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莫辉突然被小夫妻邀请同去看戏。他俩一路上默不作声，眼圈微红，搞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文县虽然是个小地方，这天盛戏院倒是个干净又雅致的地方，戏也不错，扮相，身段，唱腔都无可挑剔。只是，今天在这里上演的倒不是他熟悉的南方戏曲，倒是一出知名的京戏——《武家坡》。
要说起来，戏曲流派众多，就是同一出喜，不同流派呈现出来的效果也是大相径庭。就拿今天这出好戏来说，京戏里面的名段，可谓声声泪，字字血，既有对自己错付年华的悔恨，也有对薄情郎的控诉。是悲壮的戏剧美。
而今天这由南方戏子呈现的，就过于哀怨了些。似乎只顾着表现自己的委屈与后悔，没能好好谴责负心人。说来，多少也是有些遗憾了。
莫辉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点了这出戏，只是于他而言，这出戏也是第一次看。这么有名的唱段他当然早有耳闻，只是熟悉内容后，他就自觉避开了。
就戏剧而言，这出戏当然精彩，也不愧多年来长盛不衰。可是，这出戏的女主人公实在太可怜。
她为了情郎放弃了优渥的生活，背叛了疼爱自己的双亲，用最美好的年华去等待，却只等来那样一个结果。世人因为她背弃父母，根本没有多少人心疼她。
女人这一生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想那薛平贵路上还盘算着如果有二心立刻杀死她，就让人实在胆寒。幸好这只是一个虚拟的艺术形象，从前他这样想着。可今天，他想，就算只是一个虚拟形象，她又为何一定要承受这样沉痛的种种呢？
如果没有执意追求爱情，抛弃尊贵的身份，顺从父母之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纵使无爱，凭借母家的身份也不可能被薄待。
可是他的小姑姑，只比他大了十岁左右的小姑姑，是在懵懂无知的年龄被父母以遵守约定为名嫁给了那个不仅家道中落，而且德行有亏的人家里。这火坑是他们推她进去的。如果她要恨，他似乎也不能免。
就算姑姑不乐意，也毕竟照料他许多年。常有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么多年的夫妻，竟一点情分都不顾及吗？
虽然卖妻典子之事常见书中，租妻之事也有所耳闻。但他并没有穷困潦倒到就要吃不到饭的程度，如果不愿意继续过大不了一拍两散，何苦这样作践别人。
此刻，两个姑娘已经相互依偎着睡着了。倒是她们身旁的莫辉看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周围人见了，也只感叹这位老哥是性情中人。
一曲终了，演员们向观众致礼，台下爆发雷鸣般的掌声，伴随着欢呼声，零零散散都打赏被丢上台去。
只是，这喧哗是他们的，她们什么都没有，在这样的动静下两人还安然地睡着。擦干眼泪的他自嘲地想着:想不到到现在我还会为了戏文里的故事流泪。为别人的故事流自己的泪，真不知道值不值得。又看了一眼还睡着的两人，轻叹——浪费戏票。
他上前要去叫醒两人，叫了好一会儿两人才不情愿地醒来，揉着惺忪睡眼，迷糊地看着正往外去的人流。
昨夜因为一些事情，两人很晚才睡，三张票是早已经定下，一时也退不掉了。结果还是让浪费了。
“戏院的椅子比店里的床还舒服吗？”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两人，说是带他来看戏，两人倒睡了大半场。
不好意思的两人站起来，这腿都有些麻了。她俩搀扶着向外走去，似乎是一对风烛残年的夫妻。
三人在人流里慢慢往前去，就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一声巨响，接着是尘土飞扬，此时戏院里的人已经出去一小半了，剩下的大多也都在往外出，听到这动静离的近的就去看了看，离的不太近的也小跑着去看了。
从楼上不知掉了什么东西下来，正掉到舞台上，被砸碎的木屑滑伤了几人，有一位少年的伤比较重，他被一块较大的木头砸到了腿，流了不少血。返回的人纷纷帮助受伤的人，一位年轻的夫人毫不犹豫地摘下脖子上漂亮的丝巾，为受伤的少女裹伤。几个人帮着把受伤的人架着走。
尘土散尽后，人们才发现掉落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这人摔的血肉模糊，一时间都没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探一探鼻息。楼上是松鹤楼，两层楼的高度，如果是摔在松软的泥地上应该不会如此严重。
舞台被砸出了个巨大的坑，几乎把他包进去了。按理说如此高度应该不会摔成这个样子，众人也不解，除了几个出去报警叫医生的人，其他人看见那些轻伤者被带走也纷纷离去了。杨夫人端详着现场，若有所思，最终也随着人流而去了。
天盛戏院的奇事不出半日就传遍县城，真是可怜了戏院老板和本打算做半个月堂会的班子。真是飞来横祸。
到第三天，警方公布消息说伤者是外地行商，已经伤重不治。本来死的不过是个外乡人，也没有造成什么伤亡，就算死的离奇些也不过是一时的谈资罢了。
只是此事一出，天盛戏院一连几日门口罗雀，被砸坏的舞台一时间又修不好。戏院和班子各领了一半损失，都愤愤不平。
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要说法的地方，双方又都是不依不饶的人。两方一路暗查死者来历，最后，把这事直接捅到了杭州警局去了。另一方面，嗅到苗头的记者闻风而动，一时间小小的文县热闹非凡。
如果早知道两方都那么难缠，当初一定会赔偿了所有损失。却说那被捅出来的事实里面，死去的人居然是个恶名昭著的人贩子头目。不知有多少女人和孩子经他手被卖，如今，三天以后才在极大的痛苦里死去，还真是大快人心。
此人的犯罪组织早在一年前就被四省合作的“利剑行动”给覆灭了。可是这个组织的头目和首领逃了。也不是所有的孩子和女人都被追回或者找到下落了。
有的是毫无头绪，有的已经被凌虐而死，还有的被下药毒残或者毒傻了。更有的被培养成他们的帮手。种种手段，不一而足。
死去的头目彭某据落网的人说正是该组织首领的心腹。此人相貌颇不恶，而且心思活泛，除了拐卖了不少儿童和女性，还诱骗不少良家女子下水，真是死有余辜。
寻找其生前轨迹，发现了他是半月前来到文县。在他所投宿的旅店里，警方发现了他的三大本笔记。
里面详细记载了他诱骗女子的时间地点和方式，还给受害女子一一编号，字里行间的轻佻自得令人怒火中烧。
其中一本笔记里透露了他的一点个人信息，顺此一路追查，更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原来此人祖籍江苏南通，其家定居于浙江萧山，在当地也是个殷实之家了。其父早逝，母亲改嫁。由大伯抚养长大。十五岁时就离家出走了，据说似乎是因为一桩见不得光的事。
从笔记本上的字迹警方就猜测他应该是有根底人家的，实在没想到他居然是个这么好出身家庭的。令人又惊又叹呢。
经过现场的比对和验尸报告，此人似乎不是如大众所想由二楼的酒家掉落，倒像是从五楼还未竣工的酒家掉落。
那个重新装修的酒家也就那几天停了一会儿，莫非是有人借此约了他去，然后趁其不备推了下去？
会是谁？这个丧尽天良的家伙，想他死的人足够排三里地。可是如果是受害人家属，追查到这个家伙为什么不上报而是要自行解决？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为何来此？
自从警方不得不在报上透露了一点死者的信息，这几天文县的警局以及杭州地方警局都来了不少问长问短的人。文县毕竟是个民风淳朴的小地方，两天之后就没有什么人来问了。只是，这天午后，他们又接待了一位先生。
他迟疑着报出名字，出人意料地，这一次负责整理资料的两人立刻就记起来了。他们记得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事情里面，受害人实在太惨。
被丈夫敲定买卖的那一整天，她遭遇了非人的对待。两人在录入备份消息时都气的握不住笔了。那时候，他们已经不知道是这个人牙子更可恶还是那个做丈夫的更可恶。
他们告诉他，此人的确转手过那位女士。他想知道的更多一些，被委婉告知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明了里他们的好心的莫辉拖着沉重的步伐跌跌撞撞地往回赶。
春天的夜晚，清风拂面，鲜花烂漫，本是十分美好的夜晚。可是，这一切美好都无法打动他的心。现在，他只祈祷那个恶人的死与姑姑无关。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就是姑姑了，那些恶人死一万次都不足为过，可是他的姑姑千万不可以为了那些恶人而失去自由啊！
以后，他们姑侄还要相依为命呢。姑姑还没有替父亲看到他娶妻生子呢。他一遍遍地乞求着，乞求上天可以眷恋他一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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