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安躺在榻上闭幕养神，心情好不容易平缓下来些，门外叽叽歪歪的骂街声又惹的他眉头攒到一起，半坐起身体一把的拨开床幔，看见海蓝色的珠帘外站个黑影。
管利看他起来了低着头道：“殿下，司寇府的二小姐来了。”
傅承安闭着眼满心不耐烦，“她来干什么？”
“说是您外祖司寇府里的老大人心中一直挂念您，特差青瑟小姐过来看看，顺便把陵瑜大人的药带给您。”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药是门外跪着的那位的。”
傅承安睁开眼，眼神下意识延伸到外面，叹了口气，穿上靴子站起来，管利马上掀开帘子，傅承安头一低走了出去。
当初老大人夏默娶过两位正房夫人，第一位辅国大将军家的大小姐，在生下傅承安的母亲夏皇后，和夏陵瑜的父亲夏大司寇兄妹二人的几年后，就得了一场急病猝然离世了。
第二位续弦夫人身份不如原配尊贵，为人倒也娴静淑良，生了一个儿子，就是门外那位青瑟小姐的父亲，也算是傅承安的小舅舅。
后来孙子辈的孩子陆续出生，因着夏皇后与夏司寇两人是亲兄妹，所以傅承安回宫后与夏陵瑜两人就走的近些，而相较于与夏皇后同父异母的小舅舅膝下的夏青瑟表妹，他就懒得怎么上心了。
坦白说从府里随便拉个丫头穿成她的样子，他都未必能认出来这人不是他青瑟表妹。
走到外边一看，夏青瑟捏着扇子半掩面，娉娉袅袅的站在那儿，身后跟着乖巧规矩的小丫头，沈合欢无言默默跪在石灯台边上。
他一看见她又莫名窝火，正要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视线，离开的那一瞬间又猛的移了回去。
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沾满灰土，血迹斑驳，点点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汇聚一滴在指尖摇摇欲坠，眼看着要滴在石板上的时候，又被拇指悄悄一抹蹭在了手心里。
傅承安走过去看着，“谁干的？”
沈合欢惊愕的微微张开嘴，看他似乎隐隐有怒气，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
他手伸向后面指了指夏青瑟，又移动几分距离指向阿萝，“还是她？”
主仆二人见他这样都吓傻了眼，阿萝一阵心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舌头打了结一样道：“易王殿下息怒，都是奴婢不长眼睛一不留神踩着了这位侍卫大人的手，奴婢知错，求您高抬贵手！”
傅承安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沈合欢，让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二人。
夏青瑟紧张的攥紧扇子开口想劝，一看见他冷若冰霜的侧脸溜到嘴边的话又混着口水生咽了回去。
他走到阿萝面前，没有丝毫犹豫，抬脚踩上了她按在地上的右手，阿萝马上惊呼一声喊小姐救命，傅承安足尖又多使了几分力气如同在碾压一滩烂泥，翘起嘴角似笑非笑，声音还是十成的阴冷，“眼睛要是不好用还留着干什么？管利，拿刀来！”
“不不……不要！”
阿萝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涕泪横流，左手攀上他的靴子：“易王殿下饶命，饶命啊！”
夏青瑟手心直冒汗，看见傅承安脚下溢出来了鲜血，阿萝痛的倒抽凉气几乎要昏死过去，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乍着胆子求情道：“承安表哥，阿萝从小就陪在我身边，侍奉我多年，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傅承安冷冷扫她一眼，抬起胳膊把袖子从她手里抻开，扭过头去一脚踹开扒着他腿的阿萝，看似骂她却明里暗里戳着夏青瑟：“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动我的人！”
夏青瑟闻言脸色一赤，傅承安在阿萝衣裙上擦擦脚底的血迹，提起嘴角笑道：“替青瑟表妹调教个不懂事的下人，表妹不会生气吧？”
她梗着脖子僵硬的摇头，“能……能得承安表哥亲自教规矩，是阿萝的福气。”
“表妹不必言谢，把陵瑜表兄的药交给我就好。”
“好……”她慌忙去摸自己的荷包，一按平的，才想起出门的时候为了好看并没把鼓鼓的药瓶子装进去，而是交给阿萝让她带着。
看向瘫在地上的阿萝，抱着手指痛苦不堪的低声呜咽，看的她都不敢伸手靠近。
傅承安翻了她个白眼，叫道：“管利。”
管利上前，几下从阿萝身上搜出一个黑色陶瓶，双手递上傅承安眼前，他拿过瓶子拔出瓶塞倒出两粒看了看，殷红色的小药丸活像刚才她指尖凝聚的血珠。
他又没服用过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回头看向一直默默在边上看戏的沈合欢，招招手：“过来。”
沈合欢走上前，他把药倒回去整瓶递给她，“看看对不对。”
她接过来取出一颗捏在指尖上转着看了看，又放在鼻前嗅嗅气味，答道：“应该是对的。”
他皱起眉头：“什么叫应该？”
“看着色泽、闻着气味都与山上时的差不多，只是个头略小些，不过应该还是……”
“那别吃了。”他从她手里拿回来，向后一抛扔给了管利：“差人去司寇府里走一趟，让夏陵瑜亲自带着药过来。”
沈合欢目光追随着药瓶的落下的轨迹划过一道弧线，她的确不能十分肯定那药是真的，但如果它是对的，就这么从手中溜走当真十分可惜，想起来白白扔了十几颗药，足够让她懊恼个一年半载的。
傅承安也不管夏青瑟和阿萝二人还在他听风苑里，吩咐管利送客，叫上沈合欢去他书房，关上门拉着她走进寝殿，按着她手浸在注满清水的铜盆里，从床下暗格里拿出一盒子顶着各色宝石瓶塞的瓶瓶罐罐，挑出两瓶交替倒在她手上。
沈合欢坐在桌前浑身上下不自在，屏着呼吸看白色和青绿色的粉末均匀散落在手背手指上。
他又拿出一盒药膏，挖出来一小部分细细涂抹在伤口上，药膏清清凉凉丝丝沁入心脾，带走了粉末附在血肉上的灼痛。
傅承安沉着脸，语气没什么温度，问她，下手也是十分之重，却问她，“疼不疼？”
她手一抽，“有点儿。”
“疼就对了，我要你们别给我惹事，事来也绝对不能怕，既然受了欺负就要还回去，否则丢了你们的人是小，丢了我的面子是大。“”
“行了。”
他收回手盖上药瓶盖子，随手抛给她，“我今天教的多，乏了，你从我这里学的也多，回去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伺候，若再犯错，你就接着回那鬼住的无定山上。”
沈合欢战战兢兢的道了声是，从房间小心退出去，拿着药回到自己屋子，把这个精致的与房间陈设格格不入的瓶子放进柜子里。
她用不着这些，风霜雨雪这么多年，早就被搓磨惯了，破点皮流点血她根本不会在乎，只是今日这伤是被人故意用脚踩出来的，心里多少憋着点儿怒气。
她跟这主仆二人素不相识，无缘无故被一脚踩手上搁谁谁也不痛快，没跳起来反抗是她脾气好能忍，也是因为这是傅承安的外戚她惹不得，可万万没想到傅承安竟然自己先大发雷霆，那股子狠劲估计阿萝的手指要废。
可惜啊，就是这么个能给自己撑腰的人，也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
也可惜她不再是小姑娘，便是有人大腿也不敢放心靠，在这人世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深知这世上，靠山山倒靠水水穷，她父母姥姥也好，戊院的兄弟姐妹们也好，傅承安也好，谁都不能长长久久让她靠一辈子。
在这世上，除了她自己，谁都靠不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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