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吉丝真的很会聊天。
所以，竹清让她别再聊了。
“投降，我投降了，尊敬的法兰吉丝小姐，”竹清哭丧着脸，求老妈别说了，“明天，明天我就去筹钱，但是三万法尔瑟郎，真的太多了一点，就、就不能稍微少点吗？”
“这还多吗？我不管我不管～。反正六月二十日是我生日，差不多一个星期时间，替我筹办生日晚宴，说定了！要是钱不够，就去你们青华帝国驻贝黎大使馆借，让你爹，让那老鬼头送银子给你！”
法兰吉丝的话语不容置疑，说完连回答都不等，捧过她那份鲜鱼丸肉羹，用勺子一勺一勺地舀着喝，还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来吸嗦，响亮的“呲溜呲溜呲溜”一声接一声，还顺带闭上了眼，一副很享受的模样，以表自己绝不改变主意，油盐不进。
竹清啧了一声，用青华语骂了一句『这女人！什么时候都可爱，除了要钱的时候！』
阿丝卡兰听得懂青华话，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大家就吵起架来了，焦急得去拉竹清的衣角。
在阿丝卡兰的记忆里，父亲能随意粗暴地呵斥她或者她母亲，但她们却只能忍受，不能反抗，那样的日子难熬极了，她不想竹清也变成那样。
但这个新的家明显不是曾经那个旧的家。
法兰吉丝听不懂青华话，但也猜得出不是好话。
“你竟然骂我！好哇，我要加钱，三万五！不仅如此，我还要逢人便说你小时候的糗事！告诉侯爵夫人，告诉公爵小姐！她们听了，再说给别人，最后让你名满法尔瑟，让法尔瑟的皇帝也知道，你两岁了还要喝奶才睡得着，还要把脸埋在里头！不仅如此，睡着了之后，还流口水，流得到处都是，我醒来之后整个上衣都湿透了！哕呀，哕呀～。”
说着，法兰吉丝还捧起她那对硕大无朋的欧派朝竹清那边摇来摆去，还念念有词，什么来呀，喝lailai呀，看呐，是你最喜欢的lailai～。
竹清羞得满脸通红，指着老妈鼻子：“你！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我才没有！别胡说了，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儿！”
紧接着竹清便转过头来，握住阿丝卡兰的手，结结巴巴地解释：“阿、阿丝卡！别、别听这个疯女人胡说，那都、那都是妹有的事！再、在说我、我们那里算的是虚岁，一出生就算是一、一岁了，我还是十二月出生的，到第二年，我、我才几个月大，喝、喝奶……奶……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嘛！相信我！”
到底有这事儿没这事儿，竹清这自相矛盾的话语已经说明了一切。
“噗嗤！”
阿丝卡兰突然觉得这样手足无措的竹清好笑极了，她有点想笑了，噢，她已经笑出了声。
见状，竹清那张本来白白净净的脸涨得像个红种人，一咬牙，开始讨价还价。
他伸出两根指头：“两、两万！两万银币，已经不少了！”
法兰吉丝汤盘一放，发出清脆一响：“两万五！我容许你减少五千法尔瑟郎！”
竹清一个头比两个大，试探着再砍价：“两……两万二……两万二总行了吧？真的不能在多了～。”
法兰吉丝依旧不依不饶：“至少两万四千银币！你想让本小姐办一个寒酸至极的生日会吗？让贝黎大大小小的贵族老爷夫人小姐看我的笑话，嘲讽我乡巴佬，在背后戳我脊梁骨，嘲笑我到底是一个高级点儿的娼妇，始终是不入流的女人！呜呜呜，我好惨呐～。”
法兰吉丝每次要钱，都会这样自污卖惨。
这伎俩虽然低级，但却屡试不爽。
竹清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老妈被人看不起。
他松口了。
“好……好吧。两万四千银元，我会想办法的。”
说完，竹清便毫无底气地低下了头，法兰吉丝则是发出了胜利的欢呼，跳起来优雅地转了一圈，蹦过来亲了竹清一口，又亲了阿丝卡兰一口，再绕到桌子另一面去，给夏尔夏莉兄妹俩各亲一口。
亲了所有人，法兰吉丝也知道什么叫做眼不见心不烦，主要还是怕竹清反悔，便从篮子里抓取几个牛角包，丝毫不怕弄脏衣服，将其夹在胳膊底下，又从摆在众人中间的铸铁汤锅里舀走一大碗马赛鱼汤，不要汤，只要料，一只手端住，另一只手则拿上没吃完的鱼丸羹，悠哉悠哉跑去花园里吃了。
看着老妈跑走，竹清长长地唉了一声。
两万四千银币，那就是四十八万苏。
如果把这笔钱拿去买粮食，能供养一支军队。
拿去修医院，修学校，不知道能医治多少人，教育多少人。
甚至他这座带花园的宅邸，买下它都花不到一万银币。
但这是“平民”的用法。
对“尊贵之人”来说，一天之内挥霍掉他人工作一辈子才会拥有的财富，也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阿丝卡兰曾经就在那样的家庭里生活过，以她的感觉来看，两万四千法尔瑟郎都有点多了。
“竹清？要不，从旅行箱里调一些出来用？对了，箱子在哪儿？”
阿丝卡兰问道。
旅行箱，指的当然是她从家里带来的那两箱私房钱，她和竹清还在赫尔维蒂亚的时候把箱子邮寄到了贝黎，不过这段时间事情有点多，让阿丝卡兰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事儿。
“在床底下，和你家里那张床一样，咱家的床也有暗格。夏尔夏莉帮咱们收的货，我回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它藏进床里。不过不用了。我会想办法的。”
竹清边吃边沉思，沉思得很久，吃得也超慢。
阿丝卡兰和夏尔夏莉都吃完了，竹清都还在瞪着他那盘子出神。
夏尔夏莉收拾了餐具，偷偷把阿丝卡兰叫了出去。
“新娘子姐姐，”夏莉说着悄悄话，“请您不要在意，也不要害怕，其实竹清哥哥和法兰吉丝小姐，像今天这种事儿常有发生。”
“嗯呐，对对对，我俩都习惯了，放心吧姐姐，竹清哥哥和法兰吉丝小姐越吵架关系越好，”夏尔附和，“倒不如说法兰吉丝小姐在竹清哥哥面前才会那么任性。”
“是这样吗？”
阿丝卡兰眨眨眼，见小夏尔着实可爱，便在他的脸上“啾～”了一下。
夏尔被亲，脸蛋立刻涨得通红。
“谢谢你告诉我。哎呀，你是哥哥还是妹妹？”
兄妹俩长得一模一样，阿丝卡兰并没有分清这对双子谁是谁。
夏莉也想被阿丝卡兰亲，便新娘子姐姐新娘子姐姐的叫着，把自己的脸送上去。
阿丝卡兰也“啾～”了夏莉一下。
这回兄妹俩均衡了，蹦蹦跳跳地去洗碗。
阿丝卡兰提议帮忙，但是被回绝了。
夏尔和夏莉告诉阿丝卡兰，在这个家里谁做饭谁洗碗，他们兄妹俩负责礼拜一，礼拜三，礼拜五，竹清负责礼拜二，礼拜四，和礼拜六，周日则会有一位帮厨的年轻夫人来做饭。
“哦？年轻的……夫人是嘛～。”
阿丝卡兰心想，竹清这个家搞得还挺花，居然还是排班制，这可真是——越来越像一家人了。
不过她很好奇那位年轻的夫人，究竟漂不漂亮。
去餐厅看了一遭，竹清还在咬着汤匙冥思苦想，阿丝卡兰不便打扰，索性去花园里散散步。
“中”字路径的花园里，上面那一个短“竖”与中间的“口”交接的位置，有一尊巨大的竖琴雕像，今晚花园的铁艺雕花布帜灯被打开了，花园里十分明亮，那竖琴剔透漂亮，夜风吹拂过琴弦，还有若隐若现的琴音。
法兰吉丝便坐在花鸟喷泉边上的石凳上，观赏这尊竖琴雕像，感叹这尊雕塑，过了今日怕不是会被卖掉，拿来充她生日会的资金了。
她一点也不优雅地啃着牛角包，并往鱼羹里蘸汁水，事实证明，只要你真的长得很美，即便仪态一点也不端庄，那你也是漂亮的。
法兰吉丝见小儿媳妇来了，拍拍身边，让阿丝卡兰去和她一起坐。
“法兰吉丝小姐～。”
阿丝卡兰坐下，法兰吉丝便问她。
“小阿丝卡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奢靡无度？还无休止地向儿子要钱。不像是个母亲。”
阿丝卡兰不知道怎么接。
但法兰吉丝并不遮掩。
“对不起，小阿丝卡兰，我也是知道自己奢靡无度的。我也知道自己不像样。可尽管如此，小清他也会无条件的满足我。但自己，却一直过着和在海岛上没什么两样的朴素生活。或许是我，不，就是我，我花掉了他大部分的钱，只为享乐。”
法兰吉丝十分明白，竹清老爹，也就是她口中的老鬼头，送回来的所有白银都花在了她的“上流”生活中，竹清享有年金，但九成以上都没有花在自己的生活上。
“我想让小清对自己也好一点，但他从来都认为这么多钱一点儿也不属于他，你知道吗，卜吕梅街通往的市郊，有好几个学校属于他，还有医院，他让大半个贝黎平民区的孩子都免费就读，包他们吃饭，就连治病开药都是不收钱的。他说，自己与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也许他告诉了你他的从前，但一定没说现在。”
法兰吉丝还告诉阿丝卡兰，竹清其实在城外还有产业，有农场，有果园，有小工厂，想搞钱，弄来两万三万，有的是办法。
但他却让农场果园给学校供肉，供粮，供奶，并不拿去售卖。还开了夜校，让那些割麦的，养牛的，护果的，做工的，也去上课，去识字，学科学……
但竹清明显不懂得经营，或者不想经营，那么多产业，全部都在亏钱，工钱却照发，肉蛋奶照给，学校照开。
接着竹清便用自己的年金去补贴，自家却在吃当下时节最便宜的鱼肉鱼汤。
实际上今天白天竹清出去忙了一天，就是去处理这堆产业的事宜去了。
阿丝卡兰听罢，心里豁然开朗：
原来，这一路上竹清那副财迷样并不是装的。
赌赢区区五百法尔瑟朗，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出卖色相去换钱。
得了五百块悬赏金，他同样思考过要不要做一个赏金猎人。
可能这些由他真正亲手赚来的钱，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财富吧。
“我也想让小清过的好一点。但我不是个聪明的女人。只能想出现在这种不可理喻的办法，”法兰吉丝面色凄然，“不，我想我就是嫉妒，嫉妒那些人，凭什么能让小清对他们那么好！凭什么！要是我当初——也有一个半个这么好心的人！我何至于——何至于——”
法兰吉丝讲到后边，声音都不一样了。
阿丝卡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依偎在了法兰吉丝的身边，如同向母亲撒娇一般，把头靠在了法兰吉丝肩上。
法兰吉丝小姐，的确是个不太像母亲的母亲呢。
良久，阿丝卡兰开了口。
“要是法兰吉丝小姐当初真有像竹清这么好的人，这世上，可就没有竹清这么好的人了呢……所以，我依旧感恩您。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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