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前有一片池沼。但即使是那边缘半熟泛青的浮土,我也从来未敢踏足。
然而我深知它那慑人的恐怖,与无尽的贪婪。
曾无意中目睹、了无防备的旅人深陷其中,平日澄澈得以至祥和的事物也兀然有了爪牙,我不由慨然吓怕。
犹存良久,终于停滞不前。
想要终结这份痛苦,想要阻止这份悲哀。
然而嘲讽。
迎接我的,终究是自视不觉的别样清高。
无可奈何。
——这陷阱,既无草榈遮盖,也无囮鸟诱掩。就这般清清楚楚、大摇大摆地张开了口,何不避趋呢?
我每每如此劝说。
于是嗤笑。
于是谩骂。
于是训教。
——我便是走在这阳关途上,举额是万丈青空,平步有千里纵道,甚么陷阱我却是并无看到。
若是先贤,若是长辈来训斥,那必然是苦口教诲了,而你又算得什么混物?便现形出来,装作榜标。
于是麦哲伦说不出话来。
一步,两步,半个肩肘终于也塌陷进去,那人却仍扭曲了脖颈,对我报以鄙夷的辱笑。
我于是流着泪、为自己的无力笨拙而懊悔不堪。
然而谎言却没有干涸的那天。
——你怎得知晓那水下不是一番龙宫良景,醉人心旷迷离呢?
也有人讧问。
我只凝视水面漂浮结绕着菱须的白骨,默然不语。
我终究是人世间的叛徒,却只作得笼罩在峨然的奥林匹斯岛阴影下高加索山脉上悬吊着的喀戎的一块肉、一络发。
我迷茫许久,恍惚不堪,一下子跌倒在地,沉沉的黑暗漫卷而来。
长辈们、教辅者们急忙对我投以无微不至的关护和爱助,苦口劝说我与他们一同踏上那条通往屠宰场的坦途。
他们轮流迭替着把硬结的伤痂撕开,涂抹上价格高昂的珍稀药材。
如果说痛苦是成长的良剂,那么我如今大概就是在人生的阶梯上乘着光丈飞跃的幸福人类。
如此应接不暇的关照,我终于情难自已,不禁流下了感动的热泪。
在某人贡献出了自己最珍爱的窖藏红酒来替代高纯酒精为我擦拭后,虽然没有任何医嘱的通知,但枯燥的疗程似乎划到了尽尾。
我在众人热情洋溢的搀扶下从回旋门被抬出去,然后转入了另一所诊室。
一位不知是甚么来历、只胡子却白得发黑的长者,慈眉善目地对我说:
——这是后期康复。
独独论这等年长,就必然得是个人生的博学家,为何还不予他个人间主席的尊座交椅?
我不由暗自郁闷。
但,见身周都诚惶诚恐地鞠着礼,我也只得竭力弯下了打着钢板石膏的腰,腹背暗暗传来一阵错位的痛叫。
在这等人物面前,我只得隐忍不言。
一众人等别上了惨白的狭门,将要为我这大病初愈的人儿开个我不便参与的庆祝酒宴。
透过了之前被人海挤得变形的磨砂玻璃,我这才隐约看到“精神患科”的鲜红字样。
邻床的大叔递来一杯过了保质期的泡面,剥弄着青橘漠然问道:
——他们患病多久了?
啊呀,原来在医院里的,才是正常人。
我从此患上了难以开口的病症。
我不敢相信,也不肯诉说,只在固定的十三点二十左右,那年轻的实习护士来送餐的时候,才与大叔闲聊上几句。
即便那些关照过我的恩人们再次捧着用牙钳叠放的泛着钢泽的花束来撬开我的口,我也只发出咿咿的哑声。
于是主医叹息地挥了挥笔,我从此又兼任了哑巴。
可那护士不是听过我与大叔的窃谈么?
……我终究不想深知了。这世界之高深、玄奥,远非我这等劣人所能理解。
我从此过上了无法开口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医师带着一票护理砸开了门,冷冷地通知邻床大叔,疗程已经完结了。
我眼见大叔脸色剧变,猛地从床上挣脱,却被一众护理早有预料地按倒在地。
医师手法娴熟地为他注射了一剂冒着烟的药物,然后招招手,把大叔重又绑回砧床。
从此他便再也没有动弹过。
我只觉得无比恐惧,冷汗日日夜夜地冒出来,浸湿了棉被。便逆了胆量,趁着夜晚逃离了医室。
人们终于许久不曾找到过我,于是草草为我立下石碑。
我死了。
昨日我走在街市上,遇见了曾参加过吊唁、却似乎从未谋过面的友人,他说:
啊呀,当初你死的时候我还为你颂过经呐!那会想必你一时有事,不便参与,不妨现在带你去追悼一番。
我想要拒绝,可已然说不出口。
于是我终于在自己墓前拜了神像、焚了香纸,姑且算作祭奠了下——曾经活过的某人。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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