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呲呀一声被打开。
在那一瞬间,潮水般的记忆冲破桎梏,狠狠撞击而来。
徐隆捂住脑袋,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他眯起双眼,咬紧牙关,艰难地环视着房间四维。
一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房间,现代风格的家具造型,简约设计,和公寓的其他房间并无二样,若要说有哪里不同的话——
这里有人居住的气息。
垃圾桶还未倒掉,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窗户半开,风吹卷着窗帘。
这里曾有人住过。
而记忆中,这里一直空置,从未住过人。
但徐隆明白,这些不过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早就容不得别人去否定。
这种感觉就和白银城那时的梦境没有区别,他的大脑总觉得好像忘记了某种事物,可却始终想不出,能察觉带违和感,却无法找出问题所在。
白影消失在屋内,徐隆走进房间,空气中夹杂着某种香味,这味道很浅,浅的就好像未曾出现过。
他走到床前,俯下身子,轻轻抚摸着略显褶皱的床单。
“我记得你,我当然记得你——”
因为昨天你还在我身边,今天却好像人间失踪。
“因为我们约好了呀……我会紧紧握住你的手,我会待在你身边。”
他低着头,口中喃喃自语。
“我怎么可能忘记嘛……我们一起看过烟花,还一起坐过摩天轮,那里好高,我甚至不敢低下头往下看,你就一直在偷偷笑话我。”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接受你……我……”
记忆中的那道人影越来越清晰,由白影开始塑型,模糊的身体逐渐实体化,脸部轮廓愈发清晰。
“我……为什么我会忘记呢……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握紧双拳,他狠狠地,重重捶打着自己的腿部。
烧灼般的痛一瞬间在手部蔓延开来。
“对不起……镜怜……”
你究竟在向谁道歉呢?徐隆,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间空无人烟的房间,女孩什么也没留下。
“对不起……对不起……明明约好了不会放手……明明……”
但徐隆依旧在道着歉。
他停不下来。
他的记忆越飞越远,仿佛回到了那一夜。
老头子握着他的双手逐渐松开,一头载倒在堆积如山的信纸上。
即便已经咽气,老头的手依旧紧紧握住笔,笔尖留下颤颤巍巍的痕迹。
“我只剩下你了呀……老朋友……”
或许是这份未死的遗憾作祟,将生的愿景与灵魂注入到死物之中,在那一刻,灵性孕育而生。
等待着徐隆的并非是对生的赞美与渴望,而是深深的遗憾。
生于遗憾之中,一辈子都活在追逐之中。
遗憾,遗憾,遗憾……
我究竟还要再追逐多久?我究竟还要在这条路上走多久?
甚至没办法去抱一抱自己的亲人,甚至没办法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只是活着,活下去,活着完成未了的心愿,可悲的物之灵啊,以主人之血催生出生命,以他人之灵灌溉出灵魂。
这样的你,究竟还要在这条辜负之路上,行走多远呢?
这深深的绝望,如同巨石般压在自己胸口。
他想起那个夜晚,那个无论如何也不该忘记的夜晚。
璀璨的星,绽放的火,相依的二人。
在那烟花之雨下,在那空中,二人跳着略显笨拙的舞,徐隆不会跳舞,镜怜也不会,他们只是随着节奏摆动着身体,还时不时会踩到对方。
他还记得那梦一般的狂欢节,非人之物们聚集,舞蹈,坐着华丽的花灯,将整个世界一一点燃,他和镜怜带着好看的面具,在广场上纵情平常各种美食,他们大快朵颐,那种幸福感或许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还是那场白银之城的梦中梦,变成野兽的镜怜……
女孩究竟去了哪?
徐隆不知道,镜怜就好像凭空消失那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每逢徐隆看着女孩遥望夜空,他总有一种错觉,总觉得女孩像一道幻影,她的双眼是那样的迷离,月光无法钻进那双瞳眸之中,她的肌肤白的就好像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带着某种透明感。
她总有一天会消失,就像她出现时一样。
来的是那么突然,离开的又是那么突然。
徐隆总会制止自己像那样想。
而现在,那道幻觉已经成为现实,她真的消失了,没有人记得她,就好像她从未真实存在过。
一道虚幻的影子。
徐隆在追逐一道幻影,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想伸出手抓住那道幻影,可手刚一伸出,女孩就已经不见踪影。
可即便如此,即便目标是如此的虚幻,即便路途缥缈不见尽头,徐隆依旧想继续去追逐。
因为徐隆知道,女孩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房间便是证据。
以及客厅被随意圈画的书。
还有自己房间内若隐若现的白影。
不知不觉,他生活中的每一处角落,但被女孩的身影所填补。
他是追逐者,也是一位活在遗憾中的男人,父亲的黑影压在自己头顶,让他时刻也喘不过气来,他无法逃避这种职责。
或许,自己在镜怜身上,看到了某种相似的东西吧。
所以徐隆才不愿意去放弃,至少他想证明,女孩确实存在过,而不是向这样被所有人忘记。
被人忘记,像这样消失,未免也太让人难受了。
至少得由我来找到你,然后听一听你的理由,将你永远记住。
如果世界都已将你忘记,至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肯为你辩护。
但现在,既然已经能够证明女孩曾存在过,下一步该前往何方呢?
徐隆仔细思考着。
他与镜怜的最后一面,是在那家主题公园,徐隆只是为了更了解这个女孩,为了和她进一步打好关系。
在那一天,她总是表现出一副行将就木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生命已经到达最后一天,那种豁达感让人感到恐惧。
而现在,徐隆明白过来,或许那便是镜怜对自己无声的求助,她在向自己道别,或许她其实早就知道了些什么,而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真相一定也与恶魔有关。
还与一天前她消失在公园那件事有关。
为了找寻线索,他必须再去一次游乐园,之后还需要拜访一下那座公园。
于是徐隆立即走出门,他再一次马不停歇的来到游乐园。
那里一定藏着线索,镜怜不可能就这么离开,她一定还留着什么,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下来出租车,立刻开始奔跑起来。
呼吸变得急促,心脏在剧烈跳动。
等着吧,镜怜,我一定会将你抓住……我要向你问清楚,你为什么要离开,为何所有人的记忆都会出现问题,昨晚,在自己睡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来到大门口,就立刻被两个黑衣人拦下。
“抱歉,两位,请放我进去吧,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求求你们……”
徐隆苦苦哀求着。
可即便如此,两位天行者依旧蹦着脸,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
“不行,里面在执行公务,现在不行。”
徐隆不知道天行者为何会守在这里,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进去,如果不进去就一定会错失最好的时机,现在正好是闭园的时候,他必须进去好好找一找。
可这些天行者……他们实在不知变通,固执遵守着自己的正义。徐隆的心如若火燎,他急切的盯着张开的大门,竟不顾二人的阻拦,想要就这么闯进去。
天行者手上的力气增大,狠狠将徐隆压在地上。
“请不要再妨碍我们工作,否则后果自负。”
压倒性的力量压迫下,徐隆唯有放弃,他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有些闷闷不乐。
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为何那帮天行者会在这里?
是关于昨晚游乐园发生的事?如果我告诉他们,我知道线索的话,会不会他们会带我进去呢?
徐隆这么想着,他刚想回去试一试这个方法,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就这么想进去么?”
一位女孩的声音,徐隆当然认得那个声音。
他回过头,看到爱丽丝站在自己眼前。
“爱丽丝?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去上学了么?”
“只是碰巧经过而已。”
爱丽丝微笑着,她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身体藏身在其中。
“你想进去,对吧?”爱丽丝仰起头,她轻声笑着。
“我可以帮你,只需要微微动一根手指,就能把你带进游乐园内。怎么样?愿意接受么,我的这点好意?”
“如果你愿意帮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徐隆诚挚的说道。
爱丽丝又一次笑了,她的眸子如同火焰在燃烧。
“你可要站稳了。”爱丽丝伸出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啪嗒一声,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响指而已,红色光芒闪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们的视野就发生了改变。
“这……怎么可能……”
徐隆望着周围,他发现只是这么一瞬间,他就来到游乐园内,眼前尽是熟悉的风景。
“你看吧,只是简简单单动一动手指头,我就能轻易做到这种事,很厉害吧。”
爱丽丝仰起头,对于徐隆这幅夸张的表情,她似乎相当受用。
“行了,快去吧,之后不用来找我,我会去找你的,你就放心去干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隆有些担心。
“我?我来解决一些不速之客。你赶紧走吧,不要站这妨碍我大施拳脚了。”
爱丽丝露出自信的笑容,她向徐隆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听她这么一说,徐隆也没细想,他连忙循着记忆,往摩天轮的飞向跑去。
森林之中似乎还能听见人声,但徐隆并未在意,他飞快的穿过主干道,经过几家关闭的小店,来到摩天轮下。
他并不担心爱丽丝,因为徐隆了解爱丽丝的实力,那个女孩不是自己担心的了的,她能处理好那些琐事。
他来到摩天轮下,然后停下,他在等待着。
没过多久,那道白影再一次出现,这次,他径直走向草丛。
徐隆心跳一下子加快,他舔舔干燥的嘴唇。
来了,来了,就在那里。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走进草丛,小心翻开那簇植被。
一封信,一封折的整整齐齐的信纸,孤零零躺在草丛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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