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妹子，还是让我们搬吧！”搬家公司的大叔用一口流利的方言普通话劝一旁活动筋骨的程味平。
程味平单手扎起长发，没有理会搬家大叔的话，她看着比她半个人还要高大的行李袋，扶腰伸展，长期未曾大幅度运动过的脊椎节节作响。
“你花钱雇我们，我们会帮你搬下去的，不会碰坏一点里面的东西。”搬家大叔看了一眼旁边的同伴，两人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无奈。他继续劝道:“那么多东西都搬下去了，我们是有职业道德的，不管你东西多贵重我们都不会贪你的，而且这大袋子这么重我们抬都费劲，你一个女……”话音未落，他看到那高大的行李袋轻轻离地而起，程味平用她那小身板把袋子背起来了。而且看上去面不改色，慢悠悠踱步过去将一支挂在墙上的笛子取下，插入风衣的内兜里。
搬家公司的大叔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他跟在程味平后面，出了房间发现程味平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不动了。
“你们先把其他东西先搬下去。”程味平吩咐一句，双手揣兜，抬头环视这个她住了二十余年的老房子。
因为大件家具都已经搬下去，原本偏小的客厅变得宽敞不少。发黄的墙体，有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小裂纹，这一切无不显示这个屋子的年代久远。
忽然她留意到原本摆放电视柜的地方，现在柜子不在了搬开露出墙上有几道小小的铅笔划痕，歪歪斜斜每一道只有一节手指长。她走近了一些，看清楚上面的痕迹，那小小的铅笔印象就像刻度尺上一样一直往上延伸，她伸手朝其中最高的那道轻轻摸去，那道笔迹最深，比她高出半个头。
“师父师父，我们来量身高！”程味平扯着周文生的衣服硬是把正在看报的他拽到了墙前。
周文生无可奈何把手里的报纸放到一边，露出笑容:“这不是上周才量过吗？”
“可是，我，我觉得我这周又长高了，量嘛量嘛！”程味平扒拉周文生的手臂左右摇，她头上的辫子也摇来晃去。
“好好好，量量量。”周文生挑眉把抬头纹都挤出来:“去那边站着。”
程味平小步伐滴流滴流跑到墙边站好，看着周文生来到自己面前，高大的身体完全把她的视野占满。抬头望近在咫尺的周文生，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从他薄薄衬衣透出的温度。她放缓了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往前靠贴过来。忽然头顶一紧，两人的距离被定住，抬头目光却迎上周文生笑眯眯的脸。
“作弊可不行哦！”周文生按着程味平的手加了几分力度，把她踮起的脚给压平了。
“哼。”程味平嘟起嘴，摊摊手:“我用得着作弊吗？量啊。”
周文生看她这幅模样，不禁莞尔拿出铅笔在程味平头顶墙壁轻轻画了一道痕迹。
程味平跳出来，回头一看，叉腰神气地说:“拿尺子。”
周文生露出惊讶的神情:“我的乖乖，一星期就一厘米，一年不成高跷怪了？”眉宇间尽是笑意。
程味平也被逗笑了，娇嗔打了下他:“就你废话多。”
周文生呵呵笑:“用不着量了，正正好好一公分。”
程味平眼睛一转:“那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
“嗯……现在想不到，等以后想到再告诉你。”程味平指着顶上最高的身高痕迹:“你也量一下，我帮你量。”她积极地搬来椅子，赤脚爬上去顿时比周文生高出半个头。她努力垫起身子往他头顶上靠，拿铅笔在他身高处画线，看着每次都画到上面现在已经成厚厚一层黑痕的身高线，她说:“我长得快，师父一点没长！我很快就和你一样高了！不！是超过你！”她用手比高往上举。
“师父哪还能长？”周文生闻言笑出声，摇摇头:“我都三十好几了，你不过二八年华，你长大，我是变老，这哪能相比？你以后肯定能超过我。”他言语虽带笑意，可程味平总觉得别扭。
还没等程味平说什么，她身体一空，就被周文生抱着双臂放下了椅子。她满脸不忿:“唉呀，烦人！”
“等你长到和我一样高我就不烦你了！”他总是笑意满满的。
程味平眨眼，回忆的画面从眼中消散，徒留发黄残留的一堵墙。
“骗子。”她眼中再无波澜，往上驮了驮背上的大背包，转身出门往楼下走。
在楼下等待的搬家二人百无聊赖抽起香烟，大叔模样的人说起程味平:“你说那大妹子看起来斯斯文文，那劲可大得离谱，我滴个妈耶，那大袋子得有一二百来斤吧！轻忽忽就那个背起来了。让我来都得够呛。”
同伴深以为然:“还背着发呆来着。”
“你看她瘦啦吧唧，真的看不出来力气那么大。”
“你说那袋子里有什么好东西不？”
“看不出来。”
两人说话间，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走近了，准确来说他是小跑着过来的，并不是因为他遇到了什么急事，虽然他脸上没有表情，不过从他轻快的步伐可以看出来他心情不错。
他原本匆匆就要走过，不料他走过时扭头看了货车上的家具一眼就站住了，他思索数秒然后走到搬家两人前询问:“你们车上的东西是几楼的？”
搬家两个人正要回答，程味平从大门缓缓走出，看到周一程她轻轻点头:“刚好，上车。”她落下一句话，将背上的大包裹轻柔甩上车厢，正好嵌入家具里的空间，既不多进一分，也不少够半毫。
搬家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一旁的周一程却是低头跟在程味平身后，他手握着书包背带，看程味平的眼神举棋不定，好几次张开嘴但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搬家公司的人还在整理车上的家具物品。
程味平站在车门前，抬头望向自家窗台，又转头问周一程:“东西都搬下来了，你的房间里面的东西基本也……”
“能不走吗？”周一程忍不住，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程味平的话被打断，她呆了一会，目光一直停留在周一程身上。
周一程硬着头皮迎上她的眼神:“我，不想走了。”
“是你自己说要走的。”
“我知道。”周一程咽了一口口水，受不住她的目光，几次想要移开，不过还是强忍着不适与之对视:“不过我是真的不想走。”
程味平没有说话，周一程感觉一座山压到心头，一呼一吸都是压力，他终于忍不住低下头。
斜阳轻轻柔柔铺散在两人侧面，
“哈哈。”一阵笑声传到周一程耳边，他抬起头，眼前的师父笑得那么开心，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笑话，向来冷如冰霜的她今天一反常态笑得闭眼露牙，笑到激动处还捂着肚子伸手扶紧周一程的肩膀，以防自己滚落地面。周一程不知道为什么她有那么大的反应，他只伸出手搀扶程味平稳住她的身形。
良久，程味平缓过来，用手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感叹地说:“你啊，真的是一点都不像我们。”她的话说得模糊却又不解释，摆摆手招呼还往车厢上搬家具的两人:“好了，把东西都搬上去吧！重新搬上去，不会让你们白辛苦，工钱我会照给。”在搬家两人奇怪的目光中，她走到一边的长凳坐下。
周一程觉得不好意思让让两个人搬，即使已经付过钱，他还是依然帮忙一起把东西从车上搬下来。
程味平坐在长凳上，将手臂展开，架起脚瞳孔里反映出忙前忙后的周一程，无神的眼神有了波动。
“这么看起来，倒还真有点像啊！”程味平琢磨着自言自语起来:“好死不死，像那个死人头，切……”她颇为烦躁地把头仰起来。
半边夕阳半边夜幕交织混杂成天际，没有热烈也没有冷清，一层两层轻纱薄云漫不经心点缀其上，月亮也迫不及待地现身了，仔细看时，月亮之上的纹理还清晰可见。
程味平望空出神，眼中迷离恍惚，忘记了时间。
周一程和工人搬完东西，得知师父已经付过钱，他谢过工人叔叔的忙碌，跟着两人一同下楼，打算送他们回去。
“麻烦两位了。”周一程站在车前。
两人客套两句，发动汽车，汽车引擎隆隆响着离开。周一程回头看到还在长凳发呆的程味平，他忐忑走近在程味平旁边坐下。
“呼！”程味平呼出一口气:“东西都搬好了？”
“嗯。”
“那就回去吧！”程味平摆手打发他走:“我再坐一会儿。”
周一程没有动:“师父，你不问我不搬走的原因吗？”他总觉得程味平不过问自己总憋得慌，好像有件事没做完记挂在心。
“我问了，你会说真话吗？”
这一句话把周一程呛到了，他干咳数声，因为他的确已经编好了理由，听师父问起顿时心跳加快，借以咳嗽来想清楚要怎么接话。
“不用想，我不生气，相反我还挺开心。你不是个矜持的人。”程味平打着哈欠站起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次那个女孩，她很危险，不要和她接触太多了。”
“危险？”周一程脑海浮现出陈三妙那张有些欠揍的蠢脸:“我会注意的。”
“这次不走不会是因为她吧？”
“什么……当然不是！”周一程简直冤枉:“她算什么，师父，就这么说吧！就是你不说，我遇到她以后也绕路走！”
“那就是说是因为另外一个女生？”
“……”
“看来是了。”
“你不是说不问吗？”
“不问，你都写在脸上了。”
“我先回去了。”周一程匆匆离开唯恐精明的程味平又会从他的脸上看出其他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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