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皖这一句,似乎唤醒了拉斯特那迷惘的记忆,那地动山摇之中,自己的前方似乎仍然有一只手,一只有力的手,拖曳着自己向前迈步。
那个人……是谁?
……
“拉斯特?怎么你会在这里?”迷惘与彷徨之中,在大地的崩裂声与石块与铁板的砸落声交响之中,一个让拉斯特怔怔地抬起头的声音出现在身旁。
此时的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黄区的底层,似乎自己也寻找到了各层之间通风的小孔,一同坠落而下,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复原成原先完好无缺的模样。
此时的他正茫然无措地在黄区的底部因为恐惧与恍惚而奔跑着,直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彻底引了过去。
一个黑发的美人,神情之中没有往日的高傲,带着些许焦急与关心,高挑的身影从自己面前往来的人群之中毫无阻塞的走来,拉斯特看见对方半边脸上沾惹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鲜血,但对方却不以为意。
拉斯特不由得低下头看着对方的脚趾,那原先赤脚穿着木屐的他此时脚趾头已经彻底被鲜血所覆盖,玻璃与铁片渣嵌入他的脚趾与趾甲盖中,看上去极为疼痛。
然而对方却依旧是这副完全不在乎的神情,依旧保持着那作为天下仅有的那几位贵族特有的优雅,那样子就像是在世界毁灭之前依旧不在意自顾自品着茶的模样。
“……”拉斯特想到对方的身份,望着对方那毫不迟疑向自己伸出来的沾惹了些许尘土的手,不由得微微顿了顿,自己的脚步也往后挪了挪。
对方和自己终究不是一路人,但不知为何,看到对方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拉斯特也有了些许难以被自己察觉的安心感。
他想要装作不认识,转身离去,那只手却迎上前来,一把将自己的左手紧紧拽住。
“你的右手是怎么回事?”陆焰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拉斯特那有些反常的脸色,惊讶地问着这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友人,但对方那无声的回应让陆焰之意识到对方应当遭受到某种超乎自己想象程度的打击。
陆焰之一把揪住拉斯特的手,表情一瞬间冷毅起来,语气之中除了庄重,更多的还有拉斯特未曾察觉过的担忧。
“听着,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连那蓝焰的力量都似乎消散了。但是,接下来,我们得尽快逃离这里,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对于我们而言或许才是最优解。”
拉斯特看着对方那表明紧张但实则胸有成竹的神情,看着对方那因为逃跑不便而用力撕扯开来露出小腿的长衣,看着对方那鬓角发丝微微凝滞,拉斯特意识到对方似乎早就意料到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形,于是乎,在“死棘之枪”降临之前,迅速离开了蓝区。
就像是嗅到危机的羚羊,极为矫健富有谋划地从这对于他而言的危机之中迅速脱离。
但拉斯特早已没有心情将自己的赞叹放在这个生来就有着某种才能的家伙身上,他满脑子除了亚奈那些庞杂信息量爆棚的话语之外一无所有,连逃到黄区都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本能在救助着自己。
黑石的力量似乎在自己坠落之后还没有完全生效,但此时拉斯特也算是完全意识到黑石的可怕之处,他半边的躯体几乎都化为残废,似乎直到此时低下头才注意到这点。
和陆焰之说的一样,蓝焰的力量没有驱动,仅仅维持着自己的生命活动,连眼前的视线都一并模糊起来,痛感似乎丧失了一般,双腿麻木地支撑着自己。
“这状况实在太糟糕了,我带你离开这里,拉住我的手!”
拉斯特依旧茫然地盯着地面,他依旧无法理解此时陆焰之那超出常理的愤慨与焦急,后者见状,气得就想给这个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的家伙一巴掌,但随即,那巴掌化作极为有力的救助之手。
“跟我来!”拉斯特感觉自己被某些强大的力量拉扯着,那在黑石袭来之后的体能变得格外虚弱,腿部跟不上陆焰之那残伤脚趾在地上挪动的速度,肺部像是被血水灌满,让他感到走了两步就要咳出铁锈味的鲜血。
他究竟为什么要带我走?
拉斯特惘然地望着前方那位一直摆动着手臂的高挑男子,那长长的黑发哪怕在动乱之中,在尘土弥漫,烈焰四起的状况之下依旧柔顺,散发出不为人所明了的清香。
也或许正是那股香气,让拉斯特原先一直纠结与混乱于亚奈话语的头脑一瞬间清醒下来,就像是被浸润在柔和的水波之中,某些心境也随着自己越来越缓慢的脚步而安宁下来。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眼前的大地出现一条裂缝,拉斯特就这么看着自己眼前的裂缝一瞬延伸到自己趴着的地面之上。随即,身下接触的一切化作空虚,拉斯特没有一丁点的防备,一瞬就已经在坠落无边黑暗的空中。
他艰难地将眼睛睁大,在那空中坠落之时,一切似乎都变慢了,他能看见陆焰之往回跑,露出诧异的神情,随即伸出手想要挽救自己的模样,也能看见空中跟随着自己一同坠落而下的大地残骸,亦能够瞥见天空之中摇曳着的黑色火焰,那似乎正是亚奈点燃的第一把火。
“如果,能够就此永别,也算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只是,在自己一同坠落而下的同时,拉斯特听见了另外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那呐喊之中,像是带着对拉斯特的命令与最后的寄托。
“拉斯特!你一定要在德拉古的佥都跟我会合!我帮了你那么多,你可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马上!立刻!迅速赶往那里!”
拉斯特只是静默地望着对方那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心里想着的却是:“你凭什么命令我?”
这个带着抱怨的想法随着拉斯特坠入凯尔特城大地之下的黑色空洞之后,一瞬消散,拉斯特的意识再度昏迷过去,他坠入了那一片死尸的海洋之中。在死亡的国度之中,顺着那缓慢下坠的趋势,一同掉入他尚未明晰也不可能明晰的黑暗深处。
……
回忆有些扎人,拉斯特的手指深深地挤按着额头,那段不太清晰的记忆在此刻回忆起来依旧显得模糊,陆焰之似乎在拉着自己手的同时还说过一大堆的话语,但要不就是被各地的爆炸与枪械交火声给掩盖,要不就是被自己混乱且无绪的头脑所选择性遗忘了。
但最后一句话他依旧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平日里看上去一直很关心自己的德拉古皇子在自己消失之际,命令自己前往他的国家。这背后,利用的意味或许远比友谊的意味要更加浓烈,毕竟对方,最后所说的似乎不是关心自己的话语,而是考虑着那人自己的利益,生怕自己消失之后他所付出的辛苦白费。
果然,真是在患难之中才能意识到这友谊是否真情实意。拉斯特暗自嗤笑着自己曾经将对方当做自己的挚友,现在想想,最开始之时对方的话语就带着套近乎的意味,那很显然就是盯上了自己所持有的路塞斯的力量,而非自己这个人。
嘛,当今最应该做的应该是让这个没有羞耻之心不知活了多少岁的女人带自己前往最近的城市,弄来衣物与必需的工具,随即立刻从这人迹罕至的荒凉大陆之上逃离,赶往凯尔特城,这才应该是自己最应该去做的事情。
靠在那女人光滑的肩上,拉斯特刚想要抬起头,谁料对方那下垂的眼神之中似乎带着看穿拉斯特想法的意味,深邃而带着韵味。
“你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不愿意说出来呢……真是个坏孩子。”
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啊!拉斯特看着对方那明明很童稚的面容上展露出有些坏掉的笑容,陷入长久的无奈与沉寂之中。
“还不愿意说出来吗?嘛,算了,看来你比起色诱更钟爱老娘的‘应天之堑’啊。”她有些不耐烦地将拉斯特推开,瞬间又露出一副暴躁老姐的模样,远方那插在沙地之上的巨大铁块似乎随着她的声音慢慢抖动起来,拉斯特吓得立马揪住了对方的手臂。
“别,别大姐,不对,大娘,不对,大妈,不对……”注意到对方那越来越阴沉的表情以及那抖动愈来愈剧烈的铁块,拉斯特的话语就越来越慌乱,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
“我就在这里蹲尸体吧,”拉斯特看见对方那有些瘆人的笑容,“你知道蹲尸体是什么意思吗?不知道的话老娘可以让你体验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会说出来的,请您务必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一马吧!”
拉斯特可不想刚复活就又被这个可怕到极点的女人再砸成肉泥,只能向对方暂时低头,毕竟他也清楚,对方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对生命恐怕早就漠视到了极点吧。
想到自己刚刚与对方相遇之时就遭受如此惨剧,他端坐着,一副苦瓜脸,在沈若皖那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杀机的视线注视之下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经历。
拉斯特在说出陆焰之嘱咐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沈若皖似乎要跳了起来,脸上充满期待,拉斯特看着对方这副模样,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看来真的要去德拉古帝国旅游一圈了。”
只是对方那欣喜的模样只持续了几秒钟,那笑容渐渐从她的脸上消失,化作阴沉之中透露出阴冷的模样。
拉斯特只看见对方狠狠地注视着自己,那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视了两下,随即对方那明明很娇弱但却有力到极致的手将自己狠狠举了起来。
“你!你!……唉。”
又悻悻地将拉斯特放了下来,目光里带着无奈与些许柔情。似乎随时想要仰天痛哭,但最后只是捂着脸,话语从嗫嚅之中发出,眼角含着晶莹的泪滴,梨花带雨地诉说着,表情就像是个怨妇。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居然抛弃了我,去跟你这个男人一起搞基去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事情啊!”
“他居然不打算将我接回佥都?!真是个负心汉,大混蛋!”
沈若皖哭喊着,像是发着疯一般抹着泪大跑离开,留下拉斯特一人盯着她那光溜溜的背影在风中凌乱。
“什么玩意,这是什么烂俗的古代戏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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