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躁的目光不断在室内游巡，温蒂·安·图巴克终于发现自己再也不能从闺房内找出丁点新奇有意思的东西，索性闭上双眼，认命似地平躺在床上，打算迷迷糊糊地混过又一个白天。
尽管身体已完全可以正常活动，但家中的医生却严令自己闭门静养，不但需要定时服用药水和更换绷带，就连一日三餐的菜单都换成了味道简单、有益恢复的蔬果和鸡肉，会造成“噪音”的所有娱乐也从家中销声匿迹。
“真是过度保护！”
温蒂小声嘟囔，生怕声音大了会召来侍从的注意。
比赛时所受的伤经过处理和包扎，已然止血和消肿，但伤口处仍时不时传来一阵奇痒，惹得女剑士几欲撕烂那不透气的绷带。好在纱幔内荡漾着舒适的香气，卧床养伤的温蒂多少平复了心情。
定下治疗方式的贺拉斯大夫是侍奉图巴克家三十余年的老臣，处理过的跌打损伤可谓不计其数，但这一回受伤的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大小姐，难免有些小题大做，竟亲自跑到宫廷附近的集市选购了大批没药和乳香，一面制成熏香成日焚烧，一面掺入药汁中给温蒂饮用。至于图巴克家的当主，温蒂的父亲，虽明面上没有像老医生这般着急，可他既然默许这些，就说明他心底里也是十分心疼自家女儿的。
“倒也不是不想领这份情......”
看到家里人围着自己忙前忙后，温蒂若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她作为图巴克家的继承者，同时也是即将作为亲卫队员迈上骑士之路的武人，怎么说也不能像个娇生惯养的豪门千金一样，稍微遇上挫折就大惊小怪的。
想到这里，女孩睁开眼，用指尖戳了戳绑着一圈圈绷带的左腿，在和帕彭海姆徒手搏斗的时候，自己被对方一踢正中，当场便是一阵剧痛。但现在想来，以那位骑士驾驭钢棍如行云流水的力量来看，对方其实已充分地留了手。
否则的话，休说被打得骨头碎裂、就此变成废人，只怕也是会出现骨折、当场倒地不起。
须知腿脚的灵便是作战的重要保障，而对于并不以劲道见长的战士来说，这点意义尤甚。想到这里，温蒂试着晃了晃大腿，不由得庆幸没有留下什么不必要的后遗症。
“这一次也真是出师不利，第三轮就遇上了这样超规格的对手”，温蒂一缩脖子，把整张脸埋入臂弯，继续闷闷不乐地犯嘀咕，“我也清楚，这世上本就是人外有人的......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存在那种力气仿佛无穷无尽的蛮牛，好吧，说是蛮牛倒过分了，毕竟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家伙经验和技巧也不缺——唉！越说越觉得打不赢对方了。”
自小练习剑术以来，温蒂曾经历过许多次胜负对决，既有剑术竞赛，也有类似这一回不限制武器的近战格斗。大家尊重她是图巴克家的大小姐，再加上女孩也确实在剑术天分和运动神经上有过人之处，故而从不曾出现这样狼狈的败北。
承蒙这一次的失败，温蒂终于清楚地意识到，真正的战场永不存在常识，即令排除掉对方在武器和作战经验上存在的优势，帕彭海姆也能凭借那充沛到不合理的体能占据上风，反观自己，一直仰仗的消耗反击战术彻底失灵，最后冒了大风险也没能夺下胜利。说到底，自己还是心存侥幸，认为凭借灵敏和经验就可替代力量和体能。
究其根本，自己的短板才是输掉比赛的最大原因。
一连几次深呼吸，女孩总归把耻辱和不甘暂且按了下去，浑身渐渐松弛下来，眼皮也粘着倦意，迷迷糊糊间意识堕入昏暗中，不知下沉了许久，眼前的世界才恢复了光亮。
温蒂有些疲惫地打量周遭，结实的松木地板上盖有花纹细密的地毯，雕塑、书柜和油画拱卫着宽敞房间的四壁，正中央则是裹上毛皮的数把椅子，以及摆满茶具的圆桌。桌椅正上方是用琉璃烧制成的漂亮吊灯，但这厅室的采光非常好，这华美的灯具暂且派不上用场。
显然，这里并非自个的卧室，而是一间庄严的会客厅
“你可以先好好休息一个下午再来见我的，图巴克小姐。”
正在享用下午茶的老人放下托盘，同温蒂打招呼，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则面露不悦，用责备的语气训斥道：“温蒂，就算是急着复命，你也不该带着满身灰尘和泥污闯进来。”
灰尘和污泥？
哦，是的，自己刚刚骑着马从遥远的乡野赶回来，猎装和靴子上可不是脏兮兮的嘛。
“不用太严苛，图巴克阁下，令千金也是以公事为先。”
另一位老人抿了抿杯中的红茶，然后抬起头打了个圆场。
“就算如此......”
“好了，就听我这个做主人的一句话，不过是小礼节，以后注意就是，问责倒大可不必。”
还好那位老人家止住了父亲的训斥，不然耳朵又少不了要起茧。
“图巴克小姐，您已经把信传到了吗？”
“是的，普鲁塔克阁下，我遵照您的要求把信交到约米尼顾问手上了，不过，就在我递上信件不久，另有信差过来了。”
年迈的宫廷顾问点了点头，女王早已和他商量过补办凯旋仪式的事情，正是他本人提出可以让卡斯坦丁的使者不必急着赶回佩斯布达。
“嗯，那就好，想必约米尼阁下和那位使者会很乐意继续在乡下地方享受阴凉的。”
老爷子毕竟人在佩斯布达，消息灵通是铁定的。只不过，这样子一来，自己送去的不过是个过时的命令，倒像是个存在多余的笨蛋似的。
话说回来，自己“贵为”宫廷顾问雇佣的文员，却是个成天坐不住的性子，即便不赶这趟冤枉路，留在顾问府上也是被支应去做各类杂务。
真不知道当初父亲为什么请托也要把自己送进来，难不成还指望我跟着老头学，成为一名文官吗？
“这趟差事您完成的很好，任务就到此为止”，就在温蒂以为对方要让自己退出房间的时候，对方却朝自己招了招手，“请过来，有些话需要和您说。”
“好的。”稍稍迟疑以后，温蒂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却只看见那张坚毅的脸上毫无表情的起伏。
“图巴克小姐，您来到我府上作为文员还差五个月就要满两年了。”
温蒂感觉浑身肌肉都立时绷紧了，父亲劳烦普鲁塔克教导自己，本意是让自己走上一条顺坦的文官道路，一开始的几个星期里，自己还兴致满满地学习摸索，可这份工作委实非她志向所在，迅速沦为敷衍应对的堕落状态，仕途自然无从指望了。
“您觉得还适应吗？老实说，我总觉得以年轻人的标准来看，您看上去不是很精神，总显得心不在焉。”
虽然在场的不过寥寥数人，但毕竟是当着自己父亲和旁人的面，温蒂只恨自己没有鸵鸟的本事，没法子挖个洞把羞红的脸埋下去。
“请别误会，我说这话不是要赶您走，图巴克小姐，我只是想问问您，您有考虑过其他的道路，有自己想要尝试的工作吗？”
普鲁塔克仍旧维持着眉宇间的笑意，试着不给眼前的女孩太大的压力。
“现在亲卫队在招募新队员，你打算参加吗？”
父亲忽然开了口，声线平淡如水。
“当然——您不反对吗？”
温蒂惊讶地盯着端坐桌前的中年人，以为刚才是自己的幻听。
“反对有用吗？”
“这个嘛......”
“就照自己的想法来吧，我已经试着为你铺过路了，但既然你不愿意走，那也没有别的办法。”
“......”
尽管父亲把做出决定的权利交还到了自己手中，但这毕竟是关乎未来的抉择，温蒂也不得不慎重起见那么一小会儿。
众人也不打扰她，而是自顾自地饮茶，继续享受着愉快的午后聚会。
温蒂忽然拿起桌上备用的空杯子，在大人物们的注视下倒了满满一杯茶水，干脆地一饮而尽。图巴克刚想要责备女儿的无礼举动，却发觉对方已主动地看向了自己，表情果决，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刃。
“我会参加这一次的选拔，”她转而面向普鲁塔克，“非常感谢阁下在这一年的教导，请容许我今日就结束和您之间的合同。”
被炒了鱿鱼的老顾问点了点头，继续喝茶，其他人也就没有过问女孩的失态举动。
温蒂小步退出了房间，却觉得自己停滞的人生终于又开始向前迈进。
人生绕上几个拐角，也不失为一场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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