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那广袤的大地上，坐落许多佛寺。
那些散布在中原心脏地带的繁华都市就不用多说了，光是京城中的和尚就能凑成一支小型军队。实际上，每当有外敌入侵时，皇帝还真的会把体格健壮的和尚给武装起来守卫城墙。
东至人口密集的海岸线，西至魔教的传教范围，南至蛮荒边陲的贫穷村落，北至跟游牧民族频繁接触的贸易站——只要是有中原人踏足的地方，就会发现佛家的踪影。在佛教文化最浓郁的西南省份，有些城镇里的和尚甚至比老百姓的比例还要大。
那么问题就来了：中原到底有多少和尚？
据说某位在位期间没有发生过任何战争、国家可以说是国泰民安、因此中原人称之为‘贤君’的皇帝为了打击地方豪强、扩大税收源，曾经下令对全国人口进行彻底普查。
依靠着中央朝廷这个强大的政治机器，这场针对那些可能藏匿家仆、佃户的大户人家的人口普查，在不到二年的时间就结束了。然而当皇帝看到大臣递上来的报告后，却大吃一惊。
报告上说，在中原范围内，入册的固定人口大约四千三百二十六万人，未在册、也就是所谓的藏匿人口约有一百五十万人，由天灾人祸导致的流民人口大约有二百万左右，因为各种因素滞留在中原境内的外国人约有十几万人，加上其他的一些因素，可以估计中原的总人口在四千五百万到四千八百万之间。而可征税的人口，仅有四千一百万到四千三百万左右。
——爱卿，朕有些看不明白。报告上最后标注着‘可征税人口’，那么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个国家里还有‘不可征税人口’？
放下报告，‘贤君’假装纳闷地问。
——启奏圣上，我国自开国以来便有三类人不可征税：战死者家属，对国家做出杰出贡献者，以及佛道中人。
——这不对啊。从报告上看，‘不可征税人口’达数三四百万人之多。朕登基二十余年，从来没有打过一场恶战，不可能有这么多烈士家属。而每年报奏上来的免税名单，都是由朕亲自过目后才能通过的，全国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千人。难道说，那些个什么‘僧道中人’居然占了我国总人口差不多一成的数量？
——在进行普查的时候，很多寺庙都设立了禁区不让巡查人员进入，说是会妨碍清修，更有甚者号称俗人会冲撞神灵，给国家带来灾难。很多官员不愿承担如此严重的责任，草草调查一下就撤走了。根据搜查盲区的规模来看，‘不可征税人口’应该在五百万人之上。
——五百万人！这怎么可能？
听到这里，平时温文尔雅的‘贤君’拍起了桌子，准备下旨彻底清查中原内的宗教人口。
可他刚叫人取笔墨来，负责普查的大臣便有些慌里慌张地走近自己，尽量小声阻止道，
——圣上，查不得啊！
——如何查不得？
——小地界的小佛小庙冲撞了也就算了，可像少林寺、真中寺、以及坐落于于我国四方的几座大寺庙占有田地千亩，僧众动辄上万人。他们跟各级官员关系密切，跟实际上负责地方安定的各帮各派交往很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望圣上三思。
大臣的说法，让‘贤君’更加生气了。
——这些个和尚，平时敲敲钟念念经也就算了，朕平时也很喜欢跟得道高僧讨论佛法。但结党营私，贿赂群臣……这是要造反吗？
——不，这是文化。
顶着‘贤君’的怒火，大臣跪下了。
一面跪，一面平静地说，
——圣上您忘了吗？江湖江湖，这个国家里每条江每个湖都有属于自己的帮会；村镇村镇，每个村子每个城镇都有自己的门派。若无帮会，物资不能运转，财富不能流通，国家会变成一潭死水，而圣上您将会失去钱袋子；若无门派，国民不能强身健体，盗贼淫邪之徒必会充盈于市，而圣上您将会失去刀把子。平日奉旨纳税，战时为国奋战，圣上的国家是由帮会和门派支撑起来的。而把圣上和这两根支柱粘合成一体的，正是这些不交税的和尚道士……
大臣，没有把话说完。
‘贤君’，也没有必要听下去。
他并不是不了解自己治下国家的实情。
跟周边很多邻国不一样，自己这个皇帝的君权并不是哪个特定的神授的，而是跟所谓‘江湖’签订不可明言的契约而得到的。
皇帝的钱袋子和枪杆子实际上都掌握在国民手里，他所拥有的武器，仅仅是问责权。
说白了，如果皇帝惹恼了帮派的人，说不定人家一生气就不认你这个鸟皇帝了——但纵观中原历史，没有任何一个中原帮派敢这么做。
因为，由传播宗教而形成的文化，把‘忠君爱国，服从统治’的思想深深地刻印在了中原人的脑内。
从这点上说，和尚道士们才是‘贤君’最应该团结的对象。只有把笔杆子管好了，钱袋子和刀把子才能对自己听命。
和尚道士不能结婚生子，所以不可能形成血脉传承的势力，皇帝也能放心把舆论导向交给他们；作为回报，寺院获得独立的财政权，能给这些人物质上的保证。
让‘贤君’吃惊的不是宗教与皇权的关系，而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和尚们把势力扩张到自己可能控制不了的地步。
‘贤君’沉思良久，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表示不再追究这个问题。
自己这个皇帝，能够让人民的生活变得更好，能跟周边国家保持良好的关系，甚至被人民称之为‘贤君’。
但这样真的好吗？
掌门或者官员犯错，皇帝可以发旨问责，派兵镇压。
皇帝犯错，江湖可以逆向上京，向皇帝发难。
但如果方丈们犯错，又有谁可以去约束他们呢？
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契约所束缚，‘贤君’深感无力。
对，莫名其妙。
各位看客所看到的，正是在莫名其妙的时代，莫名其妙的国家，由莫名其妙的国民，所做的莫名其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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