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地仔细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表，甚至还摸偷偷摸摸拿了两个母亲的发卡来修理这一头不听使唤的乱发。我对自己的的审美观还是很有自信的，搭配好了一身自认为很精神的穿着之后，我来到了14层，按响了林昕羽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已经发福到无药可救的大叔，这大概就是林昕羽的父亲了吧，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我应该根本没有见过他才对，但是我却觉得这个面容自带严肃效果的男人有些面熟。
“昕羽，你朋友来找你了。”
我看见从玄关的另一头，林昕羽一溜小跑地出来了。上午在我家的时候，她还只是穿着一身宽大的家居服，宛如一个早起赶集的家庭主妇。而现在，穿着露肩T恤和背带短裤的她，让我不由得心头一震。
——女孩，原来是这么可爱的生物吗？
“发什么愣？走了。”
“路上小心啊。”
林昕羽的父亲在关门之前对我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让我回过了神，与此同时背后一阵发冷。
难道他知道些什么？不不不……我可什么都没对林昕羽说过，那要么是林昕羽对他说过什么？
我的视线投向身边那个比我矮上十公分左右的女孩，她双手背在身后，十指勾在一起，看上去很是期待中午的这一次同学聚会。
“看什么看，长这么大没见过女生吗？”
相比起我们班上的女生们，林昕羽确实算是特别出色的了，这或许就是她们为了自己的学习成绩所付出的代价吧……
“抱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本小姐天生丽质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算了，林昕羽本来就会时不时地说些这种话，我也已经完全习惯了，反倒觉得这是她有趣的地方之一。
路并不远，我跟着林昕羽走了十分钟左右，来到了聚会的饭店。在这里，就有我那些许久未见的“老同学”们。我咽了口口水，跟在林昕羽的背后走进了包厢。
“濮天霖？”
绝大多数人的反应出奇的一致，都像这样一边用疑问的语气叫着我的名字，一边用一种特别失礼的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哟，你不是说你有事儿来不了了吗？”
坐在饭桌边上的华文夕立刻站了起来，走上前来迎接我和林昕羽。
我并没有多说什么，周围的人看到我出现也仅仅是一开始惊讶了一会儿而已。席间没有出现任何有可能引起我不快的事情，我只是听他们聊天，然后在一边默默地吃罢了。整个饭局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平静，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一个初中的班集体，如果说真的有羁绊存在的话，那么这个羁绊加深最为迅速的时间段应该就是备战中考的那一整年了吧。而我因为加入了文高尖子班，并没有体验过中考带来的压力，更没有和他们一起共患难。
昔日的同学们聊起的话题也大多是初三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而少数几个即便去了文高尖子班的人，因为与初中同学保持着联系，甚至还时不时回去看看，所以也能跟得上他们的讨论的节奏，比如华文夕。
“怎么样，我说过没问题的吧？”
席间，我跑到包厢外头透气，没想到被林昕羽一路尾随。
“他们做过的错事不可能一笔勾销，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他们。林昕羽，我这次算是给你面子才来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是是是，看在我的份上，连发卡都用上了，你还真是拼啊。”
说着，她伸出手，缓缓地张开，一枚黑色的小发卡正躺在她的手心里。我下意识地抬手一摸脑袋，另一枚发卡也掉了下来，被我接住。
“哈哈哈哈……你这摸脑袋的习惯是改不掉了吗？”
“这和习惯没关系好吧，我只是确认一下发卡是不是真的掉了。”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发卡，小心翼翼地又别进头发里。
“吃完饭我们准备去KTV，你也一起来吧。”
“……KTV吗……”
我想了想今天到场的同学们，其中麦霸不在少数，而且还有文初的校园十大歌手第一名在，说起来我们一个尖子班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在？难道我其实读的不是尖子班而是特长班？
“怎么样，就当是陪我去听听他们唱歌也好嘛。”
我刚准备开口拒绝，却被林昕羽这一句话硬生生堵了回来。
“这是给你面子。”
林昕羽立刻露出了可人的笑容，转过身往饭店里走去。
“事到如今，你不会再说些什么要他们对我道歉的话了吧？”
林昕羽的肩膀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看样子是被我说中了，可能饭桌上确实不太好提这件事，但是到了KTV这种地方，可就说不准她会做什么了。
“不会不会，我像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
“像，像极了。”
“哈哈哈哈……不会的不会的。”
——最好不要。
我在心里默念着，跟着她回到了包厢里。
来到饭店附近的KTV，有几个同学看起来轻车熟路，立刻就弄来了一个大包厢，而那些麦霸们更是迫不及待地就点完了一长串的歌，我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而林昕羽则在人群的中间和其他女生聊着什么，时不时被周围的男生开两句玩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准备出去透透气。
“别老是坐着，上去唱两首歌啊。”
KTV门外，林昕羽如法炮制，一路尾随我到了室外。
——要在他们面前唱歌什么的，我满脑子都是他们鄙夷的目光。
“我还是算了吧，你看我嗓子也不好……”
“我还没听过天霖你唱歌呢，来来来，唱一首嘛，不好听又不会怎样，文夕那样的都敢去唱歌，你还怕什么？”
我估计此刻坐在包厢里的华文夕一定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文夕……我和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大家又不会怎么样你。”
真的吗……从中午吃饭的状态来看，我没有说什么话，他们也没有怎么刻意找我麻烦，整体来说氛围还是挺好的……我是不是真的可以试试上去唱一首？
“嘿嘿，我看出来你心动了。”
……难道我无意中做出了什么能够让她看出端倪的举动吗？
“你说得对，再次我也比文夕强一点。”
回到包厢，我在点歌台上点了一首比较拿手的曲目，但是好像光是我的这个举动，就已经引起了不少注视。
“濮天霖啊，没听过他唱歌呢……”
“反正肯定比文夕唱的好听就是了。”林昕羽故意接了一句。
“你这是什么话，我这嗓子，要在专业的录音棚里才能发挥出来。”文夕接着打趣似的挣扎了一句，引得众人笑出了声。
嗯，看起来氛围确实并没有起初我想象中那么糟糕。在歌曲右侧点下置顶键，我坐回了角落里，顺手摸过来一罐啤酒多少给自己开开嗓子。
一首歌唱完，轮到我了。我拿起桌上无人使用的话筒，清了清嗓子。说实话特别紧张，第一次在这帮人面前唱歌，虽然经常一个人在没人的地方哼歌，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在上初中以后还是第一次。
在我开口的那一刻，整个吵闹的包厢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我有些慌，难道我第一句就跑调了？但是听起来并没有啊……
没办法了，我决定硬着头皮唱下去。
第一段副歌过后，我瞟了一眼林昕羽，她正笑着，手在身下偷偷摸摸给我比了个大拇指，这也让我更加放松了。
曲终，掌声响起。
“卧槽，你这绝对有在校园歌手比赛拿奖的实力啊！”
“濮天霖原来这么能唱的吗？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他唱过歌。”
还用问吗？因为每次聚会我都不在啊。
“再来一首啊！咱们还没过瘾呢！”拿过十佳歌手第一的兄弟带头开始起哄。
“再来！”
于是KTV的活动立刻朝完全预料之外的方向开始发展，成了这种奇妙的状况……
散场，我和林昕羽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这不是很厉害吗？”她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一直很谦虚，其实背地里还是很努力的吧？”
可是，唱歌这个……我并没有接受过什么训练，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野路子。虽然小学的时候母亲的确有想过送我去学声乐，老师也给出过不错的评价，但是因为当时家庭的经济状况实在不容乐观，最后也只能作罢。
四年级的时候，一场高烧彻底废了我的嗓子，从那以后我几乎不在人前唱歌，只是暗地里唱唱而已，我可能还是觉得，这种程度的状况可以用后天来弥补吧。
“我，我还好吧……我也就这件事还能拿出手了。”
“胡说，”林昕羽的语气，平静中却又带着一丝俏皮，“我很期待你的写作。”
——写作吗？我似乎不想再去钻研那个东西了，虽然之前因为高文出言不逊而努力一段时间，但是一放假我就松懈了下来。
“写作什么的……那个东西我已经丢了很久了，早就没有能力写出能够拿奖的东西了……”
“但是我父亲对你的评价很高。他看过你……获奖的那篇文章，说是‘不论是描写还是伏笔的设置，都不像是一个初中的孩子能够写出来的，哪怕是给一些已经出道的大人，也未必能体现出如此细腻的情感，而且主题还是如此沉重的家庭分裂，难以想象这篇文章出自一个初二学生之手’。”
这么说……我的努力，被认可了？而且是被专业人士认可了？
“哈哈，你笑了！果然你听到这种评价还是挺高兴的嘛。”
我竟然……无意中露出了笑容？
“所以说，”林昕羽突然停了下来，“不要再浪费自己的努力了，知道吗？努力本身，也是人的才能的一部分不是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行吗？”
不能囿于过去，而是要抬头向前……我能做到吗？毕竟我并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
“濮天霖，”林昕羽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她三步做两步走到我的正对面，深深鞠了一躬，“我在这里代表所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的同学，道歉！”
“你——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我说过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啊。”
——你已经善良到了这种地步了吗？真是让人欣慰……
“不，还是那句话，身为班长，我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对此我表示抱歉！”
你的善良，让我看着心痛。你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做这种事。
接下来，接下来……接下来，我说出了这一生中，第一次后悔到胃疼的话。
“班长，有的东西被叫做垃圾，有的垃圾放着不管自己也能被自然降解……但是我认为我们班上的垃圾，并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对付的。而且你已经不是班长了，大家已经从那个地方毕业了，你没有必要……”
“你还是放不下吗？”
那双眼睛又开始注视着我，我想躲开，却好像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吸引住了，脑海中不断回响起一个声音：不能再逃避了。
我愣住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你根本不用感到自责……犯错的并不是我们，不是吗？”
我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些激进，连忙想要圆回来。
林昕羽笑了笑，但是这个笑容，我看不透。
“没什么没什么……可能确实是我神经过敏了吧。天霖你也是，差不多该放开那些事儿了，我知道你可能无法原谅他们的所作所为，但是你最好还是看开一点。”
“嗯……真是谢谢你了，这么关心我……”
我们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因为我的道谢突然间变得十分尴尬。我们带着沉默又迈开了脚步。
电梯停在了14楼，告别之后，轿厢的门缓缓关闭，而我还在试着去捕捉她的背影。
——谢谢你，林昕羽。
我越发确定自己的感情，这种心情和以前的我所抱持的那种单纯地憧憬不一样了。在那憧憬之上，又蒙上了一层当时的我还无法解读的氤氲。但是我可以确定，那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感觉，我终于迎来了漫漫长夜中的曙光。我的情感，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坚定。我决定，为了林昕羽，再一次拿起笔，我要让她、让其他人再一次看见我的努力，再一次看见我的才华。我不能辜负了林昕羽对我的期待，我要报答她给予我的救赎。
暑假的最后一天，我正在看书，突然接到了林昕羽的电话。
“班长大人，有何贵干？”
“你想参加征文比赛吗？”
开门见山。看来是思考了很久才打电话来的。
“比赛吗……”
比赛，那是什么？能吃吗？难道说还要我再体验一次被剽窃的感受？
“抱歉，我……”
“诶诶诶，别急着拒绝啊！这次比赛是我爸爸的杂志社主办的，你也知道的吧，那份文学杂志，现在他们正准备设置学生文学的部分，于是准备举办一次大赛征文，听说要是足够出色的话，就有得到成为杂志签约作家的机会。”
我心动了，动摇得十分激烈。
“我觉得以你的水平，绝对可以的，我跟爸爸说了之后他也表示赞同，这次比赛完全是个人名义，不用担心之前那种情况的出现，怎么样，考虑考虑吗？”
——你真是我的天使。
我小声对着话筒说了一句。
“欸？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啊……没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参加的。”
然后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林昕羽兴奋的声音。
“爸，他同意了！”
“喂？你还在听吗？”
“嗯嗯，我在，等具体的比赛章程出来了，我立刻给你送过去。”
“麻烦你了，为了我这么费心。”
随后，我听到了此后几年都不能忘却的话。
“有才能又愿意努力的人，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人被埋没。”
没错，没错。
我的黎明，确确实实到来了。林昕羽，或许你就是我的欧若拉，为我带来光明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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