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看样子要下一整天了。好在学校提供的帐篷防风防水功能很强。”
这场暴雨是预料之中的，下的时机也恰到好处，就算是心情再怎么混乱，一直淋在雨中也不可能有好转。
七濑肯定不是因为体力耗尽才会站不起来的，我没有搀扶她，只是默默地把帐篷搭好，确认雨水不会漏进来，我打开帘子招呼七濑。
“虽然有点违反规定，但你还是进来吧。淋雨会生病的。”
七濑就坐在离我这边不到两米的地方，她甚至还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把脸转向了别处。
“是现在又觉得愧疚了吗？对我拳脚相向。”
回答我的还是沉默，但至少我能够确定，七濑的心情大概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了，至少不是自称【本人】的那个样子了。
“失礼了。”
“诶？！学长……”
我钻出帐篷走到七濑身边弯下腰，七濑的身体因为衣服淋了雨而变得沉重了一些，可还是能够感受到体态的轻盈，真是难以想象只是通过换个自称这种暗示，七濑就能调动那么强的身体潜力，这或许是种很不错的天赋。
“不用想太多，多亏这场暴雨，现在这里大概只有我们两个，不用担心被其他人看到后趁机大做文章，所以我并没有什么损失，还是说我这样讲你会舒服一些……”
“我原谅你了。其他的一切你大可以发泄出来，因为我是个能够承受的起的发泄对象。”
七濑原本因为被我强行抱进来而惊慌的眼神逐渐有神起来。在陷入迷茫的时候只要给她一个更强力的刺激就可以，重新回到温暖安全的环境中的人心理防线会逐步恢复，理性也会占据上风。
“我原本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不管是我，还是【本人】都不是学长的对手。”
“但你还是那么做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七濑消化完了心情，这才有力气张开沉重的嘴。
“原因可能很简单吧，至少跟我说说，松雄……不，荣一郎是个怎样的人吧。”
“学长一定不认识他吧，他是被学长父亲害死的男人的孩子，是我的青梅竹马，是我一直憧憬的对象。”
七濑抬头看向我，帐篷里只有打开的手电筒挂在头顶作为光源，不清晰的视线中，七濑说起那个名字后眼睛里都闪烁着光。
“果然是这样吗？”
七濑讲述着自己与名为荣一郎的少年度过了怎样的时光，讲述那个对于她来说就像是无所不能的保护神一样的男人是怎样坚强地活下去，最后又怎样懦弱地死去。
我对这样的描述没有想象的范本，我只是想起白发苍苍的另一个“松雄”——我父亲的管家，也是把高等育成的入学资格交到我手里的那个男人的样貌。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松雄管家只是在做一件对于我来说十分有利的错事，在我彻底一个人逃离之前也只跟他有过几面之缘而已，毕竟如果不是父亲被迫关闭了White House，松雄好像连知道我的存在的资格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一个为父亲工作了数十年的男人，在看到作为陌生人的我之后，却成为了造就如今现在这个我的恩人。
大概我只能用恩人这样的形容吧，即便我在入学之后很久都把他抛在脑后，在从父亲嘴里听到他的死讯时也没什么真实的感触，或许是因为我心里早就有了这样的想象了吧——我不了解松雄，但我了解我的父亲。
“在我彻底心灰意冷之前，月城理事长找到了我，他告诉我，有这么一个人，正在过着荣一郎原本可以得到的生活，就是他夺走了荣一郎的未来。”
“所以你就想来亲眼看看吗？”
“说实话，我相信了月城理事长的说辞，但我也清楚，为了替荣一郎复仇而攻击学长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我甚至一点也不想看见学长。”
“可我还是有那么一点期望，因为月城理事长说如果我成功了，他会让我跟学长的父亲见一面。”
“那个男人也只会把你随意打发掉吧。”
“肯定是吧，我也清楚的。不过既然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我还是选择了来这所高中，并且最后变成这种样子，我肯定是很蠢吧。”
“是啊。”
“可是！荣一郎他明明跟我说过不会放弃！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要面对这样的现实？这不公平！要是学长没有从White House里面逃出来！要是不是松雄叔叔帮了你！这一切……”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事实击中了曾经的那个孤单的女孩，让比任何人都明白事理的她这么一直勉强自己忍受下去实在是太过分了，因为从头到尾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那是松雄管家、我父亲、我还有荣一郎各自做出的或对或错的决定。
七濑突然重新挥出右拳打在我的胸口上，接着是一拳又一拳，没有什么力道，仅仅是单纯地重复着，伴随着逐渐沙哑的哭声和又一次决堤的泪水。
我没有选择抱住她好让她安静下来，而是抬头看着窗户上乱撞的雨滴出神，又一次，胸中有了不曾有过的情感，那是我终于恢复的愧疚与自责。
要是我在进入学校之前有替松雄管家提供一点或许有用的建议和帮助，又或者是用更周密的出逃计划隐瞒松雄管家的存在是不是会有更好的结果？
但是唯独，我不会后悔接受了他的帮助，因为如果不是我来到了这所学校，我连愧疚的这份资格都不会有，在White House中理所当然被舍弃的世俗情感不会重新浸染我的身体，我也不会从七濑这里真实地接触到他所做的恶。
那么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用这份已经怀抱着真正在乎我的人和我在乎的人的心愿的力量，让父亲偿还他已经清除不尽的债务。
“对不起，学长……我知道错的并不是你，我也明白要让荣一郎继续忍受暗无天日的痛苦只是我的任性，可是……我只是再也忍受不了了，看着学长每次做出决定的时候，我就会擅自想象如果是荣一郎的话会怎样做……”
“可我知道这是对他的侮辱，我只是想要发泄这份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所以才会对学长发起不自量力的攻击……”
“如果我当时真的扇了你一巴掌，你就会好受一些吗？”
“也许那样我现在就能更有勇气面对学长了吧……”
“其实你也是跟了我这么久的，知道我并不会怪罪你才会想要朝我发泄吧，因为这是你唯一能够够得到的东西。”
七濑慢慢从我身上挪开，用手把脸藏起来，仿佛一只鸵鸟。
我慢慢等待七濑冷却心情，她的做法我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因为我的父亲，那个男人就是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甚至我不忌最坏的恶意去看他，而且因为月城的存在，七濑会来到这里可能也并不是偶然。
本来约定好了要坚强地或者，一直像哥哥一样被七濑当作榜样的存在——荣一郎，真的会突然想不开吗？
那种猜测太过黑暗，我还是不要告诉七濑为好。
“七濑。”
“学长？”
我朝已经停止啜泣的七濑第一次郑重伸出了手。
“来帮助我吧。如果一个人没有开拓未来的力量，那就两个人，更多的人一起。我留在这所学校就是对我父亲的最大反击，而你来帮助我，也会成为这份来自松雄管家还有荣一郎的期盼的一部分。”
“不仅仅是在这所学校里，等我们毕业之后，我也不会忘记来自你还有松雄父子的帮助，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证明，那些离去的人所做的事情是多么的正确。”
“我还能继续……反抗吗？”
“只要你愿意的话。”
冰冷的指尖缓缓触碰我的手，握紧的力道也逐渐坚实。
“我愿意。”
七濑当然不会这么轻易让复仇的机会从手边溜走，她从来都是这么聪明的孩子，所以还有一点我要说清楚。
“七濑，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明白。”
“我都听你的，学长。”
七濑注视着我的那种眼神，就像在看着什么影子。
“我不是松雄荣一郎，你不用顾忌我是不是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放弃。”
起来眼神中的光一下子熄灭了，但下一刻，随着七濑抬起的头而高昂起来的信念也开始燃烧。
“我也一样不会，绫小路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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