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5日，星期一。
任梦怡早晨到教室的时候，关静还没有来。
关静昨天是傍晚醒来后回家的。本来这个被恐惧包围的女孩都想直接在好朋友的家里过夜了——任梦怡当然也不会拒绝——可惜书包以及一些其他物品还在家中，迫不得已才趁着城市的最后一抹夕光独自回家。
同行的提议被关静婉拒后，任梦怡一直都有点担心她。于是早自习时她也心神不宁，注意力总是被放在每一张空着的课桌被走进教室的学生填满的瞬间。
直到剩下三张空桌的时候，前座的挚友匆匆忙忙地与上课玲同时造访这间教室时，任梦怡才稍微放下心来。
关静勉强没有迟到，虽然任梦怡的放心并不是因为这个。
关静落座时会习惯性地往后座多看几眼。这个习惯在高二开学时中断了一两天，但现在似乎又被她重拾。
以前，后座的女生总会用稍稍歪头的微笑来回应她；现在，后座的女生虽然没有微笑，但躲在竖立课本后的双眼却从未离开过她的身上。
“……好了，静下来。”
当不苟言笑的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迟到的分界线框定了，剩下两张空桌的主人正式被宣告死刑。
这一刻，教室里的空气僵滞得很安静。
“……”
一般来说，向来讨厌迟到的李老师应该会对那两张空桌感到意外和气愤，然后再追加几句说教，但今天似乎是个例外。
“墨筱晴今天生病请假了，邵子霖……据说于周六晚上失踪了。总之，他俩都来不了了。”
李老师的口吻比起说教时少了些起伏，多了些严肃。
而闻讯后学生间的反应有意外也有平静，有局促也有高兴，组合出一种不协调的诡异。
“……总之，我们开始上课。”
…………
早上的前两节课间，任梦怡都在忙碌课代表的事务。看得出关静好几次想跟她交流来换取心安，但因为这份被于璐委任的差事，她一时间也爱莫能助。
“33、34、35。嗯……嗯？”
任梦怡在教室后方的长柜边清点着收缴来的作业本数量，刚觉得收齐了准备送去办公室，却又感觉这个数字好像有点不对劲。但下个瞬间，她又指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便又觉得似乎就应该是这个数。
来回往复，任梦怡自己呆滞地愣在了原地。
“呃呃……应该是要收多少本来着？”
任梦怡尝试捋清思路——
首先，跟之前收暑假作业的时候不同，这次应该是包括自己的。写作业时的记忆不会骗人。
所以应收的本数应该就等于今天出勤学生的数量。
全班共有36人，但今天……邵子霖还有墨筱晴，有两个人没来。
“……为什么多了一本啊？”
“那个……”
人在集中注意力思考的时候，相对地总会在现实中的动静上疏于防备。当身后传来一道距离很近的说话声时，任梦怡吓了一跳。
“噢！啊……是在叫我吗？”任梦怡转过身，怯怯地问。
“嗯，是的。”站在任梦怡眼前的女生点了点头。
“你是……墨筱……呃，墨筱雪？有什么事吗？”
任梦怡在念出对方名字的时候稍微卡壳了一下。她只记得那对双胞胎姐妹外观上比较容易辨认的差异是额角发卡的位置不同，但具体哪个是哪个，她还分不太清。能够这么快的报出名字，还得感谢今天早上李老师提到了缺席者名字。
既然墨筱晴没来，那么眼前的这个就肯定是墨筱雪了。
眼前的这名女生右额角上别着两只细款发卡，任梦怡暗暗在心里记牢。这样下次再需要对话的时候，就可以根据发卡的位置来确定对方的姓名。
“嗯，是我。”墨筱雪微微颔首，并没有过多显露出被叫对名字的开心，语调平缓而柔和，“我是想来跟你说，因为我把姐姐的作业本一起带来了，所以你那里可能会多一本。”
“啊，谢谢，我正为此发愁呢。”
“对了，听姐姐说你星期六晚上在KFC看见邵子霖了？”墨筱雪突然压低声音，窃窃地问。
“诶……突然问这个干什么？”任梦怡下意识地防备了一下。
“唔，怎么说呢……虽然现在他失踪了，我说这话有点受害者有罪论和幸灾乐祸的嫌疑……”墨筱雪显得小有为难，“这学期以来，他一直莫名其妙地在纠缠姐姐，甚至好像还跟踪姐姐，所以我就比较在意。”
“唔……还有这种事情吗？”
虽然任梦怡已经从关静那里知晓了确有其事，包括邵子霖这么做的动机，但她还是故作惊诧地问。
“嗯，所以我就想问问看。”
“嘛，那个时候好像是看到了，但也只是在窗外商场人流中看到了一眼。可好像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看到，所以我也越来越不确定了，抱歉。”
“是吗……没关系。”
“所以，你姐姐还好吗？”
“嗯？”墨筱雪听见任梦怡突兀的慰问怔了一下，“如果你指的是病情的话，那么并无大恙。”
“那昨晚呢？邵子霖有去纠缠你姐姐什么吗？”
“没有。”墨筱雪在这里停顿了许久，“姐姐安全地到家了，只是可能夜里比较冷，就着凉了……”
“哦，那就好。”
尴尬的沉默卷土重来，任梦怡不太习惯直视对方的眼睛，于是视线就在其他地方乱飘。或许也正是因此，他看到了在教室后门附近，有一名男生正盯着对话的她们俩看。
任梦怡有点印象，那名男生是叫……肖智新来着。
他此刻正靠在门框边的墙上，配合昨天监控录像和班级群聊中的联合塑造，一种轻浮感油然而生。
“啊，那边有人在等我。”察觉到任梦怡的视线所向，墨筱雪像是顺势而为地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哦。”
任梦怡看着墨筱雪与肖智新先后离开的背影，心中暗暗苦笑着。她也不能够确定，刚刚那番对话究竟是同学闲聊，还是相互试探。
彻底完成了收缴作业的任务后，真正闲下来的课间已经堪及中午了。她趴在课桌上，放任思绪在精神海中漫无目的地游走，自己也无意识地跟着某种不存在的节奏颠颠手臂、踢踢腿。
“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就在这些反应过来后任梦怡一定会觉得难为情的动作进行之际，耳畔猝不及防地传来了钱昆的声音。
“什么知道什么？”
任梦怡警觉地反问，同时凭借余光窥察四周。似乎钱昆挑了一个邻座同学都处于缺席状态的时间点来询问，这或许可以从侧面说明要问的话题并不普通。
“邵子霖失踪的事情。”
“哈？我能知道什么？”
这句话的语气中绝对有任梦怡真实的不解。
“你不是那天晚上跟柳梓歆她们去吃饭了吗？”
“确实是这样，但这有什么关系吗？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啊……”
钱昆并没有回答任梦怡的问题，而是继续说自己的话：“假设邵子霖是因为我们班上的某件事情才失踪的，那么最容易想到的，就肯定是跟柳梓歆的那些跟班有关。”
“哈？为什么要做这种假设？”
“随口一说嘛，你会去探究为什么总要假设你是李华吗？”
“……”
任梦怡没有立刻回话，而钱昆看了眼从教室后门进入正在走向座位的欧阳甜，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低下头去，用铅笔在课本上勾勾画画，似乎两人并没有交谈过一样。
而任梦怡虽然表面上漫不经心，但实际上，钱昆口中的这个假设在她心中的分量可远超那普遍得都要成梗的“李华”。她保持着趴姿继续思考，思考从那个在她眼中已经无限趋近于事实的假设延伸出去的各种可能性。
顺着周末聊到监控录像时的推断去想，有动机去加害邵子霖的很可能是监控录像中拍到的人。
按时间顺序也就是——
这次考试的年级第一、副班长、数学课代表，方铭宇；
本班纪委、学生会纪检部成员，肖智新；
前代理语文课代表、柳梓歆的跟班，苏小钰；
今天缺席没来的学生之一、墨筱雪的姐姐，墨筱晴；
柳梓歆的跟班、“螃蟹”，潘萱；
拄着拐杖的女生，邓真瑶；
邻座的眼镜男生，钱昆；
后座的乖僻女生，欧阳甜；
前语文课代表，关静的挚友，叶雨纾。
其中叶雨纾可以排除，墨筱晴的可能性也很小。然后的话……
然后就没什么头绪了。
没头绪就没头绪吧。反正只要什么都不做，对方暂时也不会对关静和自己不利。那么比起与我何干的失踪案犯人，或许还是下一节课的事情更重要。
这样想着的任梦怡，从课桌抽屉中掏出课本放在桌角后，换了条手臂当枕头，重新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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