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得救了吗？
叶加濑一个字也说不出，愣愣地看着屏幕上作思考状的黄豆emoji。
她忽然有种感觉，就像是整个文明的残骸落在肩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如果那些什么银河年什么旋臂都是真实的，甚至把最初的母星规划成了生态保护区，这个宇宙泡的原文明该有多发达？
一个如此发达的宇宙文明到底遭遇了什么，才能讨论出把生态保护区扔进虫洞寻求撤离方法的绝望议案？
而这个方案最终是否成功——他们只能让一台导览机器人向后来者询问结果。
……原来如此。对一个休息站来说完全过剩的警卫机器人，是为了排除那些意外闯入深处的野生动物。只有具备击败或从警卫手中逃走的能力、加上能找到和进入监控室的智商，才是一个合格的询问对象。
这个对象就是叶加濑。
“……我不知道。”
叶加濑只能老实回答它。
【收到未登记的来访者的回答。将回答“我不知道”记录在数据库中。】黄豆emoji朝她点了点头。
“你们的文明，遭遇了什么？”
【回答未登记的来访者的提问。烛光熄灭了。我们不再能听到宇宙的声音。英仙座旋臂崩塌。猎户座旋臂崩塌。人马座α爆发。联邦首都星落入银心黑洞。】
【我们撤离。我们向河外撤离。我们撤离——成功了吗？】
你别问我啊。
叶加濑抱着稻稻蹲在导览机器人旁边，脑子乱糟糟的。
她是活在地面的人类，哪怕喜欢一个人自由飞行的感觉，住进了空岛，那也是因为理所当然地知道自己总会回到地上的人群中。但是说到无垠的星空——
宇宙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她不知道自己内心此刻产生的情绪叫什么名字，只感觉身处于广阔无际的黑暗荒野上，周围一切都像最初的暴涨般极速远离开去。
在某个世界——在她脑袋靠着的这台铁皮小车诞生的世界，人们就生活在如都市般繁华明亮的星系中。
……缓了口气之后，叶加濑注意到了两个特殊的字眼。
“烛光是指标准烛光吗？听到宇宙的声音，又是什么意思——”
【回答未登记的来访者的提问。宇宙的声音包括：从对称破缺中产生的背景辐线、从能量涨落中产生的艾因粒子，以及从星核磁场中产生的神通力。】
！！！
对称破缺、能量涨落、磁场——这不就是闪能、欧米茄射线和魔力吗？
难道真的是山洞里面捡秘籍的节奏？她叶加濑也有这一天？这个星际文明就算毁灭了，它的科技也是凌驾于叶加濑所在的主世界，只要能带一两项关键节点的科技回去，甚至能把内耗的经济转向星外探索——
叶加濑从地上弹起来，双手扒住导览机器人的屏幕两边。
“让我看看你的回路正不正常！”
【收到未登记的来访者的威胁。警告：对本机采取暴力行为，将触犯星际民事法第4-6690号条例，并处以2000元以上罚款——】
“哈，我倒要看看谁能来罚我！”
你全家都炸啦！要不我把你拆完之后，把两千块烧给你们的文明吧？
就在她从空间钮里掏出登山镐和固定钉想给机器人来个现场开瓢的时候，稻稻从地上跳到屏幕顶端，冲她叫了起来。
“什么？稻稻你难道背叛了吗？”
哇，哈气了，哈气了。
是这样吗，作为涅普顿族群的遗民，对这台外文明遗物产生同情心了吗……
“……真拿你没办法。”
不给物理拆卸，那就只能用无限力感知去扫了。没有那么直观清晰，但胜在没有破坏性。
闪能的触角伸到导览机器人内部，从它的机械结构中拂过，在芯片上停留了一会儿，沿着回路缓缓梳理。
“这走线……模仿了人体循环系统？完全不同的发展方向啊……”
看着这套系统，叶加濑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刚才那个毁灭的故事充满了距离感，而现在就像是在研究刚刚出土的机械残骸，好不容易算是拐回了她的领域。
从仿生的角度看，最近让她焦头烂额的下沉回路，其实不就是毛细血管网吗？
与人类足够相似的人工智能，
搭载在与人类足够相似的机体之上。
而这么做的结果就是——
“不需要心的唯心系……？”
…………
不对。有哪里错了。
唯心系……也就是超级系，是基于观测者的存在而存在的无限力。
机器人可以成为观测者吗？
箱子里的猫可以成为观测者吗？
——只有「诞生于客观世界」且「具备时空观念」的「智慧生物」才能成为观测者。
结果现在连用硅代替了碳、用回路代替了血管的机器人也从“物体”中鸡犬升天，有资格去观测其他物体，去使用超级系无限力了。叶加濑曾经总结出的观测者条件，难道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吗？那真正的界限是什么？
【向未登记的来访者提问。】
“你好，我的名字是叶加濑。”
那就必须重新考察这台导览机器人……不，这位导览员的存在方式了。
叶加濑打断它的话（它的语音播报竟然真的能被打断），对它做出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横跨在两个世界和文明之间的自我介绍。
【将信息记录在数据库中。】
【对叶加濑提问。此处是哪片星域？是否位于联邦国土之内？】
“此处……”
该怎么跟它解释宇宙泡？
“此处是地球。”
【收到叶加濑的回答。将回答“地球”记录在数据库中。】
黄豆emoji冒出了一串省略号，接着问道：【向叶加濑再度确认。我们——回到故乡了吗？】
“是的……你们回到故乡了。”
【对叶加濑进行提议。请将本机交给联邦治安官。】
“——你和这颗Solar-3，成为了被维度帷幕连接在我们地球上的一个亚空间，将在一个月左右自然消散。”
【尝试理解叶加濑提供的信息。】
【…………】
它又开始跳未响应弹窗。这次一口气跳了快五十个，把屏幕完全覆盖了两次还有剩。
又花了十几分钟把弹窗清扫干净。
【收到叶加濑的回答。将回答“已毁灭”记录在数据库中。】
【本机将在十分钟后执行殉葬程序。】
“欸？！等等，也没说就一定毁灭了啊！”叶加濑还没把它的结构研究透彻，连忙劝阻道，“你们的文明说不定已经逃出银河系了呢？这谁也说不准。”
“……只不过，原本的你大概已经在宇宙之眼被撕碎成原子级别了。但你的信息穿过虫洞来到了这里，在宇宙泡里投影了出来。”
【对叶加濑提问。——本机还是本机吗？】
屏幕上的黄豆emoji向右旋转了45度，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是一个新生的你。”叶加濑见过太多次绝望的忒修斯之船，只能这么回答它。
【收到叶加濑的回答。结合前提语句进行理解：本机是本机的残余信息。】
【本机是——】
——在这个瞬间，它好像突然跨过了什么界限。
在现实视野逐渐模糊而无限力感知依然清晰的叶加濑的双眼中，这台线路排布就像一个无手无脚之人的机械小车，它……他位于显示屏后的核心区域，那个如果是人类就足以称为大脑的地方，亮起了微弱的火焰。
属于心能的，虚幻的蓝色火焰。
【本机是残骸。本机是废墟。】
【本机是亿万光年外熄灭的星星。本机是无始无终的背景辐射。】
【本机——看到了本机的终点。】
叶加濑抱着稻稻，不再看屏幕上的黄豆，视线缓缓上移。
——和他的摄像头对视。
“现在，你可以自称为‘我’。”
【采纳叶加濑的提议。将本机自称修改为“我”。我可以拥有名字吗？】
“当然可以了。”
【向叶加濑寻求提议。我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怎么又是取名环节。
叶加濑最近又是给法杖取名字又是给自己想新称号，在这方面可谓是不胜其烦，但毕竟面前这位机器人好兄弟很快就要消散了，她还是很乐意帮他完成这个遗愿的，于是从记忆的角落临时搜出几个名字来。
“R2D2和马文，你喜欢哪——”
“——喵嗷！”怀里的稻稻突然打了个哈欠。
【采纳未登记的来访者的提议。将我的名字修改为“喵嗷”。】
…………
“你听它的都不听我的吗？！”
【你好，我的名字是喵嗷。】
“竟然这就用上了！”
我竟然在一个破烂要塞，不，休息站的监控室里吐槽一台机器人……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叶加濑感受到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无力感。
【喵嗷将在八分钟后执行殉葬程序，请叶加濑尽快撤离。】
“这不还是要自爆吗？！”
叶加濑抓着喵嗷的机身摇了起来：“你都产生自我意识了，就不能好好活着？起码活到消散为止，就像人类向死而生一样嘛。说不定我还能用这段时间把你的人工智能程序复制下来，制造出下一个你呢！”
【自毁程序就是为了防止像叶加濑这样的人复制我的人工智能程序。这是我无法控制的底层逻辑。】
“啊？”
把这种东西写进人工智能模型的底层，我知道了，你们这个银河联邦是排外思潮吧？
让叶加濑把机器人逆向一下好歹也算是保存了联邦的火种，明明文明都毁灭了，就连遗物都不肯给后来人留，也太小气了。人类就是因为无法互相理解，才会制造那么多悲剧啊！
……好吧，她只是心疼仿生结构。
【再次对叶加濑进行提议。我将在七分钟后和B-666休息站一起自毁，请在这段时间内利用监控室中间的强制脱离装置离开，尽量远离本坐标，越远越好。】
“为什么……”
喵嗷把叶加濑的问题理解成了“为什么要提议她远离”，解释道：
【因为叶加濑是喵嗷的第一个朋友。我不想让叶加濑被爆炸波及。】
“……行吧。”
叶加濑深吸了一口气，在喵嗷的带领下站在了房间正中间一个像是弹射板的装置上。
喵嗷的腹部打开，向她递出了一个降落伞包。
“不用了，我自己会飞。”
【那么，祝叶加濑一路顺风。】
光线从头顶灌进了房间。
监控室的屋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向两边缓缓打开。在它后面还有十数个同样的舱口，也同样艰难地打开，给叶加濑让出通道。
叶加濑最后看了一眼喵嗷的黄豆emoji。
那是一个😭。
【向叶加濑提出恳求。请你记住我们曾经存在过。】
叶加濑感觉脖子像是生锈了，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黄豆也从😭变成了😉。
【向叶加濑表达感谢。感谢你为我们的世界送行。】
“————”
脚下传来巨大的力量，叶加濑化作一枚炮弹，沿着垂直通道弹向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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