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暂歇，青山之间挂着一道彩虹。采桑子在庭院里逗弄着云阳的那只云鹤，林小满坐在树桩上看着手里关于绘符技巧的书。此时的院子里很是闲适舒服。
剪刀石头布输了的云阳很自然地蹲在井边洗碗，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毫无意见就去做了。直到他在水井边打水的时候，他才有些意外这种情况，但转念一想，至少林三七他们正在按照他们的方式在跟自己相处，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有过多的拘束感。
这一点让他很高兴
西南大族云家，在帝国里都是数一数二的符阵世家。
从帝国建国开始，是唯数不多没有衰败迹象的家族，所以才能给到云阳别人没有的条件和待遇，也因此给云阳带来了很多不舒服的眼神和脸色。
他从小的性格就很像他的母亲，或许就是因为他母亲的这份温文尔雅的，才导致他的童年一直受到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的排挤和欺负。他的父亲从未过问过他与他母亲的生活，就像他母子俩从未存在过一样。直到他母亲死后，云阳才被他父亲看到。
他除了他的母亲之外，根本无法融入到他所在的这个家庭里。甚至是其他家庭的同龄人也因为他的这个云家少爷的身份而特别忌惮与他接触。
他从小就没有朋友，那些照顾他，哄他开心的下人，脸上虽然在面对他时都带着一幅和蔼可亲的笑容，可谁知这副笑容之下隐藏的是多少恐惧。
他见到过很多不一样的表情，也看到过很多的阳奉阴违。
直到他主动走进这间斋舍，直到他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那道门，他没想到会有人完全不在意他的身份，一直在用一种很普通的眼光对待自己。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为一个普通人的感觉。
所以他很高兴，洗起碗来特别的卖力，但是他由于没有洗碗的经验，不知道有皂角粉这种东西，油腻腻地碗在他手里终于发生了一次“脱手事件”。
眼见瓷碗就要落在地上的时候，云阳一施符术，一下子就把飞出去的碗给抓了回来。这一幕恰好被一旁看书看得奔溃的林小满看见了，只见他两眼放光地就朝云阳跑来。
“云阳，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呗。”
林小满嘻嘻一笑，脸上挂着一副不用猜都知道有目的的表情。
云阳放下手里的碗，也是好奇。“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我帮你洗碗，你教我符术，你看怎样？”
云阳楞了楞，没想到林小满说的会是这件事。
从没有人寻求他的帮助，这也是云阳第一次接受别人的请求。
“没问题。只不过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云阳看了看林三七站着的方向。“你为什么不叫林三七教你？”
“小七？”林小满看向林三七的身影。
“他说这些不适合他，所以他没学。”
“他没接触过符文？这不可能。”
“在尾丘镇的时候，他的确没跟我一起上过课。”
“我觉得他很厉害，不应该没接触才对。”
“你也觉得小七很厉害吧，小七就是很厉害。”
林小满再次看向林三七，眼睛里是满满的自豪感。
林三七在尾丘镇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上过一天学堂，也没看过一天书，虽然认识了不少字，但是符文却是一个都没有接触过，可他就是很厉害。
林小满很高兴地接过云阳手里的碗。他从云阳来敲门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这下终于钓起了云阳这条肥鱼，不把云阳榨干，他誓死都不会脱竿。
很快林小满就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洗碗的问题。
之后就坐在石椅上听云阳开始讲符术的事情。
“其实符术就像咱们写句子一样，但也有小部分的符术是当靠一个字就能够实现，它的威力和精准度会比其他符术强很多，这种符术在很多典籍里被称为字符……”
林小满一个劲的点着头，跟捣蒜一样。
“一般来说符术跟符阵不同，符术都是消耗性的，而符阵是持续性的，除非被打破。大多数符术是用在攻击或者是短暂增强自身能力上……还有一些能够改变周遭空气的压迫感，就是普遍意义上的威压符术……其实只要练好符文，然后记住符文的排列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符术也就很自然的得心应手了。”
林小满有些高兴，随即他又开始沮丧起来。
“我都把一整本符文书背下来了，可凌空绘符依旧不会。”
云阳有些惊讶，就连他都无法将一整本的符文给背下来，这不仅需要特别熟悉符文的笔画走向，甚至是一点差错都没有的绘制出来才行。这需要的是很强的毅力和记忆力。
他终于明白，林小满为什么会在前十榜上了。
“咱们平常在纸上写字和在空气中写字是完全不一样的，在纸上写字，你能完完全全感受到笔墨接触纸张时的实质感，但在空气中不一样。”
“那需要怎么做呢？”
“这就需要对灵犀的控制力了。咱们眼前的这片空气，弥漫着数不清的灵犀，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操控这些灵犀，让灵犀在空气中汇聚成一张纸的形状。你应该还记得在初试的时候，将灵犀通过手掌灌入到应天石内的那种感觉把。”
林小满点了点头。
“你好好感受一下那种感觉，然后尝试一下让灵犀围绕着指尖转动。”
林小满听着云阳的话，眯着眼睛感受着空气中的灵犀。这时坐在秋千上的采桑子也好奇地走了过来。突然林小满睁开了眼睛，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
“这种感觉好特别，像水流一样。”
看到林小满只是呼吸间就做到了自己说的要求，云阳很惊奇地再次引导。
“然后你将灵犀平铺在自己的手掌上试试。”
“软软的像棉花一样。”
“你只要将这团棉花压缩成一个平面，控制灵犀进行紧密的排序，它就能变成类似于纸张一样的东西。”
林小满很吃惊地睁开眼睛。
“好厉害，云阳你好厉害。”
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喜都快让云阳麻木了，那种需要极高的灵犀控制力的排序操作林小满只是眨眼间便做到，这种天赋就连云阳自己都有些望尘莫及。
他不禁下意思地朝林三七的方向看去。
林三七此时正站在斋舍旁荷塘边的那棵槐树下，望着远处隐在云雾间的青山，听着庭院里林小满开心的笑声，他的心情很是平静，眉眼没有一丝波澜。
远处的雾很浓，但近处的风很清。
云阳来到了荷塘边上，看着时不时跃起的龙鱼，手里的纸扇刚好打到了三十二下
。
“林小满的天赋很惊人。连我都有些自愧不如。”
林三七没有回头看他。他走到林三七的旁边，与林三七并肩站着。
“所以我越发不相信你初试的成绩，这样的成绩太差，差到有些奇怪。”
他打开手里的纸扇，扇着山谷里雨后微凉的风。云阳再次看向林三七的脸。
“因为我的直觉很好，我觉得你很不简单。隐隐以你为中心的林小满和采桑子都能进入前十，我不信你会在末游。”
他看着林三七毫无情绪的脸，叹了口气。他说话很紧张，尤其是面对林三七。
“你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是如此平静，不管是在驰道上还是在初试成绩放榜的时候。”云阳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心境，现在应该不会这么苦恼。”
说完后他低着头，看着脚上的泥巴，沉默不语。
蜻蜓落在了未开的荷花上，水里有它的倒影，影子也在未开的荷花上。
“别紧张。”
云阳微怔了一下，随即有些苦笑。
林三七没有解释。
眼前的青山逐渐隐入云里。山间荡跃的白耳灵猴也隐入云里。
“听说你和司阳桀有矛盾？”
林三七点了点头。
“他姓司阳。”
“我知道。”
“那你还敢惹他。”
山里的清风拂过平静的水面，吹皱了一池春水，也吹皱了林三七的眉头。
云阳不知道皱眉对于林三七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泽帝国的镇西大将军，惹上他的儿子跟惹上他没有什么区别。”
林三七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只要他不犯下动摇国之根本的事情，陛下都会为他网开一面。”
深得不能再深，那就是生气。林三七转头就走，场间只剩下云阳和一棵槐树，还有正在偷听的龙鱼。云阳扇着扇子，尴尬一笑。
“我居然说了这么多话。”
......
下过雨后的山间小路很粘腻，林三七的鞋却干净得异常。他踩着符阵在走，自然不会沾染那些。
林三七走走停停，并没有过多留恋林间的风景。林间有鸟，鸣叫很空灵，听着很舒服，让人想睡觉。所以林三七看到了正在林间石头上睡觉的人。
那个位置不错。
林三七想到，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了一眼。因为这一眼，那个人醒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林三七有些诧异。他知道这个人，晨间在山下见过，是个很有趣的人。
让林三七觉得有趣，一般在别人眼里就并不如何有趣。
林三七没有想到那些。那人朝林三七看来，两人的视线在林间相遇，并未产生多大的火花，就如砂石入海。他挂着一串黑色串珠，林三七踩着一双黑鞋。
林间很静，只有鸟儿的叫声，还有......
还有一串幽幽传来的打油诗。
“三七等于二十一，二一大于三和七......”
林三七的眉毛皱得极深。墨池转头望去。
在逐渐往山上来的小道上，有一少年，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布衣，踩着一双草鞋，咬着一根尾巴草，抱着头，跨着步。不像是书院里的学生，更不像某个教习的侍童。
林间的风凛冽了些许。
站在明处的鸟儿惊恐的逃窜，躲在暗处的妖兽慌乱的逃走，林三七有些不悦地眯起了眼。一切都显得诡异异常。远远望去，那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少年，普通的头发，普通的衣着，普通到让人无法生出敌意。城门口的麒麟不行，书院里的墨池也不行。
二十一忽然看向墨池，嘴角高高地咧起，露出了一颗锋利的虎牙，像是在跟墨池打招呼。明明很好看的脸非要做些不好看的表情。墨池不认为这是在打招呼，所以没有回应。
二十一见不到回应，咧开的嘴落了下来，表情上很是沮丧，忽然间又很生气，表情阴晴不定。他朝着墨池丢了根尾巴草。尾巴草轻飘飘的，很快就落到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的二十一满眼的失落感。墨池感受不到二十一的失落。长年累月的清心意却让他感觉很不安，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二十一抬起头来，墨池没有笑他，他反而觉得不开心。他有些怪异的癖好，不喜欢就是不开心。他看到了墨池平静的脸，他不喜欢。
二十一咧开了嘴笑着，表情很是狰狞。
“我不开心，所以我想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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