她各种问题。其中，他们最迫切的想要知道的问题是，"你是那个凤云天先生的女儿吗？"
在得到凤夜辉肯定的答复后，他们一片哗然。住在这个并不繁华的琅琊市，凤氏财阀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作为华夏国数一数二的富豪，凤家搬到琅琊市这个有些偏僻的地方在8年前造成了不小的轰动。现在想想，为了给身体虚弱的女儿疗养这个小道消息大概就是事实了。空气清新大概是琅琊市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
"凤小姐之前在哪里上课呢？"
"我看你的包包好像很贵的样子，多少钱?"
"你的家在哪里？可以去看看吗？"
"……"
乱七八糟的问题把夜辉包围了起来。
"那个，"夜辉看起来有些困扰的皱了皱眉，"各位同学能退后一点吗？唾液都飞溅出来了。"
仿佛被浇了液氦，刚刚还很热烈气氛一下子跌到了冰点以下。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周围同学的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怎么了吗？"造成这一事态的当事人倒是完全没有自觉。
"没事，希望你能喜欢在这里的生活。"不知道是谁总结了这么一句，然后大家都散开了。
夜辉有些困惑，因为同学们的来去都有些突然。不过，她并没有太在意，从那价值数十万的包中取出了一小瓶芳香消毒水，对着桌椅和空气喷洒起来。
"哼，真不愧是贵族的千金大小姐，我们这些平民呼过的空气居然还要消毒。"一位一开始就站在门口旁观的短发女生用怪异的声调感慨起来。
"你小声点。"她的同伴压低声音，拽了拽她的袖子提醒道。
"我就是要说。"短发女生甩开同伴的手，音量又加了一度，全班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来，"反正我只是粗俗的贫民，浑身都沾满了致病细菌。是吧，凤大小姐？"说完，她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看着凤夜辉。
"不是……我……只是……"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夜辉的解释是如此的无力，她红着脸，低下头不再说什么了。
"不是什么，你说说看啊。"短发女生气焰更加嚣张，咄咄逼人地走上前来。"不就是你爸有几个臭钱……哎呀！"她的话只说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一块橡皮中断了。橡皮正中她的下巴，大概是被人非常用力的投掷过来，短发女生仿佛中了一记上钩拳差点失去平衡。
"闹够了吧。"发话的是夜辉的同桌东方昕，她右手撑着脑袋，左手放在桌子上，一幅缺乏兴趣的表情。从她翘起的左手大拇指上留下的橡皮屑可以推测刚刚那块威力惊人的橡皮就是她用手指弹射出去的。
"东方昕！"短发女生从喉咙深处吐出自己的厌恶。
"你不用叫的这么大声我也听的见。"东方昕给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短发的女生瞪着东方昕，另一方只是微微抬起脑袋，一幅嫌麻烦的样子。
"哼！"十几秒之后，留下这么一句，短发少女就走开了。
"谢谢你。"夜辉小声的向帮助了自己的同桌道谢。只是她的声音被上课铃给掩盖了。
对于8年来只能呆在家中的夜辉来说，除了看书学习之外并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所以这一节数学课的内容她早就学习过了。对于大学的高等数学都已经掌握了的夜辉来说，虽然觉得对不起老师，但是她还是无聊的开起了小差。
夜辉开始观察起自己的同桌。她还是保持着右手撑起脑袋的姿势，只是现在闭上了眼睛。修长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节奏轻微的摆动。
她是在打瞌睡吧？夜辉不禁怀疑起来。
"东方昕你来回答这一题。"看来数学老师和夜辉有着同样的疑问。
慢了半拍之后，东方昕站起身。迷离的眼神显示她刚睡醒的事实。
"不知……"
"y=4x²+7x-9"夜辉小声的提醒她。
东方低下头看了看微笑着的夜辉，复述道，"y=4x²+7x-9"
数学老师的表情有些扭曲，咔嚓一声，他手中的粉笔折成了两截，他追加问题的答案夜辉也都偷偷的告诉了东方昕。4个问题之后，"坐下吧。"老师终于放弃了。
"谢了。"东方在坐下时小声的说。
接下来的半节课，都可以明显的看出数学老师心情不好。
第二节是体育课。上课铃响起时，教室里只剩下夜辉和东方两个人了。
"你不去上体育课吗？"夜辉问道。
"不。"东方的回答简短而干脆。
对话就这样中断了。
但是夜辉没有放弃，她想起了昨天在家中读的《交流技巧》上的建议"谈论天气很容易打开话题""问句结尾可以延续对话"。
"今天的天气挺好啊，不是吗？"夜辉将两点综合起来。
对于绞尽脑汁来进行沟通的夜辉，东方昕是这么回答的：
"你是笨蛋吧。"
"哎？"对于出乎意料的答复夜辉，只能发出无意义的语气词。
"你是笨蛋吧。"东方发音清晰的重复了一遍。她用的不是疑问语气，而是陈述语气，像是轻描淡写的说出某个事实一样。
"最初引起骚动的时候我就想说了。虽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但是你说话和做事都不考虑周围的吗？"
"可是，医生叫我和接触别人的时候要保持距离及时消毒的。"
"你的身体到底有多弱啊，该不会感冒一下就会死吧。"
"会死哟。"像是完全事不关己一样，夜辉轻松地回答。她从自己的挎包里取出了一个白色塑料瓶，正是她今天早上吃的那瓶药。
"这是什么啊……"东方看着标签上大大小小的英文单词发出感慨。
"这是免疫抑制剂，是用来抑制人体自身免疫反应用的，虽然我本身就没多少啦。"
"为什么要吃这个？"
"嘿嘿，"夜辉轻声笑了出来，"方昕同学你的生物成绩很差吧。"
"罗嗦，"东方的脸红了起来，"我的成绩如何并不重要。"
"器官移植。"夜辉微笑着，"我做过器官移植手术。"她把自己纤细的手指做成手枪的样子，右手食指，也就是枪口，压迫着自己的左胸，柔软的胸部被压出了一个凹陷。"我的心脏是别人的哟。"
因为这个话题太过于让人震惊了，东方昕什么也说不出口。她只能听着夜辉一个人的独白。
"因为不是自己的器官，所以免疫系统会把它识别为异物进行免疫排斥。为了让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心脏运作下去，我必须每天服用免疫抑制剂让免疫系统停止运作。"夜辉摇了摇手中的药瓶，瓶中的胶囊发相互碰撞出声响。她的声音非常的平静，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你知道获得性免疫系统缺失吗？以方昕同学的生物知识估计你也不知道，那就是让人谈之色变的艾滋病。艾滋病只是瘫痪人体的免疫系统，真正让人死亡的都是一些细微的疾病。我呢，现在就是那样的状态。"
"直到一周前我还只能呆在无菌的环境里。医生说我可以试着外出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我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学校了。可惜，好像被我搞砸了。"夜辉吐了吐舌头，露出无奈的笑容，只是那个笑容和愉快没有任何的联系，像是水中的月亮一样，随时都可能破碎。
"你果然是个笨蛋呢。"东方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消毒剂，喷在自己的手上，然后一记手刀轻轻地敲在夜辉的头上。“好不容易才可以外出为什么要到学校这种无聊的地方，要去的话当然是去海边啊，古皇城一类的风景胜地吧。”
“笨蛋！”又是一记手刀。
“好痛啊。”夜辉抱住脑袋看起来快要哭了的样子。
“算了，”东方昕停止了暴力行为，伸出那只已经消毒过了的手，“我带你去学校里最棒的地方吧。”
“嗯。”夜辉握住了那只手，那是一只温暖而令人安心的手。
两个人顺着楼梯来到了教学楼的最上层，楼梯的尽头可以通往屋顶平台，可惜唯一的入口被一道绿色的门封印住了。
“方昕同学，为什么来这里？”夜辉四下张望发出疑问，楼梯间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哎呀，你别这么着急，跟着我不会有问题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绿门前，“看起来这门锁的很结实，实际上……”说着，东方一拳砸在了门锁的部位，伴随着清脆的金属锁芯咬合声，门开了。
阳光和风趁着门被打开的时机一起涌进了有些阴暗的楼梯间，夜辉不由得眯起眼睛，她随着白光中的身影穿过了那扇门。因为已经适应了阳光的关系，她现在可以睁大眼睛欣赏眼前的新世界——温和的阳光照耀着，好像一直通往宇宙的蔚蓝天空，直目远望的话可以看见琅琊市赖以成名的琅琊山，翠绿和苍蓝共同构成了一幅冷色调的油画。
微风吹起夜辉的头发和裙角，夜辉看着眼前的一切笑出了声，她随着自由的空气转了个圈。她大口的呼吸着，细菌也好，病毒也好，都不去理会。
这是遗忘了8年的自由，这是遗忘了8年的天空，这是遗忘了8年的阳光，这是遗忘了8年的学校。
“如何，是个好地方吧。”东方的嘴角弯出了一个弧度，像是炫耀玩具的孩子一样，“琅琊市是个小地方，六层的教学楼已经算是这一片最高的建筑了，在这里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我想，别的地方肯定会有更棒的风景，你不想去看看吗？”
“我想去，但是呢，我一点也不后悔来到学校哦。”夜辉看着远处并不高的山说，
“因为呢，我在学校里遇见了你。”
她转过头，看着东方昕，夜辉的眼睛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夜晚一样漆黑，却又闪着光辉。
“笨蛋。”东方昕转过脸。
“现在仔细想想的话，方昕同学你才是笨蛋呢。”夜辉以恶作剧的坏笑说，“刚见面的时候感觉你酷酷的，一幅冰冷冷的样子。但是呢，又是帮我解围，又开导我，其实是个热心的人。还有呢，上课时间睡觉，生物知识匮乏，其他的科目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这个……”被戳中弱点的东方昕一时语塞。
“综上所述你才是笨蛋吧，因为不善于表达所以刻意疏远和别人距离的大笨蛋。”
“不要趁着别人不说话，你就这样随意地给别人下定义啊！”东方昕的头发似乎因为愤怒而飘了起来，“还有我的名字是东方昕，而不是东方昕，是复姓！”
“呀，好可怕，别过来，我知道错了。”夜辉求饶的声音消散在苍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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