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染成了红色的。
我分辨不出那是夕阳的红，还是血的红。
耳边仿佛回荡着黛乌丽卡带笑的声音，那是我们三个第一次一起得到胜利之后，阳光晴好，天空中却落下了雨。黛乌丽卡伸手接住那坠落的金色雨滴，笑着对我说“虽然我讨厌下雨，但是这样的雨还不错。”
我抚摸着黛乌丽卡沾染了鲜血的脸颊，抚摸着她冰冷的手，然后手指碰到了一根链子，上面串着一个项坠——由我送给雪艾的，最后到了黛乌丽卡手里的石子。
现在，它断掉了。
我将它握在手心里，无声地痛哭着。
“黛乌丽卡……”
“呐，黛乌丽卡，你是怎么想我的？”旅途中，我曾经这样问过。
“怎么说呢……”黛乌丽卡认真地想了想，“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有点担心你是个难搞的家伙……但是现在，大多数时候，我几乎都已经忘记了你是‘可蓝朵’了。”
那个时候，我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了。
“是么……那就永远只把我当做依米吧。”
我呆呆地坐在寒冷的小山顶上，怀里抱着失却了温度的黛乌丽卡，有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滚滑落。
有谁来到了我的身边，从我怀里抱走了黛乌丽卡。
我抬起头，眼前有模糊的人影晃动。
是雪艾，在我身边失声痛哭了。
为什么……要哭？
我拒绝去理解这里面包含着的意思，耳朵里开始响起尖锐的鸣叫。
“那些家伙……我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啊啊，杀了他们。
“……结！”
雪艾的悲泣和呼喊声让我狠狠打了一个寒颤，一瞬间，我突然冷静下来了，甚至到了冰冷的地步。
我想我现在的状态大概是有些不正常的，但是究竟不正常在哪里，我自己却说不上来。
我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结的手里握着黛乌丽卡的剑，手背上青筋凸起，雪艾怀里抱着仿佛睡着了的黛乌丽卡，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结的手。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拦在结的面前，脑袋里面空空的。
“你自己去？然后让雪艾带着两具尸体回去？”我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
“就算要去的话……”我低低的笑着，无法控制地勾起了一边的嘴角，“不带军队去吗？”
“！”
闷痛感突兀的袭来，我的胸口窒了窒，眼前突然发黑。
“切……还是不够吗。”
我站立不稳的晃了晃，然后茫然地甩了甩头。眼前尽是雪花一样的亮点，白茫逐渐散去后，我才重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头脑仍旧有些发懵。
……我刚刚，在说什么？
“你说的对。”结停止了挣扎，夕阳下的身影仿佛也浸染上了血色，“就算要去，也应该带着军队，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不对……不是这样的……
我按住有些胀痛的额头，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明明是我怂恿了他，现在我却在想着怎么去阻止。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感觉自己分成了两个，一个在脑海里叫嚣着“毁灭吧，杀了他们就行了”，一个却在试图唤醒理智。
恐怕是因为黛乌丽卡的死，我的脑子变得有些不正常了吧……？
雪艾靠在结的手臂上不住地哭泣着，结僵硬地立在那里，一只手轻轻安抚着雪艾，握着剑的另一只手臂上青筋凸起。
结的妖兽缓缓地在一旁趴伏下身体，结拥住雪艾，忽地将雪艾和黛乌丽卡一起抱到了妖兽的背上，然后坐到她们身后，驱使着妖兽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远处的天空响起一声惊雷，我猛地一惊，突然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干了什么。
我……怂恿了结……去发动战争？
这样一来，暗精灵和精灵岂不是又要打起来？
战争……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鲁泽和雪艾辛苦了不知多少年得来的局面再次打破。
这是……我造成的？
兰斯说过，我绝对不能干涉“历史”。那我刚刚做的事情……算什么？
“啊……啊……”
我痛苦地按住脑袋蹲下，头脑混乱到了极点。
谁来告诉我，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切……真是没用。”
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嗤笑着。明明是如此突兀的声音，我却一瞬间就明白——或者说是我觉得，那就是我自己的声音。
那个声音嘲笑着我的无能为力，我的犹豫不决。
“看啊，你这样子，还真是难看。”
我痛苦地低语着：“够了……那你倒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只要你告诉我，这一次我就听你的。”
听从我“自己”。
那个声音却好像突然没了兴致，只淡淡地丢给我一句——
“去找莱特吧。”
去找……莱特？
“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然后，顺便找到光之源。”
之后，那个声音便消失了。
我的头脑镇定下来。有了一个确定的目标，这让我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之前我骑着的妖兽安静地走到我身边，我这才发现它没有跟着结一起离开。
努力地深呼吸几次，我抬手想要摸摸它，这才发现我的左手还紧紧攥着拳。用力掰开已经僵硬的手指，被血污沾染的项坠静静躺在手心里，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将项坠放进口袋里收好，我翻身坐到妖兽背上，向着与结相反的方向离开。
泪水被风吹着滚落，我一路横冲直撞地向着精灵的王都疾驰。
不知过了多久，我满身血污、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光精灵的宫殿。
我摸了摸身边的妖兽，蹲下身跟它说：“小灰，你走吧。”
它没有动，静静地盯着我。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从那边的小门出去，顺着旁边的林子回结那里去吧？”
小灰定定地看着我，然后用鼻子顶了顶我的鼻子，转身跑走了。
我隐着身，沿着墙根向着宫殿深处走去。
宫殿里的侍从们都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有侍女端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向着一个地方赶过去。
我顿了顿脚步，然后转身跟在向着同一个方向聚集过去的精灵们身后，进到了一个大厅里。
“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转身看着那个戴着单边眼镜看起来异常古板的金发精灵，心里不由的浮现出一个词——“老家伙”？
“回大人，婚礼已经准备就绪了。”
婚礼……？
“很好。”
“大人，天气……外面似乎要下雨了。”
“没关系，莱特殿下的婚礼如期举行。”
啊啊，是这样吗？
那些“老家伙”们，果然是早有预谋的。
我把手伸进口袋，用力握紧的手心被石子硌的发疼。
金发的精灵瞥了一眼门外，对着侍女们吩咐道：“你们继续准备，我等一下再来检查。”
“是。”
我悄无声息地跟在金发的精灵身后，跟着他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座有着高大穹顶的建筑。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落下斑驳的色彩，长长的阶梯尽头，是闪着耀眼光芒的晶体。
啊啊，是光之源。
一袭黑衣的魔族靠在一扇窗子边上，黑色的羽翼遮住了窗子透过的光线，投下灰色的暗影。
晦暗不明的阴影，高台上的光之源，仿佛撒旦祭礼的预告。
“准备的如何了？”
“目前看来一切顺利，只要莱特殿下完成婚礼，吾等确认魔咒确实生效……光之源汝等可以借去。不过，你们给吾等记清楚了，是暂时借给你们，到时候汝等要按照约定还给吾等。”
“当然，我们会遵守约定。”魔族咧嘴笑了，尖锐的牙齿闪着寒芒，“不过，在婚礼结束之前，你们要看好光之源，千万别让谁动它。你们的王子殿下的记忆封印在这里面，接下来的步骤还要等我将它带回去，由我们的魔王陛下完成。如果在这之前有谁动了光之源使得魔咒被打断的话，那可就怪不了我们了。”
“放心吧，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的。等一下汝与吾一同去确认婚礼的顺利进行，这里吾会封死，除了吾谁也别想打开这扇门。”
空旷的大厅里回荡起沉闷的关门声，魔族跟精灵一起离开了。我悄悄现出身形，缓缓走到窗边。
大门已经锁死，我是无法离开这里的了。
不过，那也没关系。我没有必要从这里出去。
我将手贴在流光溢彩的玻璃窗上，望向下方的宴会现场。
来自各方的宾客陆续入场，侍女们忙碌地不停奔走。白色的花瓣洒向空中，地面上铺着红色的毯子。
我没有看到人群中的莱特，也突然不想见到他了。我面无表情地贴着玻璃窗站着，透过染血的指缝看着下方，忘记了自己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天空灰蒙蒙的，然后，雨滴开始落下。
啊啊，是黛乌丽卡最讨厌的下雨天。
我缓缓地转身，低垂着的手里握着指针，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石阶，光之源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究竟是在怨恨谁呢？不阻止的自己？执意要回来的莱特？还是那些“老家伙”？
我静静地站着，站在光之源前面，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什么。
然后，婚礼的钟声敲响了。现在，应该正是新人宣誓的时间吧。
我闭了闭眼睛，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指针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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