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特的愤怒在亚奈的眼中宛如小孩子般童稚的闹剧，他伸出手指，轻轻将拉斯特那对准自己的手指拨开，脸上放肆的狂喜宛如烟花般一瞬即逝，此时留在他脸上的只有一地燃烧绽放过后的残渣，颇有些落寞，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
“随你怎么说吧，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早就放弃了做人的资格了，”亚奈苦涩地牵动着自己的嘴角，手中的黑炎骤地升腾起来，“拥有‘路塞斯’的家伙，恐怕也早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
拉斯特依旧怔在原地，他所坚信与信仰的一切似乎将会随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话语一同崩塌，那一次船上的相遇，看似偶然，实则早已注定。
“你无法理解我的想法，这对于你来说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走到今天手上沾满的鲜血早已数不过来，那罪恶早已罄竹难书，但我愈是意识到这一点，我就愈不能停下手中的屠刀，不然，我所坚持的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人类将依旧沉浸在痛苦的螺旋之中。”
亚奈的神情严肃了起来，他捏住手中的石头，表情里带着某种坚决，可就在这时，拉斯特却发出有些让人瑟缩与胆颤的笑声，他低着头，笑声宛如阴风怒号，那让人瑟瑟发抖的发狂笑声让亚奈不由得注视着对方。
突然间，拉斯特的笑声停住了，带着怒意的声音骤地响起，亚奈甚至能听见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
“说什么呢……你已经给这么多人带来痛苦了，你难道想要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吗？难道还想要杀死更多的人吗？难道想要让这个世界陷入火海你才满意吗？”
“回答我啊！混蛋！”
拉斯特的手中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刹那间覆盖了全身，那火焰并不像亚奈的黑色火焰一般咄咄逼人，而是带着某种似水般的柔和，一拳挥出，被亚奈轻松招架住。
“你无法理解我，自然可以把我评价成无恶不作的坏人，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杀人自然是有其必要性，不牺牲一部分人，就无法给这个痛苦的无限螺旋带来终结。这你或许无法明白，因为这任务对于任何人而言都过于残忍。”
“我确实无法理解，但我能够明白，你绝对，绝对是个十恶不赦的畜生！”
亚奈的眼中，像拉斯特这样的人，还是过于幼稚，凭借一腔热血，做着所谓快意恩仇的事情，却连自己诞生在这个世界之上的意义都无法得出。悲哀，又无能。
“……你还有很多事情仍未知晓，停止无意义的争论吧，这些事情对你而言实在过于深奥，不如想想你过去的这段岁月吧。”
“那袋煤粉，是谁跟在你的身后，一点点洒在地上，将那些蒸汽管理局的家伙吸引过去的？”
拉斯特皱了皱眉，悻悻收回了拳头，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传来，他无声应对。
“是我，你当时的能力尚未觉醒，通过我的煤粉引导，你如果被蒸汽管理局那些家伙枪杀，他们或许能看见在你身上燃烧的火焰，那样你现在恐怕已经身处蒸汽管理局的研究所里，永生不得自由。”
“结果啊……万万没有想到，那群蒸汽管理局的废物，头脑太过简单，对于一个明显背着过大背包的孩子，居然不会起一点的疑心。你这个威胁，就这样从我所设计的陷阱之中溜走了。”
亚奈说到这里倒也没有露出遗憾的神情，只是稍稍耸了耸肩，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
“随后，我便找到你曾经的救命恩人，也就是一元长老，他当时看见我，露出相当诡异的笑容，而我根本不认识对方，只知道对方与你身上藏着某些秘密。当我表明自己已经知道你身上拥有那复活的力量时，他没有半点惊讶，随即便将他将‘路塞斯’植入你体内的事情完完全全地告诉了我。”
“而知道你即将乘船离开米兰的消息之后，他很豪放地笑了几下，他直接笑着让我将他杀死，我感到有些疑惑，他却称一旦你前往凯尔特城，一切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拉斯特想要缓缓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他将那散落在地面上的枪械零件一点点拾起，眉头紧锁。亚奈看出对方极力想要掩饰的惊讶，无言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在米兰的故事，对于你而言，这或许就是故事的真正开端，没有太多的偶然，一切似乎真的就在命运的轨道上进行着，哪怕我利用煤粉想要将蒸汽管理局引来控制住你，到最后也不过是徒劳。”
拉斯特不由得回想起两人在船上的那一次相遇，亚奈的攀谈几乎完全将自己作为盯准目标，那时的话语或许是想弄清自己的某些信息与想法，之后也毫不迟疑地将拉斯特从寇若准身上拿到的那把枪拿走，帮助拉斯特进入凯尔特城。
“你当时为什么要帮我？”拉斯特的话语极富跳跃性，但亚奈似乎一瞬间便能够理解拉斯特言之何处。
“说不清道不明，或许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阻止这命运，索性不如顺从一元的说法，让你能够更加顺利地进入凯尔特城……况且，我也不觉得凭你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
拉斯特听到这对于自己的贬低，脸色保持着一贯而来的阴沉。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几乎完全都在意料之中。”
“那起爆炸，顺利发生，让革命军的身上承担起杀死百姓的罪名，这也都在计划之中，因为在我的心目之中，革命军理应是只知向蒸汽管理局复仇，不顾百姓安危的形象。”
“自从寇若准死后，我所制定的招收革命军成员方针之中，通常都会要求问出类似的问题，像是‘如果杀死一个蒸汽管理局的官员，会搭上五条无辜者的性命，你会坚定地杀死他吗？’，亦或是‘如果抢占一个蓝区居民的财产能够挽救一百条贫苦人的性命，你会去抢占那个无辜的蓝区居民吗？’，一般来说，只有意志坚定，抵制特权，仇视富人的将士才能加入我们的革命军之中。”
拉斯特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然而亚奈的表情依然很平静。
“意志若是不够坚定，自然无法坚持到今天，也无法坚决地执行那些明知会侵害到无辜之人性命的命令。幸亏我铲除了寇若准这个隐患，这才使得这个组织变得越来越激进，并在前几天毫无太多准备的基础上，被我一番激情的话语所感染，直接选择反抗蒸汽管理局，发动革命。”
亚奈的叙述听上去似乎富有逻辑，话语之中所谓性命的牺牲在他的语气之下变得极为平淡，那冷冽的瞳仁下藏着某种拉斯特无法察觉的隐痛。
“这些事情，你都没有办法阻止，因为你的本质和那些易于被煽动的革命军将士一模一样，凭借纯粹的生物本能与那炽热的感情所行动，不在乎后果，贪图一时的心理与情感上的满足。”
“你同样还不知晓的是，在卡慕尔决定要与蒸汽管理局和谈之前，我就已经潜伏在蒸汽管理局会谈场所的后花园里。待到卡慕尔与对方谈崩之时，我的子弹直接从卡慕尔的脸旁飞过，我深知将对方击毙，若是上台一个受蒸汽管理局控制的首相，对于我和革命军的威胁会更大，于是我只是虚晃一枪，将手枪留在后花园，自己一人逃之夭夭。”
“手枪自然被我穿插在蒸汽管理局的同志所捡起，他是四荒的手下，很快四荒就因为手下涉嫌暗杀卡慕尔首相，勾结革命军被三位长老处死，这才是我要的目的。”
拉斯特已经对于对方的阴谋感到麻痹，对方似乎可以利用任何他能够利用的人，甚至让对方成为搭上完成任务所必须的一条性命。亚奈刻意没有提起那个背起暗杀卡慕尔首相罪过的所谓同志的结局，但毫无疑问，那家伙死得并不安详。
亚奈没有说错，他的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再也无法清洗干净。
“四荒本身的野心就很大，他原先确实与革命军有所勾连，企图利用革命军来除去自己的那些政敌与其他三名长老的心腹。同时将他所管辖的领域渐渐扩大并挤占其余长老的位置，这点其余三位长老也都看在眼里。”
“这一次的暗杀，彻底将处死四荒长老的理由交给了其余三位长老，他们明知对方应当不会选择在那个愚蠢的时间枪杀卡慕尔，不过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与稳定，他们齐心杀死了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兄弟，就像是做着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
亚奈说到这里，突然间，将手慢慢抬起，食指轻轻摇动，盯着拉斯特的目光中带着某种易于察觉的敌意与讽刺。
“这一回，你再次失败了，不是吗？你和那些革命军一样，都想要在这场暴雨的肆虐之下发动革命，就为了那个不过是为完成我的计划而决意赴死的所谓‘首领’报仇。你甚至都没有见过那个左手是机械臂的男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实际上不过是我实施计划的一颗棋子。”
“被迷雾覆盖的棋局，你完全没有看清，革命军的那些大头苍蝇也没有看清，连那些高高在上的蒸汽管理局的几位长老，也没有看清。”
“真正主导这场棋局的人，实际上，是站在和我一侧的人，他们可以是革命军，也可以是蒸汽管理局的人，甚至可以是那些身居高位的蓝区居民。他们唯一的目标，便是彻底摧毁这个等级森严的城市制度，建立一个，彻底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人平等的国度。”
“这才是我的计划，刻意营造蒸汽管理局与革命军之间的敌对，将两者的民众形象疯狂拉低，直到双方两败俱伤，这时，我身边的这些同志，一同登场，你觉得这些被革命军的疯狂与蒸汽管理局压迫的居民会选择哪一边呢？”
拉斯特看着亚奈继续摇晃着他那手指，表情中终于带着一丝笑意。
“自然哪一边都不会选择，他们会选择将这场战争终结了的我们。”
“多亏了你，拉斯特，你成功将革命军的声望再度拉低，你暗杀了卡慕尔的消息此时估计已经在市民的口中流传了，革命军此时的举动不会给民众带来任何兴奋，只会带来无尽的恐慌。”
拉斯特似乎听见了某些东西断裂的声音，他的意识骤地如断电一般停滞了。亚奈详细说出的话语彻底让拉斯特的思绪在漫无止境的黑暗之中飘散，他拼命地想要从这意识的断带之中恢复过来，然而那一句句让人绝望的话语却似乎在他不断昏黑的眼前闪过，那宛如悲咒的话语在黑暗的世界中不停地回荡着，似乎要持续到很远很远的未来。
他知道，自己彻底败了，对方详尽到可怕的准备与坚毅的执行力让拉斯特彻底输得一塌糊涂，让那些自认为自己是正义的革命军将士输得一败涂地，让那些自认为统治地位依旧稳固的蒸汽管理局官员摔得粉身碎骨。他们最大的败点在于，甚至没有看清自己真正的对手，究竟是隐藏在这大雾茫茫的苍空之下的何许人。
是一个看上去很温和，面容苍白，笑起来像邻家大哥哥的瘦弱青年。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青年，身上却隐藏着颠覆整个国家的野心与那依旧放手而为之的强悍执行力。
拉斯特的意识随着一阵视线的重新聚焦，再度缓缓恢复过来，他看着眼前这位气质迥异的青年，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的悲痛与不甘咽了下去。
他必须要承认，自己输了，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赢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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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第二卷结局了，自己能写到这里真是不容易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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