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月无星，所有能发出光亮的天体都被小镇的天空所覆盖，这在这个远离城市霓虹的地方算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这样的夜晚在缺了楠姐之后更显乏味。因为空气之中不会有甜腻的悄悄话在回荡，所以早在熄灯的时候，树生就静静地钻入了床里。
而现在时间已过午夜，偏僻的病房之中，除了点滴滴答的声响以外再无其他。而在那靠窗处，姐姐的身体就堂而皇之地摆放在那里。
对于某个夜间常来此处做客的人来说，这可真是一个绝佳的来访时机。
哦，看吧！去看那病房的门口！
那人果然没有错过这次机会，就像Ta不曾错过昨天一样。
今夜的Ta一如既往地来到了如月树花的病房，Ta径直走过护士站，一向冷冰冰的护士长在见到Ta后微笑着打了个招呼，Ta回完招呼后便来到这里。
没有任何人会怀疑Ta到此处的动机。
就像不曾有人怀疑过Ta会对如月树花...会对一个植物人作出这种事情...
“我又来了，树花酱~”
说着，Ta轻轻地踢开自己的鞋子，缓缓爬到了床上，慢慢爬到了...
爬到了树生的身上。
......
（这是一页来自某个内向女孩的日记，任何偷瞧这段文字的人都应感到羞愧。）
我喜欢人偶。
生命为了保护自己，多会形成自己的一套利爪，就算是再可爱的猫咪也不例外。
而人偶则不同。人偶虽然冰冷坚硬，却从不会主动伤人。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在公园里见到了一只猫咪。那真是一只很可爱的猫咪，我至今都还记得它。它有红宝石一样闪耀的眼睛，通体雪白，全然没有其他杂色，这样的一只猫咪若是掉进冬天里，会让人完全没法找寻。它自顾自地蹲在滑梯下边舔弄着毛发，如入无人之境。
小小的我被它深深地吸引，所以那时候的我小心翼翼地向它靠近，我想摸摸这只猫咪。
结果就是...猫咪它拿我当小鱼干来咬，它只喵呜一口，就在我的手上留下渗血的牙印。
那以后我高烧了三天，每天都在床上梦些可怕的东西，像是长着血盆大口的猫，爱欺负人的男同学，跟母亲吵架的父亲...每每梦到这些，我都会胡乱地伸手，想要去抓近在身旁的母亲。
但我抓到的东西却并不温暖...那是冰冷而有实感的东西。她陪我度过了相当漫长的时间，直到高烧慢慢褪去，我才将她给辨认清楚。
是的...
那是一个人偶。
是母亲因为没法陪伴我，而在我的手心中塞入的替代品。
......
她的脸轻轻地凑近如月树花的脸，近得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树花的呼吸声异常地平稳，就跟以往无异，意识到这点的她更觉安心。
于是，她的行为更加大胆了一些。
她竟然、她竟然把脸贴在了树花的脸上轻蹭！好似一个女孩在蹭自家猫咪！
两汪脸蛋磨蹭在一起，在外人看来都不知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上边磨蹭的时候下边也没闲着...她的全身都与树花拥在一起，好似一个女孩陷在巨大的玩偶熊里。
这种感觉一定非常美好，非常令人惬意...
“嗯...”
“哈...”
所以她才会时不时地发出这种声音。
舒服的感觉慢慢堆砌...堆着堆着，她的思绪开始溶解，目光也渐渐迷离。
“你知道吗树花酱？”她轻轻捧起树花的脸说，“这个世界上绝对是我最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这样的话我可以对你说一辈子，只要你能好好地躺在这里。”
“从护士长带我来到这个病房的第一天、打我第一眼见到你起我就爱上了你，你令我那满屋的人偶都变得乏味无趣！”
“在我拥有的所有人偶中，你是最棒的！你最像人，也最漂亮，与此同时却又保持着人偶一般的纯洁：你没有情绪，不会给出任何反应！”
“你真是太棒了，树花酱！你的肢体、你的脖颈、你的后背、你的肚脐...你的一切都是那么地富有可玩性，让人摆弄一辈子也不嫌腻！能够这样悄悄地拥有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所以说，当你醒来的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
“树花酱，我好怕我会失去你...”
“绝对...”
“我绝对不会让你从医院离开的！我要让树花酱一直睡在这里！”
“我能做得到的，我能的！”
“我最近已经能够控制好剂量了，这不会对身体有害的，所以树花酱你不用担心。”
“我会用我的办法守护好你！”
“嗯...”
“哈...”
“嘶哈嘶哈...”
“咕噜...”
“树花酱...你真是...真是太棒了...”
“嗯...”
“说起来...”
“说起来啊树花酱...”
“说起来，你的那个朋友到底是怎样？”
“一直以来照顾着你的人明明是我...”
“给你擦拭身体也好，和你相拥入眠也好，这些明明都是我做的...”
“你陪着我的同时，我也陪伴着你。”
“所以、所以说凭什么她能跟你讲话？凭什么她可以喂你？”
“啊啊啊...真是一想起来就叫人感到火大！”
“但是因为树花酱你现在在安慰我，所以我可以原谅你。”
“嗯...”
“哈...”
“嗯...嗯...嗯...嗯...”
“呃？”
“呜...”
“树——花——”
“...”
“...”
“...”
“树花酱，我原谅你...”
“可我不是那样大方的女孩，所以我没法原谅你的朋友。”
“我不会让那种事再发生的。”
“你也要努力，不要让除我以外的人给碰到喔，能答应我吗，树花酱？”
“要是能答应我的话...”
“就给我一个吻...”
“好吗？”
说着，对着如月树花那张平静的脸，面带潮红的小护士把头深深地埋低...
“这种事情，你那朋友做得到吗？”
......
（这是一页来自某个内向女孩的日记，继续看下去的人可没法说自己是不小心看到的，你是真的很差劲！）
我喜欢人偶。
我喜欢可以任我打扮、愿意听我说任何话，永远也不会对我生气、不会对我失望的人偶。
我最初得到的人偶名字叫佩佩，她是一位有着长长黑发的异国公主，只是因为被女巫下了诅咒，所以才只能长到一百八十毫米这样小巧的身高。
佩佩是个很安静的公主，白天的时候她从不说话。只有夜晚关上灯时，她才会在我的枕边悄悄耳语。
每当我遇到伤心事情的时候，佩佩总会安慰我，所以我很喜欢她！
因为佩佩不会长大，所以我跟这个女孩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了变化。
小的时候，佩佩是妈妈，她在会夜里紧紧地牵着我的手。
上学以后，佩佩是朋友，她愿意倾听我任何烦心的事情。
再大些后，佩佩是宝宝，她像是曾经的我需要被保护着。
我也一直将佩佩保护得很好。直到她死前，我都没有结识其他人偶的想法。
是的。
直到佩佩死前...
......
在用舌头收拾完残存的银丝后，小护士才恋恋不舍地松口。
“这种事情，你那朋友做得到吗？”
虽然是反问句，但她从来不会期待从人偶的身上得到回应。
人偶是不会说话的，就像人偶不会因肌肤暴露而羞耻，也不会给他人深吻以回应。
一直以来，如月树花都是那样一个乖巧的人偶...但如月树生却不是！
树生他从来都不乖巧。
所以...
“可是楠姐被我给爱着。这种事情，你做得到吗？”
所以，他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呀！”
小护士惊呼着，像是看电影时突然听到惊悚的音效一般，她整个人猛震了一下再向后退去。一时间，她瘫坐在床上动弹不得，与撑起上身的如月树生就那样久久地面对。
“这就是我的贴身护士吗？”如月树生用着姐姐那张温柔的脸微笑着，他的声线也异常地柔和，让人不明白他到底是在愤怒还是在戏谑，“确实贴得有够紧。”
小护士吃惊到嘴巴微张，活像个看电视看呆了的小孩。面对实实在在地动弹着、确确实实地说着话的如月树生，此时的她反倒像个人偶，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也只有像树生这样坏心眼的人，才能对着这样可怜的小女孩继续用语言来欺负：
“怎么了？你现在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不是个胆子超大的女孩子吗？”
说着树生歪了歪脑袋，让小护士看看自己脖颈上那被称为“草莓”的东西。
“昨天晚上，明明楠姐也睡在这里，明明她就睡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即使是那样，你也还是偷偷地潜了进来，偷偷地，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了这个东西。”
树生审视着小护士，那女孩的目光一接触树生的眼睛，立刻就涣散掉了，像是一潭碧水被投石搅得尽是涟漪。
“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我...我不是...对不起...我没有...我不应该...对不起...”
小护士对着床单深深地低下了头来，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她那不善与人交谈的嘴巴不停地发着生疏的道歉声音。
明明都已经是那么大的人了，她的表现却完全像个小姑娘一样。
只有看到这样性格的女生，人们才会明白，为什么小的时候男孩们总爱欺负小姑娘。
因为小姑娘欺负起来特别好玩。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说话脆生生的，哭起来的时候睫毛上挂着泪珠。
不管是男孩还是大人，都很喜欢小姑娘楚楚可怜的样子，所以他们非常乐于逗哭这样的女孩。
“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你只能选一个。你选爸爸吗？妈妈生气了，要走了，以后你没有妈妈了。”
“你妈妈要生弟弟了，以后就只疼你弟弟不要你了。”
“你学习不好，爸爸妈妈不喜欢你了。”
小孩子们打不过、说不过也离不开大人，表达能力、体力、自理能力完全没法和大人相比。
被压抑住的不满情绪在成长过程中就会变成自我压抑。
事到如今，那位小姑娘已经长大，她成为了一个护士，成为了树生面前这位一遇到人就不知该如何说话的人。
然而...就算是知道了她的故事，就算能明白她的不幸遭遇...
那又与如月树生有何干系？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没有人有权利在他人身上找补幸福，更没有人有义务去救赎他人。
所以如月树生只是注视着她，深受其害的他需要得到一个说法。
一个...让他能够原谅这个女孩、让他不要把她的尸体也塞进医院墙壁的说法。
医院的夜晚很安静，只是偶尔会有值班护士们的脚步声音。
而病房里，在断断续续的道歉与久久的沉默之后，树生总算得到了小护士的说法。
“为什么...明明...呜...为什么...会醒来？明明...明明我今天也有...明明今天的剂量是够的...”
小姑娘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她一边躲闪着树生的眼睛，一边怯生生地询问树生。
“哈...”
闻言，如月树生久久地叹了口气。
这是失望的叹息。
因为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说法。
在那样长久的等待之后，他想要的才不是“为什么你会发现这件事，我到底哪里做的还不够”这样的反问。
不过，树生还是回答了她。
他从被子中伸出手来，给小护士看自己输液的那只手。
在那只手的手腕处，一道由美工刀划出的浅浅口子就镶嵌在肌肤之上。
树生就是这样，将输液的内容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放了出去。
“我有一把神奇的美工刀，它可以切割物体，使其流出内容。在我意识到你给我输的液可能有问题之后，我提前在手腕上划了一刀，将静脉中的药液放了出去...”
树生花了很长的时间来跟小护士讲述魔女，讲述美工刀，讲述自己这昏昏沉沉的几天还有自己怀疑她是犯人的原因。
自姐姐死后，树生再也没有这样畅所欲言过。他像是刚得到崭新人偶的女孩一样，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小护士。
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树生心想。死人又不会泄露秘密。
在树生靠在床头慢慢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小护士那紧绷的身体也总算舒缓了起来。
面前的家伙在胡说些什么？什么魔女，什么放出内容？什么样的幼稚鬼才能编出这样奇怪的东西！
这样想着，小护士慢慢地撑起了身来，她积蓄着勇气，缓缓地、再一次向如月树生靠近。
被发现了又怎样，树花酱只是个刚刚苏醒过来的植物人而已，现在的她肌肉萎缩成那样，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是的，是的，她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现在的树花酱甚至不如一只长着利爪的可爱猫咪，就算是自己也可以轻易地战胜她！今天的苏醒肯定只是一次偶然，只是一次巧合，只是她的身体对药液产生了一定的抗性而已！之后，只要我继续加大剂量就好！对，只要我继续加大剂量，树花酱就会再次陷入漫长的沉睡！这一次我不会再失手了，我要让树花酱重新变回我那乖巧的人偶！
心中涌动的那片爱充盈了小护士的身体，她鼓起勇气，伸出手去够床边的输液架。
只要用手指向上轻推输液瓶的调节泵，药液的输送速度就会加快。只要药液加快输送进病人的体内，树花酱就会继续变得昏昏沉沉，在此期间自己会找到办法让她永远不再醒来。只要树花酱永远不再醒来，自己就能永永远远地拥有她！
是的，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咦？”
这时，从小护士的口中，发出了轻微的惊疑声音。
她当然会觉得惊疑，因为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好困。
真怪...自己明明是上夜班的护士...按理说她的生物钟早就让她不会在夜晚产生倦意...
明明是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自己现在会觉得...
会觉得昏昏沉沉？
小护士想要思考，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问题的答案的。可是这困意来得实在太快，像秋风拨弄山岗。很快，她就连问题本身是什么都忘了。
她那伸向输液架的手垂下，她那凑近树生的脸埋在了树花的身上。
就这样...
在自己最喜欢的树花酱的怀抱中，小护士停止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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