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月二十八号。
刷牙。
《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传来震动声。
“……（咕噜咕噜咕噜）”
麦克.巴德吐掉最后一口水，走进卧室，拿起手机，打开一旁厕所的门，掀起镂空刀叉图画的马桶盖，坐下，接通电话。
“早安，巴德先生。”
电话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早安，斯坦雷博士。”
“很抱歉昨天没法来接你，临时出了些事。”
“不用在意。”
“你现在应该在自己的公寓里吧？怎样，觉得还好吗？”
麦克看着伸出金黑双色手纸的胃袋型挂盒。
“不太好。”
真想给它一脚。
“摆设都很有特色，有些是不错的艺术品，但是有更多玩意让我想把他们塞进设计师的鼻孔。”
那个蠕虫盆栽，长满水痘的浴缸，还有会唱欢乐颂的猪鼻鞋套。
“如果不想我把房子烧了就把它们换掉。”
“全部吗？”
嗯……也不用。
“一部分就行了。”
“哦。”
电话对面停顿了一下。
“那些是我某位朋友的兴趣作品。因为品味不同，很多新住户都会提出更换要求，也会有要求全换的……好吧，我之后会让处理员去你那一趟。”
最好快一点。
“比起这个，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啊啊，说正事了吗？
“本来应该过几天，但是之后可能会很忙。”
斯坦雷博士再次停顿了一下。
“所以这是最近唯一的机会了。”
“具体呢？”。
“十五点，位址和地图传到你手机上，可以吗？”
我能拒绝？
“嗯，知道了。”
“太好了。对了，其实还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
“因为保持最低限运转，录像也停止了……昨晚你和维吉诺到达公寓是几点？”
麦克回忆一下……
“二十二点。”
“哦……”
那么他不会回去了，斯坦雷博士说道。
“好吧，期待我们下午的见面。”
就这样。通话截断了。
麦克把手机放进衬衫口袋，站起身，按下冲水开关。
* * *
朦胧中听到了熟悉的音乐。
摸索。
抓到了硬质的方块。
……不对。
向上方摸索。
柱状的手感，握住，拉过来。
“…………”
座机上显示着熟悉的数字。
“…………”
按掉。
…………
朦胧中听到了熟悉的音乐。
摸索。
抓住，拔掉。
…………
朦胧中听到了另一曲熟悉的音乐——
“有完没完啊！”
《你知道现在几点——》
“十六点！十七点！半夜二十三点半！”
《不管怎么说睡到九点有点迟了吧？》
闭嘴！维吉诺在心里面又大吼了一句。
“为什么你总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来电话！？”
《是你自己睡的太久，昨晚又做什么了？》
“别来烦我！我头疼着呢！”
昨天那个女的居然用盆栽砸我的脑袋！超痛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里！？”
录像设备应该停运了啊。
《猜的。比起这个，你到我办公室来，最好在十点之前。》
“我拒绝。”
《很遗憾，是工作。》
“……我拒绝。”
《公爵任命的。》
“很抱歉，我拒绝。”
很好，那你就去当流浪汉吧。对方挂掉电话。
“…………”
God damn！
————
转动把柄，然后踹开办公室的门。
“早安，维吉诺”
“……博士，你啊——”
斯坦雷博士晃晃手中的浅蓝色文件夹。
文件夹封面上印着一株倒立的大树，不知是枝叶还是树根的大量细线向下不断地伸张着。
这是纹章。
是维吉诺过去曾见过的，熟悉的东西。
“…………”
《九月二十一日，出动七个大队军士，溃败及伤亡四千六百五十二名……》
“…………”
《……前线指挥点被击破，损坏重型作战机械一架，阿帕奇C—7直升机十六架，‘獾牙’式坦克二十四辆……》
“…………”
维吉诺一页页翻过文件。
《……观测到敌方使用类粒子束武器，强袭空艇被击破，判定威力为Level4.5（Tiphareth）级以上……》
“…………”
《……综合情况，第二次作战形式决定为潜入。以下为入侵敌方‘锥柄’总处信息网后得到的已知敌方部署：外围‘锥柄’佣兵三个分布军势，共五千五百名，A—211三架。定点雷达二处，爱国者S—4发射架二处，机场一处，规格可供艾玛级运输机着陆。内部警卫不详，推测在二百名上下……》
“…………”
《……就此全权授予行动成员挑选。但是，因为情报安全需保持成员在十名以内，并于九月三十号前完成。以上，完毕。
九月二十七号，森林鼠（Wood rat）最高统御会议。》
开什么玩笑！
“……博士，这算什么？”
维吉诺松开手指，文件夹啪地一声落在桌上。
“终于打算做掉我了吗？”
“这是我从公爵那里接到的直接命令。”
“带着十个士兵进攻一只军队？”
“六或者七个，最好保持在个位数。而且不是进攻，是潜入。”
“一样很荒唐。”
“是吗？”
“为什么要限定成员数量？”
“我想理由文件上已经说了。”
“跟没说一样，‘情报安全’算什么啊？”
维吉诺皱着眉头。
“而且我已经离开森林鼠六年了，为什么非要把我拖回战场上来？”
“……好吧。”
斯坦雷博士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很简单，指挥部认为内部出了叛徒。”
……叛徒？
“真的？”
“在二十一日的战斗中，对方明显掌握了我们许多作战机密，比如通讯和军力安排。那场战斗的指挥官，文泰尔.布拉克维和洛巴薇.帕格尼尼确信内部出了叛徒，他们直接上报了卢瑟公爵，所以，第二次作战的指挥由公爵亲自负责。”
“间谍哪里都有，这与限制成员有什么关系？”
“他们掌握了魔导兵器的构造。”
“…………”
“就是文件中提到的‘重型作战机械’，那是一件Level5（Geburah）级兵器，A—L单齿蛇，由安维柯.冯古拉奇.亚历山大开发，一架战略兵器——但是对方在接触五分钟后就破坏了它，瞄准导粒环的配热口，使它自爆了。这是必需彻底了解构造才能做出的手段。”
Level5（Geburah）级——战略级兵器。能够掌握Level5（Geburah）级兵器的设计，就是说……
“所以，有叛徒，而且身份不低于Level5（Geburah）级——也就是魔导和最高统御的掌权者。”
“……博士，别忘了你自己就是一位Level5（Geburah）级的魔导。”
“很遗憾我并没有嫌疑，因为我从未接触过A—L单齿蛇的制作，反而是开发他的安维柯有点麻烦。好了，现在你明白了吗？只允许选择几名成员不是为了对外保密，而是对内。我们不能让叛徒察觉到潜入的计划，就是这样。”
“那么为什么选上我？”
“‘选择维吉诺，是因为考虑到各种方面，能力，经验，还有忠诚的结果。’”
“…………”
……呵，忠诚……
维吉诺微微闭上眼睛。
“……你向我要求忠诚吗，博士？向自由的佣兵要求忠诚？”
睁开。
“这是卢瑟公爵的原话，我只是转述。而且，对已经达到Level4.5（Tiphareth）以上的森林鼠士兵来讲……已经没有自由了。”
“…………”
“更何况是你，维吉诺，我们的‘魔导猎手（Gravediger）’。你不是什么佣兵。”
“……别那么叫我。”
维吉诺……转头。视野一角，墙边，小小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台由烧制曲玻璃和黑木构成的器具。
“……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忠诚。”
“但是你不会背叛。忠诚是一回事，不会背叛是另一回事。我不知道你是否忠诚，但是，至少，你不可能背叛。”
……没错……
“因为你有不会背叛的理由。”
“…………”
维吉诺走近木桌，拿起桌旁的袋装咖啡豆，一粒粒倒入磨豆器。
“……你总是这样，博士。为什么你永远也学不会准备咖啡来招待访客？”
瓶中的磨刃开始缓慢转动，维吉诺将壶管连上接水口，净水流入壶中。
“自从安维柯因为我的咖啡弄脏衣服后，我就再也没泡过。”
注水停止，壶内的温度开始上升
“太难学了。”
黑色的粉末不断倾入壶中。
“可以想象到你的手艺，我也会喷出来的。”
升温停止了，缓缓降至一个恰好的温度，壶中传来轻微的啪啪响声。
“你能亲自参加吗，博士？”
“不能，同样，安维柯、洛巴薇、陈，都不能。我们魔导——‘Turns’不会出动。”
“……你还忘了麦克.巴德。”
“哦，对，麦克.巴德，他也是魔导。大概几个星期后‘Turns’的成员就会变成五名吧。”
温热的湿度，壶内的水沫开始不断鼓动。
“我还是希望能拒绝。”
“为什么不对自己有点信心呢？MR.Gravedigger。”
“……我说，别那么叫。”
等待咖啡完成还要一会。
“常识。我不是你们，活着的战略兵器，能跟一整座城市作战。”
“别把我说的好像怪物一样。而且我这样的魔导，你已经击败了四个，不对吗？维吉诺.斯卡奇.海洛，我们魔导的克星，魔导猎手（Gravedigger）。”
“……那都是……侥幸而已，一点点的机会……”
维吉诺指尖轻轻抚摸着滴漏壶的把手。
“……然后努力活下来了。”
“你赢了。”
“……只是。”
呼。维吉诺吐出一口气。
“活下来了。”
滴漏壶的排气口散发出蕴韵的香气。
“强弱的原则你应该比我还懂。”
“…………”
“无论如何你赢了。即使一次证明不了，四次已经足够了。下阶者不可能击败上位者，这是定理。无论是依靠暗杀、突袭或者环境条件，取胜的根源还是在于执行者自身。思考，发现，利用这些去战斗，这也是实力的一环。对于四次击败魔导的你，这是无疑的，你更强，你超越了我们你在更上的境界，所以你才战胜了我们。”
“别说的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赢……
“你不知道，对常人来说……你不知道。面对你们这种怪物的感受……”
激活身体的每个细胞，努力到极限，挣扎着爬死亡的深渊，战栗，躲藏，逃窜，防御，拼命地寻找一丝生机。
“但是最后墓碑上刻下的名字却属于他们。”
“那我是怎样——”
“无论怎样。”
滴漏壶中的液体慢慢增多。
“你获胜了。”
一滴，一滴，一滴。
“你很强。对于你，或许我才是下阶存在。”
一滴，一滴。
“所以维吉诺，你是最好的选择。”
一滴。
壶口的蒸汽越来越透明，室内的浓香逐渐变淡。
仿佛正被一丝一丝凝聚，吸进壶中纯黑的液体。
提示灯开始闪光。
维吉诺沉默地站起身。
“要走了？花了这么长时间做的咖啡？”
他走向房门，抓紧把手。
“维吉诺。”
转动
“过去的你不会说这种话。”
推开，走出。
“已经过了六年了。”
反手。
“还是无法忘记吗？ ”
关门，截断对话。
* * *
…………
…………
行走。
…………
…………
地下二十一层。
麦克眼前的甲板门滑开。地面上铺设着交错的黑白方格，单独的直走道延伸向前方的最深处，左墙是灰色的，而右墙全由透明材料隔开。
那右墙上面是——无数的窗口。
无数的窗口，他们在里面。
在活着。
一间清冷的餐厅。宗教家在演讲。医院取药处。角落的阴影正在拖动什么。舔着糖果的小孩。瘦弱的四十岁职员在与客户通话，口型和表情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平房。某所中学的午休时间。假日的海滩。武器库。新闻和娱乐节目。吧台前红唇吐出一口烟，等待着她的下一个猎物。
我们在里面。
“（这是……高清晰的影像吗。）”
科学家在观察鹦鹉螺化石。派。《卡农》的小提琴独奏。烟叶种植园。芯片。毛皮加工厂。总统宣誓仪式。
它们，仿佛星球的瞳孔。
麦克缓缓地从这无数的眼球前走过。
水上市集。小女孩在梳头发。焚化炉。海贝吐着气泡。绳子。锡壶。莎士比亚全集。黄油般的团状物，左上方标志着“VDX(瓦氏幽门菌）”，一篇论文正在阐述它多样的传染条件和军事利用价值。
光影下，看不清自己的双脚。
剧院上演着木偶戏。达尔文。无数的手高举，上方是镰刀和锤子。加油站。剃须刀和腿毛。游动的羊群和山阴处传来的牧歌。以夕阳、河流、白金汉宫为背景的婚礼。黑暗。黑暗。黑暗。黑暗。黑暗……
交界线。
麦克停下脚步，身后，残阳的光辉渐渐减弱。前方，甲板门缓缓移开。
在那门后，一副镜片后的双眼，透着微笑。
“感觉怎么样，巴德先生？”
其实没有区别。
…………
“斯坦雷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那也是我想知道的。”
颤动的地面不断下降。
“或许你可以将那里称为——真理的彼岸（Out laws)。”
《叮》
甲板门缓缓移开。
眼前是一条走道，充斥着白色灯光，空气缓缓地流动着，干净的地面看不见一丝灰尘。
前方有一扇门。
银色、液态、螺旋状的物质在门表面游动，与地面垂直着，散发出微弱地光芒，薄弱却找不到空隙，仿佛重力只是一个愚蠢的玩笑。
随着接近的脚步声，如生物一般，那些物质不断颤动，中心开始出现隐约的亮点。
斯坦雷博士在门前大约一米处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
“水银。”
“…………”
“巴德先生，你喜欢刚才那些影像吗？”
喜欢？
“喜欢？那就是一些生活电影样的东西，你想要我回答什么？”
“好吧。”
斯坦雷博士从外衣袋中取出五根密封的试管。他将试管混合，碰撞，再混合，摇晃……
“你相信魔法吗？”
“……毫无科学性可言，妄想。”
斯坦雷博士将四根试管收入衣中，右手遗留的最后试管内，乳白色液体发出微微光芒。似乎正发生着某种变化，液体的颜色开始逐渐变深。
“需要等一会……好吧，如你所说，如果与科学相悖的是魔法，那么什么又是科学？”
他轻轻晃动手中的试管。
“天文？力学？化工试剂？如果构成自然的法则就是科学，那么什么不是科学？观星术和炼金术在过去一样被称做魔法。单纯定义‘与已知科学不符的现象’为魔法是愚蠢的，一种自然法则无法被解释的现象或许能被另一种自然法则解释，不能说是魔法。”
液体已经变成棕色，上浮着气泡。
斯坦雷博士走近表面附着奇怪的水银的门，将液体倒入漩涡中心。
“与一般‘常识科学’不同的现象有很多。其中最简单的就是——只是百科全书里还未记录的科技，它们一样叫科学。”
漩涡的流动开始渐渐滞缓——
凝固了。
“炼金术的演推，重离体凝液。”
门向两边移开，露出背后的过道。
第二条过道很长。
“你应该听说过相对论？”
“吉尔伯特？”
“对，相对论。高速度下空间和时间产生扭曲，维度发生重叠，经典物理学无法解释的理论。”
斯坦雷博士带着麦克转过一个弯。
“只在某种条件下成立的理论。”
通道向下。
“自然法则不是常在的。有些法则只在相应条件满足后才会出现。条件是物理环境，热量、密度、光射角、质量、速度、波频，改变它们后……就会使‘它’改变”
再然后是一段圆弧隧道。
“满足各种条件，从而显现常态下不会显现的法则，这样的行为——被称作魔术（Surtheory）。”
隧道的尽头，是第二扇门。
一道红光从门上射出，扫过斯坦雷博士的双眼，随后门中心伸出一根方块，展开，里面有一个三角形的槽，他将食指插入槽中。
“…………”
“……不，这是普通的科学。采血，活性DNA验证。如果你现在取样会省事一些。”
“……为什么？”
“钥匙。”
斯坦雷博士抽出手指，上面没有血迹，只是食指上有一个浅浅的Y型痕。
“采血同时会注射凝血物质……不会痛。”
门分开了。
后面是一个狭小的房间，长宽都只有几米，就像一间卧室。一个白色的椭圆型球体停在正中，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透过它左半部的透明外壳，可以看见里面有两个座位。
“这是观测舱。”
传来一阵排气声，随后观测舱的透明外壳缓缓抬起。
斯坦雷博士跨入其中，坐下。
“之后的行程要乘坐它。”
观测舱外壳合上，随后房内开始弥漫起一种白色，比起雾气，更像空气自身在变白，没有蒸腾感。房间的入口关闭，变得若隐若现的后方甲板推开，从观测舱底部伸出的轨道线没入甲板后的隧道，隧道里也是一片白色视野。
观测舱开始缓慢向前移动。
“这是1985年，作为观察口岸修建的隧道，那之后才有了这个罗坦研究机构，再之后是森林鼠和维斯摩斯市的建立。这里是一切的基础。”
随着观测舱加速，隧道壁上的照明点逐渐连成一条线。
“嗯……要说清楚，魔术并不是结冰那样的概念。魔术的非常态法则显现时会伴随着常态法则的扭曲和消失，它是一种‘改变’，而要使这种改变产生我们必需先改变某些物理条件。就像这里，舱外，这里的空气是某些魔术常用的基础物质——以太大气。”
“……以太？”
“显白色是因为反射了光。氧，氮，现在组成舱外空气的分子都处于特定的运动状态。它们的每一个电子都在其特定的轨道上运行，相隔几千份之一纳米，电子云消失，因为没有自由扩散——这被称为以太运动。不同元素原子都有有各自的以太运动轨迹，同位素也有区别……好吧，但以太仍然只是科学。以太大气只是一种介质，它能作为某些魔术的运作基础，因为通过调整大气中的以太元素我们能限定一些物理条件。”
斯坦雷博士将右手靠在扶手上。然后，隔着黑色手套，他的手背出现红色的闪光。
“以太大气的密度和种类可以决定在它包围环境下的摩擦力，温度，光射角等物理条件，从而引发魔术。”
观测舱内渐渐出现与舱外相同的白色。
几秒钟，斯坦雷博士挪开右手，舱内颜色的改变也随之停止，保持在比舱外更透明一点的状态。他从上衣中拿出一张明信片。
“给我吗？”
“不，魏玛宾馆。”
塑胶纸不断变换形状，斯坦雷博士灵巧的用右手手指折叠，翻转，捏紧。十几秒，船型折纸物完成了。
“看，这个折纸尖端处，这是一个立体的构造，它曾被称为雷米尔印记、二天螺旋、哈罗撒之眼……实质与宗教无关，只是立体结构能调整照入射光的角度。”
“你的折纸技术真好。”
“……不是这样，这是通过义肢辅助演算执行的动作。看。”
斯坦雷博士将手举到舱顶，轻轻推出纸船。它滑出小小的螺旋，像失败的纸飞机，逐渐下降——
《啪滋》
静电的声音。
《啪滋》
《啪滋，啪滋》
瞬间，麦克的眼前一闪——
黄色的光球诞生了。
纸船发出闪耀的光亮，化作直径几厘米的光球
《啪滋》《啪滋》
光球继续顺着螺旋轨迹下转。一圈，两圈，三圈……
随着下降，光芒开始逐渐变淡。
最后，只维持了几秒，光球消失了。
边缘焦黄的纸船落在地上。
“…………”
麦克伸手，迟疑一下，捡起纸船，翻开，长短折痕中写着“Best travel need best rest”。
一张名片。
“……用纸都可以吗？”
“反光和硬度都有一定的要求，至少要使光线产生，使其合并与制造汇集点，塑料制品比纸效果会更明显一些。除了通过以太限定了舱内微尘量和光频率还要计算飞行轨迹和舱身产生的惯性……如果没有义肢的辅助演算装置，这种计算要很久。”
“…………”
麦克沉默了一会。
“……还有什么吗？”
“接下来我们要讨论有关你自己的事。”
“一个心理测试？”
“不对，但是你也可以顺便思考自己。好了，你对第六层的走道有什么印象？”
“纪录片。为什么要准备那些东西？”
“为了思考和观察。如果你一直看下去，你会发现更多的东西，那能让你从客观角度观察我们，还有我们所处的环境。因为在观察其他目标前，应该要先解明自己。”
“哲学课？”
“不要当玩笑，这有关你在这里的理由。”
是吗？
“那么，到底要我做什么？是多么……危险的事？”
“不是。”
“无所谓了。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好吧。如我之前所说。在常态、自然的法则之下，还隐藏着非常态的法则。我之前提出的魔术就是激发这些常态下隐藏法则一种途径。现在我要解释第二种。”
斯坦雷博士指着麦克。
“这是一种本质上与魔术、科技不同的现象，这就是你，你本身就是法则。”
“……嗯，我？”
“对，而且我也是。”
“…………”
他在说什么？
斯坦雷博士从口袋中拿出两个扁平的盒子。
“这是一种只对于某个生物个体成立的，只有他或它自己能引发的法则，我们称之为，‘奥术（Arcane)’。”
他打开盒子，盒中是同样的数根细软管，头部有连接用钢夹，转轴处有带着开关的电池，他把一个盒子递给麦克。
“来，重复一下，你在实验器具里安插的那个装置。”
“……你到底想做什么？”
“就当作是游戏。”
“…………”
麦克接过盒子，连接钢夹，几根胶管重叠在一起，向四个相反方向延伸，再顺时针扭动……
透过眼角，麦克看见斯坦雷博士也在做着完全一样的组装动作。
“…………”
就像在照镜子，他的动作和自己没有任何区别，试试翘下小拇指，这个也被模仿了……算了，又是义肢之类的吧。
重叠，最后连上电池，结束了。
“然后呢？”
斯坦雷拿出两块小黑石。
“这是铝合金块，你启动一下。”
他将其中一块递给麦克。
“…………”
麦克接过，将黑石放在盒正中，扳开电池开关——黑石弹起，撞到舱顶，然后落地。
“……然后呢？”
“看。”
斯坦雷把另一颗黑石放在自己手中的盒上，然后，扳开电池开关——
“…………”
再扳一次。
再扳。
毫无反应。
“看到了吗？”
“……什么，连接不好？”
“不对，在结构上它和你手中的那个没有差别。我复制了你的所有动作，材料也能保证完全一样。”
“…………”
麦克思考了一会。
“哦，不可能的吧？”
“是真的，回到地面上你还可以再尝试。”
斯坦雷博士捏起盒中的铝块。
“但是结果只会是一样的。”
放到麦克手中的小盒上，拨开开关。
弹起，撞击，落下。
“真正不一样的不是材料，是你。”
斯坦雷博士看着麦克。
“试几次都会一样，这就是结果。只有你研究，组合——你来做，才会产生这个结果，你就是这个‘奥术（Arcane)’的触发条件。”
“……啊？”
“这就是‘奥术（Arcane)’。而你是一位‘魔导（Transcender）’。”
他指向麦克。
“我也是。”
然后，反手指着自己。
“奥术（Arcane)是一种只会出现在生物体上的现象。更确切地说，是只有特定生物体才能引发的某种法则。在某位魔导手中流体会有更大的引力，或者他能操作分子的疏密程度。很多种……你可以这样理解，奥术和魔术是一样的，是激发某种隐形自然法则的过程，只不过魔术的条件是物理环境，而奥术是特定生物体。像我们这样得就被称为魔导，而能如果是能行使奥术的动物则被称为神兽，魔兽，各种传说的原形。奥术的成立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行使者——魔导或魔兽，只有行使者自己执行才会激活奥术。比如你手中的装置，同样的构成，如果由我制造，通电后什么也不会发生。那个力场装置是只在你手中会才会产生的奥术。与范围，动作，场所，强度——完全无关，需要的只是魔导自己。”
斯坦雷博士缓缓述说着。
“为什么会有奥术？这是一个无理的，无法解释的问题……好吧，这等等再说。但是无法解释不妨碍我们探索它的特性。数千年的历史，研究者们尝试了各种途径去了解魔导的特性，然后最后确定的是——魔导的出现没有任何统一性。与种族，血统，环境，年龄，这些全都无关。但是魔导们还是有一些相似点。很多魔导都被传为疯子，但是已经证明精神病患者并不会更容易成为魔导，所以‘疯子’……只是指思维上的奇异。基本上所有魔导的思考方式都具有某些特异之处。例如，一个飘在河里的苹果，比起打算捞起来或者认为它已经腐烂，魔导会思考，为什么是苹果不是马桶？这样，思考回路的奇特——被认为是疯狂。”
观测舱开始慢慢减速。
“这种特异通常体现在言行上，我认为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说的真失礼啊。
“……如果照你说的，你不也是什么‘魔导’吗？”
“对。”
“那么你的特异处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异……但是他们都说我‘随和过头了’。”
随和……？
“……那么，你认为我有某种‘能力’。”
“叫‘奥术（Arcane）’。”
“‘奥术（Arcane）’。那么我的奥术是什么？”
麦克看着自己手中的小盒。
“而且，你的奥术又是什么？为什么不展示一下？”
“你的奥术在上个世纪曾有过前例，名称是导向液磁力作用（Extra Magnetic），不过这也只是之前拥有者取名的，你可以随便改名。具体内容是液态磁导体在你的操作下会出现磁矩单极化，如果通过电流或是添加一个新磁场进行导向，那么矩运动脉冲就会逐渐增强，最后产生强大的力场……我知道的不全面，你需要自己去探索。”
说着，斯坦雷博士举起右手，凝视着它。
“而我……我的奥术很危险，因为它本身就是在跟概率赌博。”
他脱下右手的手套。
铅灰色的光滑金属表面，五指和关节模拟成真实样子，但是没有腕部，连接手掌与前臂的是三根交错的圆柱，侧面镶嵌着大大小小的方块。
是麦克之前见过的，他的机械义肢。
“在我成为魔导的那一天，我失去了整个右手。奥术本身就是违背法则的产物，因无法掌控而丧命的魔导不计其数。”
他看着麦克。
“巴德先生，奥术是极端危险的存在，任何一个魔导都拥有等同于战略武器的危险程度。一个魔导可以单独进攻一座城市，我们的军事价值是与核弹相等的，而某些强大的魔导甚至可以等同很多枚核弹——等同一个国家。所以在森林鼠中，魔导都被评定为Level5（Geburah），战略武器的级别。你也是，麦克.巴德，作为全球总共只有的二十四名魔导之一，只要稍微磨练，你就将变的无比强大。”
“……你也是吗？”
“对，我也是。魔导，违背法则的产物……永远没有和平的怪物。这就是我们，魔导。”
沉默了一会，斯坦雷博士重新套上手套。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资格去探寻法则之外的存在。”
“……法则之外？”
“巴德先生。你有想过什么是‘无理（No laws）的事吗？”
……违法？
“什么意思？”
“没有法则可言，无法理解，超越‘框架’的存在。”
……他又在说什么？
“超越‘框架’。‘框架’，就是我们所处之处，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我们的生活。你能回忆一下之前看到的影像吗？它们显示了构成我们认知的一切。阳光，工具，战争，艺术，食物，情感……我们生活的一切。”
观测舱已经减速到可以数清窗外的墙灯的速度。
“它们全都遵循着法则。水往低处流，被阳光晒会热，这一类自然规则……但是你有想过吗？去理解最本源的问题：为什么会有这些自然法则吗？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无法理解法则的本质，因为我们就是它们的一部分，法则的一部分，这等同于要理解我们自己。你能想象煎锅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会被用来煎鸡蛋吗？即使煎锅能思考，也不会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锅是什么概念。
斯坦雷博士看着舱外的墙灯。
“没有能自己解释自己的存在。我们无法解析自己和自己所处的‘框架’。环境、思维、价值观、性格、物种，这些所有的‘框架’，我们无法脱离它们。即使我们学会了用水管垂直引水，或者发明了遮阳伞，那也只是利用了构成框架的另一条法则（New laws），这样依然没有脱离框架。我们的基础——灵魂，物质，从自然法则的框架中诞生，所以永远无法脱离，也永远无法解析其本质……对。”
他摊开手。
“法则自己怎么脱离法则？”
……这是哲学？
“这又怎么了？”
“巴德先生，你看的那些影像有两个作用，一，帮助你了解自己所处的框架‘内侧’，二，让你尝试从‘外侧’观察自己。当我们学会以客观视角看一切，包括自己——甚至包括能客观的看待‘自己正在以客观角度思考自己’这样，放弃所有主观思维去观察，这时我们就有可能理解框架之外的存在。”
观测舱以一个缓慢的速度持续前行着。
“超越一切，理解框架之外，没有任何法则的存在——‘无理’之物，‘魔法（Unknown）。”
“…………”
“‘魔法’，即是‘没有理论的现象（Unknown）’，不可能的现象，没有概念的存在。魔法是无法被定义的——即使上帝和撒旦存在也不能被称为魔法，因为我们可以定义它们的概念。魔法是无法理解的，即是说，魔法是超越了我们所处的‘框架’，没有法则可言的存在。”
听起来……像一个悖论。
“有那样的……‘现象’？”
“好吧，我们很难确定一个现象是否为魔法。比如湮灭，正反物质接触后消失并产生能量。很深奥，但是可以理解，我们可以猜测这是物质能量化的一个过程，这样我们就定义了它的概念，所以这不是魔法。相对的，如果正反物质接触后消失了，而且没有能量产生，在整个宇宙都找不到实验物质留下的踪迹，这时，我们甚至无法确认这是否能算‘现象’，我们就可以将‘它’视作魔法，因为这种现象是“毁灭”，彻底的消失。没有理论能定义它。”
“……那不就跟假想一样了？”
“对，就和这个例子一样，魔法是某种理想的现象，实际上它可能根本不存在。比如刚才提到的‘毁灭’，有可能物质转移到了另一个宇宙？有可能成为了更高维度的存在？只要有一条猜想成立，就说明‘消失的物质其实并没消失’，只是一条我们不知道的新规则（New Laws），也就说明它不是魔法，因为这是存在可能性，可定义的概念。”
“…………”
“长久以来，有无数被认为是魔法的现象最后被证明只是新法则（New Laws）。所以，合理的想法是根本不存在魔法——当然，是‘合理’的想法，而魔法本身就是以‘不合理’为基本特征。”
怎么听……都觉得像是悖论。
“你可以这样想，魔法就是所谓不可能、没有道理的事。比如，为什么会有‘魔导’？为什么会产生被称为奥术的现象？只要有特定生物体就能激活隐藏的法则，仿佛他们本身就是某条法则一样，完全无法用自然理论解释，我们根本无法理解它的本质是什么——所以一般认为，‘魔导——奥术的存在’，这一现象是一个‘魔法（Unknown）’。”
“…………”
“但是也不能肯定‘奥术（Arcane）’就是绝对无法理解的，或许某天，我们就会解开它的根源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其实魔法还是不存在的？”
“如果真能那么简单结论就好了。”
透过观测舱，前方，已经可以看见隧道的出口。”
“但是，总是会出现那么一些所谓的实例。”
观测仓越来越靠近出口——
“希望看了‘它’以后，之后的解释能由你来告诉我。”
“什么？”
——冲出。
宇宙的卵壳。
带来这样般错觉的，一个巨大的空间。
无法计数的照明灯像空间本身的眼睛，闪烁着的群星，窥伺着闯入者。这里像天，像海，像是另一个星球般的空旷。太过巨大，超越思维能掌握的巨大，距离感消失了，对面的拱壁仿佛触手可及。几公里？几十公里？几百公里？上千？完全无法相信这里是在地下。
观测舱还在前进，缓慢的移动，前方轨道逐渐凝缩成一个点，那里是道路的终结。
光，还有遥远彼端的巨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空。
“…………”
全息影像……？
“很吃惊？”
“……当然。如果……”
麦克不自觉地摇头，这种庞然感不可能伪造。
“斯坦雷先生……”
麦克努力将注意转回向身后。继续注视，灵魂可能就会被这无比的庞然感吸走。
“……到底……”
要我做什么？
“让你观察它。”
斯坦雷博士站起身，靠近透明的舱盖。
“我期望你能理解无法理解的事。”
“……？”
混乱的是语言，还是自己的理解力？。
“……我？”
“你有资格。”
…………
“……但是斯坦雷先生……我观察……空的，要我观察什么？”
这无比的，超越理解的巨大空旷，什么都没有……要观察什么？
“好吧，空，只是因为你没看见而已。”
斯坦雷博士再次将右手靠在扶手上。他的手背上方弹出一连串漂浮的视窗，张开一瞬便消失，然后在出现新的视窗，不断重复——
伴随着视窗不断的进行，舱外那宇宙般的空间开始产生变化。
“‘奥术（Arcane）’的存在作为魔法的举例有些抽象，但是，这个现象可以被简单的观察。”
窗外，天地的颜色越来越浓密，一切都开始变白——
但是，只在接近墙壁的四周
空间的边沿变成乳白色。
“‘它’的确认是在1952年，由四位魔导协力‘引发’。遗憾的是，我们只得到了实验前的少量记录，实验参与者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那正中——
现在可以看见这里有什么了。
“普通物质在进入那个范围内的同时就会消失，随后它的范围会产生不定向的变化，比起膨涨和收缩——称为重新限定更简单。它的改变方向没有规则性，与吸收物体的构成，质量，形状，分散度，或者其他，任何自然属性无关，完全相同环境下纳入完全相同的物体，它的变化可能是直径减少三纳米，也可能是膨胀到十亿立方米，而且在一瞬间就完成……这是从实验中得到的推测。
不对。
这里“没有”什么。
“但是，如果吸收的是以太状物质和波子它就不会产生反应，只有普通的分子会让它改变。很幸运，在公爵到来……在我们得以控制它之前，没有发生那种程度的改变。之前时间它每一瞬间都暴露在空气中，所以每一瞬间都在形变，但幸好只造成了附近山脉的一些变化。这里的每个空气分子都维持着以太运动，所以，这个研究室同时也是防止常态物质进入的保护仓。”
深重的浓白中，那个干净，巨大的空间
“你，和我，我们这些法则边缘的存在——魔导，被期盼能解释它，因为最初引发它的就是魔导。我们本身就是魔法的产物，所以也最接近魔法。”
那个不能被称为存在，不能被称为空间的空间。
巨大的球形。
“……这是什么……”
“与‘奥术（Arcane）’相同，已被认定的四种魔法之一。
‘空虚’（N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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