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日下午，暑期结束，小闵返校上自习课。
她骑上自行车，拐出巷子，几个朋友已经在街对面等着她，对她喊了声。
“哎，小闵，今晚你得把数学笔记借我下，明天就要周考，我还没缓过神来。”李超军恳求道。
“假期里尽玩了？”
“哼，还用问？他那副德行，我敢说三十天假期里他有二十五天在网吧里过的！”眼镜妹冷哼道。
“诶我说你对我怎么就这么刻薄呢，在别人面前你有多淑女就有多淑女，单独对我就冷嘲热讽的，我咋就这么招你恨呢？”
“好了好了，你俩又开始了，一见面就开怼，消停点吧，让人见了笑话。”另一个女同学烦不胜烦地说。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骑车上了街，一切就和平时一样，简单的生活轨迹，骑着车看着慢慢后退的熟悉街景，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仿佛半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只是梦一般。
“你们知道吗，那个黑色的怪物，是变种人。”李超军说道。
小闵一开始没有进入他们的话题，自顾自想着其他，听到李超军的这句话，才知道他们又谈到了那件事。
“果然啊，我就知道，那么可怕的东西，除了发狂的变种人，还能是什么嘛！”眼镜妹心有余悸地说。
“我昨天也看了新闻，报道上也是这么说的，是恐怖分子什么的，好在军队解决了那家伙。”
“不知我们，整个西城一大半的人都被控制了！统计到现场的人就有27万多！真不知道那家伙想干什么！”
“说不定是想来一场大屠杀呢！”
“小闵，你没事吧？”
“啊！”
她骑车的时候走神了，拐到了自行车道边缘的护栏上，差点摔倒。
“没事没事。”她尴尬地笑了笑。
对于那件事她不太说得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不那么可靠，当时，她明明和朋友们在吃火锅，中途他们跟随人流去往市中心，那个时候开始，她的记忆就模糊起来了，然后从模糊到彻底失去思想，最后，猛然清醒。
那个时候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人潮之中，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场面，如此多的人，如此密集的集会，她很疑惑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而其他人，也和她同样迷惑，接着，有人发出了惨叫，恐慌瞬间在人海里传染，他们朝那个方向看过去，看到那个悬浮在空中纯黑的人形物体，从来没有人见过如此黑的东西，它不透光，零反光，是纯正到可怕的黑，被恐慌感染的人群一瞬就发生了骚乱，接着，就是可怕的踩踏事故。
如此密集的人群一旦乱起来就等于是最严重的安全惨剧，再冷静再沉稳的人都在群体恐慌的威力下被感染被吸收被同化而成为骚乱的一份子，没有人可以例外，包括变种人。
被‘乌合之众’吸引至商业街的二十七万人中，包含着平时隐藏在人群里的变种人，他们无法脱离群众的影响，被同化为西斯德勒的数据处理网络的一部分，当升华现象被中断，幡然醒悟的他们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卷入一场可怕的骚乱中。大骚乱产生的毁灭性后果不亚于恐怖袭击，人就是这样的生物，不需要可怕的武器不需要致死的瘟疫不需要非人道的屠杀，只需要将他们大量的聚在一起，再加上一点点恐慌作为佐料，他们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一大部分人踩成肉酱。
况且，这时候发挥威力的还不只是人民群众的脚板，还有那些被激发应激反应的变种人。
小闵看到了自己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那一刻，她不觉得自己身处现实，更别提这是西城的商业街，她不信，无法相信，遍地是惨叫推搡的人，这些人面容因恐惧而扭曲，要多丑陋有多丑陋，她惊讶地发现原来人的面容可以如此丑陋变形扭曲不堪，而且其他人，其他数不清的人全都如此，她虽然无法听清惨叫的内容，但情绪的绝望和无助渗入她的骨髓，她只有看向天空，但是就连天空都被荒诞占据了，远处一声爆炸，膨胀的空气将数百人吹向空中，扭曲的人体看起来像是低劣的玩具，还有有绿色火焰包裹着的人行嚎叫着将身边的人震飞，更有甚者，用灰熊般粗壮的双臂将身边的人撕碎，飞散的血肉下起点点红雨。
这哪是现实，这是地狱。
她柔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她被人撞倒在地，随后，自顾不暇的人们无情的忽视了她，一双双脚漫无目的地踏在她的身躯上。她蜷缩成一团，觉得有一千只铁锤噼里啪啦地敲在她身体的各个部位。
“救我…救我…救我…真哥…”
她的意识在踩踏中如同逐渐熄灭的火苗，在将灭之时，念出他的名字，仿佛是最灵验的祷告，对他的一声呼唤，令那些铁锤停止了厮打。
她感到一阵温暖，回味，这是被拥抱的感觉，但她依旧不敢睁开眼，她害怕一睁开眼，又会回到那难以名状的扭曲之中，她哆哆嗦嗦，权当这是一个漫长难熬的魇梦，她就这样瑟缩了很久，直到有人在她耳边说：“没事了。”
是荀真的声音。
“真哥！”安全感一下子充实了胸腔，她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漆黑，以至于她怀疑自己是否睁开了眼。
温暖的拥抱松开了，她的抬起抵在他胸口的脑袋，逐渐能看清一切，那是一个没有细节的人形，纯黑，只有人的轮廓，修长，挺拔，高大，而她则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像刚刚真的只是一个梦。
黑色的人形身高超过两米，他弯着腰，因为挺直身子就会顶着天花板，他的头部分不清正反面，但她能感受到他是在注视着她。
“太好了，没受重伤…”他松了口气。
“你到底是…什么？”她想问你是谁，但又无法强迫自己将他看作人类。
“好好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了。”他纯黑的身体开始风化，逐渐飘散成一颗颗细微的黑色颗粒，像一阵雾，飘出房间的窗口。
“你是不是荀真！”她喊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轻声回答，话语里无不流露着悲凉的意味，随后，他的头部也完全风华，彻底消失。
“你还会回来吗？”她冲向窗口，大声喊道。
但是没人再回答。
现在她相信那是荀真了。
半个月前的大骚乱成为了疑云重重的迷局，小闵相信那场骚乱死了很多人，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但是，就在今天，上学返校的日子，和她一同经历过地狱的好友们，居然可以轻松地聊着这件事，仿佛那只是一次节日集会罢了，从他们的对话里，除了那个漆黑的变种人意外，似乎就再没有什么值得提起的东西。
而她，在这个返校的平常傍晚，拿不出一点点应有的淡然，她没有痛苦，更没有愉悦，只有一股隐痛不断的脉搏在胸腔里默默地跳动。
她毫无疑问地相信那是荀真了，因为，从那以后到现在这个返校日，他再也没有出现。
从两年前他昏迷那一天开始，到他醒来，再到他恢复神智，再到他消失，她都没有好好地感受过他的存在，他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吗？他确实是叫做荀真的青年吗？他确实，用那纯黑的身躯拥抱过她吗？
这些都成了谜团，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往永别这个结局去联想，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呢？
“小闵，哪里不舒服吗？”同伴关心地靠到她身边。
“没事的。”她露出一个暖暖的笑，蹬动自行车的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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