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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鐵橋上的奇遇

第一幕:鐵橋上的奇遇

「拖曳索切離!」

原本就不甚舒服的航程,忽然間隨著一聲金屬摩擦音而變得更加顛簸。

舔舔乾渴的嘴唇,扭開水壺蓋子之後,含住瓶口喝下冰水漱了漱口。

到這時候,才很驚訝地發現,自己口腔中的兩排牙齒在喀噠喀噠地打顫發響。

深呼吸、吐氣,回想起來下一個該進行的步驟。

「掛上掛勾、縮緊脖子、別把牙齒放在舌頭上!」

一片黑暗的機艙中,細小而尖銳的女聲傳遍了這個狹小擁擠的空間。

紅色的告示燈隨即在艙內亮起,照亮了開口的女孩半邊臉。

她有著一對海藍色的眸子、留到臉頰兩側的長長金色鬢髮,其餘的金色髮絲則是整齊地盤繞在後腦杓,固定在漢密斯帽之下。

在整架滑翔機的女孩中,她的個頭或許是最小的,但聲音卻是最洪亮的。

她在機艙內走了一圈確認之後,才坐回自己的位置,把腰帶上的安全掛勾扣上座椅。

飛行的過程十分安靜,沒有引擎運轉的噪音、只有來自機艙外風咻咻吹過的聲響。

「著地前三十秒,上神保佑!」

大家繃緊神經。但是,來自前座的吶喊聲讓人心底猛地一抽。

「速度太快了,長官!」

「…大家抓緊!」

來自前座的告知聲突然而令人不知所措,實際上女孩們根本什麼也來不及作。

轟響、木頭斷裂與金屬扭曲的刺耳音聲。

在劇烈的翻滾和衝擊後,少女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舉目所見是一片黑暗。額頭還是很疼,一時之間腦筋完全空白。

總之先試著站起來看看…

「噢!」

想要挪動腳步,卻踩到一團軟軟的東西,那團軟軟的東西還開始蠕動並且發出了哀嚎聲;這讓她連忙把腳縮了回去。

「誰啊?踩到我的肚子了啦,很痛耶!」

「…聽這個聲音,是奧芬嗎?」

「不然還會有誰啊。」

奈許麗茲.妮貝龍根上尉忽然理解到了,自己身處在剛降落到地面上的滑翔機裡。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0535時刻

納瓦河下游芬納多市北部郊區

「…大家還活著嗎?」

滑翔機駕駛琉娜從前座探出手來,從腰間拿起懷中電燈照亮機艙內,奈妮很快就發現到了機艙裡躺著趴著躺著疊著自己的部下們。

「嗚哦…好痛…」個頭最小的荷倫被所有人壓在下面,呼吸困難地伸長了手發出求救的呻吟聲。

「老天,能不能請妳們從我身上移開啊。」

「喂,剛剛是怎麼回事啊?怎麼會摔的這麼重?」

「該不會是…妳又酒醉駕機吧!」滑翔機的副駕駛芙蕾雅皺起眉頭。

「抱歉抱歉,剛才的降落只是出了點小差錯。」面對同僚們的質疑聲,琉娜避重就輕地回答,靠著微弱的懷燈亮光摸索到艙門前。

「哎?好像變形卡住了,打不開。」

「大家讓開一點空間。」奈妮下達了落地後的第一個命令,接著揮揮手要機上個頭最大的奧莉薇.芬里奇下士過來解決這道門。

「喝!」

奧芬的大腳一踹,這扇以鐵框和木板製成的機艙門就往外飛了出去;降下獵兵們總算得以把自己的腳踏上真正的地面。

奈妮揹起一支渥爾芬自動步槍跳到滑翔機外,地面上有些融化的軟雪和泥土混成了令人有些站不太穩的泥漿,她連忙扶住木製的機翼才免於滑倒───在奈妮面前,已經有好幾個摔得人仰馬翻的降下獵兵躺平在地上。

「這什麼爛地形啊!」

「看吧,降落失誤可不是我的責任。」

摔的一屁股泥巴的奧芬很不滿地舉起拳頭大罵道,滑翔機駕駛卻以此為藉口開始趁機開脫責任。

「落地後還有很多事要幹呢,妳們卻在這裡給我閒扯淡?嫌任務太輕鬆啊?」奈妮光是皺起眉頭瞪一眼,就讓倆個年紀與身材都比她大的老兵閉上了嘴巴。

「把槍座上的雷文機槍拆下來,以後還用得著。」奈妮提醒同機的部下們回收滑翔機上的裝備,又環視了一下周圍環境。

回頭一看,有著黃色識別帶的暗灰色木牆趴平在雪原上,滑翔機的外觀堪稱完整,不過因為地面的濕滑而在最後著陸時打了個彎,折斷了左機翼,尾翼的部份看起來也有些殘破不堪。奈妮看著這架破破爛爛的木製玩具,心裡感到有些安慰。

───幸好是在敵區外圍進行夜間空降,不然早在走出機門以外就全變蜂窩了。

再將目光轉向東方,在那個方向的遠處有幾道光柱打向天空緩緩旋轉著,似乎是對空探照燈的模樣;那應該就是作戰目標的芬納多市,根據情報,聯邦第一集團軍派了一整個師的人馬駐守在那兒。

「那,接下來要做什麼,連長?」芙蕾雅轉頭向奈妮問道。

「妳跟琉娜找個位置搭建無線電台,在這裡建立空降導航點,向本部拍發成功信號。我帶其他人去找先遣排的另外三架滑翔機。」

奈妮做出決定後抬起頭來,仰望著月明星稀的夜空:「到天亮之前大概還有兩三個鐘頭,要把握時間。奧芬!集合士兵跟我走。」

於是她帶著一小撮女降下獵兵們,排列成一條鬆散的縱隊,在積雪的原野上蹣跚步行前進。一邊在泥雪中吃力地跋涉,奈妮一邊回想著這個剛落地之際,幾乎摔得全無印象的作戰計畫…

為了從聯邦的第九步兵師手中完整地奪取芬納多鐵橋,空軍決定在不到一個月之內的短暫休整後再度動用空降部隊;至於對空軍提出這種無理要求的陸軍,並沒有明講到底為什麼會急迫需要這條那瓦河上的後方橋樑。

這次奪橋行動投入的降下獵兵規模遠較上次來的小,這是因為許多運輸機都被抽調去戰線前方整建那些陸軍剛打下的威西尼亞機場之故;相對而言空降部隊能動用的運輸機隊規模,也就隨之縮水了。

到最後訂定的作戰計畫,是由奈妮所指揮的三五二團一營F連,也就是過往的前衛突擊連中抽出一排擔任前導隊,在夜間空降並且確保空降區安全,在拂曉天明之際開始實施主力的空降作戰,預計將會分四梯次投入兩個營的戰力。在空軍降下獵兵的攪亂作戰吸引開聯邦軍目光並且確保橋樑不被炸毀後,陸軍的裝甲部隊就能放手一搏,前來與降下獵兵們會合。

換句話說,奈妮現在指揮的先遣排會決定整個空降作戰的順利與否!

想到這裡,她不禁想起當初剛從團長口中聽到這個命令時的慌張與錯愕。這時候忽然開始有點佩服起明明肩扛大任卻能輕鬆自若的艾奴希雅上尉。

「嘶!」

忽然間在前方擔任尖兵的荷倫停下腳步,小聲提醒大家,奈妮也跟著舉手示意跟在後頭的女孩們全部停下,奧芬接著以手勢指揮降下獵兵們從縱隊轉成橫隊,全體或趴或跪地在雪地中排列成一個正對前方的火力陣形。

「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開火。」奈妮輕聲下達了指示,然後瞇著眼睛盯著眼前約一百公尺遠處逐漸靠近的一個模糊人影,直到人影靠近至五十公尺時,奈妮出聲大喊口令:「國王!」

「是…是妮貝龍根上尉嗎?」

「等、等一下!別開火,是自己人!」

聽到那個黑影用王國語回答,奈妮連忙向周圍的士官兵下令,等著對方接近過來。接近到大約十步左右的範圍總算能看清對方的臉了,遮住耳朵與兩頰的茶棕色短髮,是那個擅長跑步的烏希二等兵。

「下次給我回答口令,清楚的口令!不然我們真的會對妳開槍!」

在烏希跑到面前之後,奈妮一把拽住她的衣領往地上拖,保持低姿勢對她嚴厲地責備道。烏希雙腳一跪,身子緩緩軟倒在地,用肘子勉強撐住上身,氣喘呼呼地低頭直說道歉。

「是,長官,對不起…因為,因為事出突然所以我一時忘記了…」

「我記得妳是三號機的乘員吧。滑翔機降落在哪邊?」

「那個,長官有帶醫護兵嗎?跟我同機的有很多人負傷…」烏希伸出手指向她跑過來的方向,然後又慌慌張張的補充道。

奈妮的眉頭稍微皺了一下,接著拍了拍烏希的腦袋:「快帶我們過去。」

一行人跟著烏希的腳步來到三號機迫降的位置,幾顆被剷倒在地的斷樹和鮮明的滑行軌跡吸引了奈妮的注意力,組成機身的木片和布製蒙皮隨著地上的痕跡灑的到處都是,在這道滑行痕盡頭處,可以看到橫躺在雪原上的機身和幾個搖搖晃晃的人影。

「喂!快給我報告狀況!」

「…是奈妮?」

小個頭上尉的洪亮聲音吸引了那些瑟縮在滑翔機身旁的人影注意,其中一人拄著渥爾芬步槍站了起來,一拐一拐地來到奈妮面前敬禮。她戴著一副扭曲的眼鏡,頭髮留成長長的單辮子,是「傻大姐」梅特.法比克下士不會有錯。

「妳這是怎麼了?沒事吧?」奈妮看著傻大姐的慘狀問道。

「降落時有些偏移,降落到樹叢裡了…」傻大姐苦笑著指著自己笑道:「我自己摔壞了眼鏡,機上的人都摔的很慘,不過沒人死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奧芬看到三號機的慘狀後,不禁吹了聲口哨表示她的驚訝:「這樣比起來的話我們算是幸運很多啊。」

「妳們有幾人負傷?哪些人是可以行動的?」

「實際上,除了烏希之外全部的人都掛彩了。威農和費布爾摔斷了腿,菲菲右手骨折…除了這三人比較嚴重以外,其他人應該算是沒事。」

「…我知道了。奧芬!」聽了傻大姐的報告後,奈妮轉頭招手叫來她的士官。

「有什麼事?」

「妳帶六個人留在這裡,協助法比克下士把傷患搬送到降落點一。」

「那長官妳呢?」

「我要帶走荷倫、朗妮和烏希,我要去搜索剩下的兩架滑翔機。」

「祝妳好運啊,洋娃娃!中途可別走丟了哦!」

奧芬還是不改以往的習慣,以她獨到的惡言口吻表達其關心之意;奈妮對於這位雖然毒舌但卻善惡分明的部下也點了點頭,露出自信的微笑表現自己的能力。

在帶著幾名小兵走離三號機一段距離之後,烏希來到奈妮身邊小聲道:「幸好遇上了妮貝龍根上尉,不然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呢…」

「這話怎麼說?」

「因為大家都受傷了,只剩我一個能又跑又跳;當法比克前輩叫我去求援時,真的是很擔心自己辦不辦得到呢…」

「能被人賦予責任,是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哦。」奈妮轉過頭去誇讚道。

「咦?」

「把事情交給妳做是出於信任,如果不抱期望就不會把事交給其他人做了;對於這點有所理解的話,就會盡全力達成來不辜負這份信任吧。」說到這裡,奈妮回過頭去衝著烏希一笑:「至少妳辦到了,不是嗎?雖然能記得口令就更完美了。」

「…是!我會記住的!」烏希獲得了奈妮的肯定後,愉快地點了點頭。

背對著芬納多市的探照燈往天上打去的光芒,往前繼續走了幾步路之後,依然走在最前方的荷倫輕輕揮了揮手,看到她動作的奈妮立刻趴下,立起渥爾芬的腳架對準前方,與她同行的三名降下獵兵也散開準備好進行戰鬥。

「公主!」對面先傳來了響亮的喊叫聲。

「花束!」奈妮大聲地喊回對應的口令,接著就看見雪地中有個身影舉起步槍,用力揮舞了幾下。

接著確認了彼此身份的兩方都從雪堆中起身走近,奈妮注意到了對面的帶隊者是熟悉的老幫手娜姬卡.諾伊曼特任少尉,不禁感到鬆了口氣。

娜姬卡是排上最老資格的一批降下獵兵,前些日子才由於F連還有一個排長的缺而升上少尉;為了表明她並非軍官學校畢業而是行伍出身,其官階前方多了一個「特任」的追記字樣。

「幸虧妳沒事啊,不然我可要傷腦筋了。」

「妳也是啊,上尉。」娜姬卡迎上前去,給予她們的小長官一個溫暖的熊抱。

「不要把我抱起來…呀啊!」

「為什麼不行呢?」娜姬卡愉快地玩弄她一陣之後,才把不停掙扎的奈妮從肩膀上放下來。奈妮雙腳剛著地時還有些站不穩,滿臉羞紅地直盯著娜姬卡看。

「…就先不追究暴行犯上的責任了,先談正事。妳那邊情況如何?」

「我的班十二人全部都在這裡了,裝備和物資也全都回收完畢。」

「看樣子娜姬卡的小隊是最順利的呢。」

奈妮望向她身後跟隨的降下獵兵們,每人手中都持有武器,身上也揹有大大小小的各式物資行李;還真是不得不佩服娜姬卡帶兵的效率和速度。

「那麼一號機落地的地點是?」娜姬卡問道。

「從這裡往西南方走一小段路,大概一公里吧,我帶妳們過去。」

這樣就只剩下二號機了,奈妮心裡仍掛念著最後一批還沒聯絡上的友軍。不過當她回到滑翔機降落的位置後,就會發現到她的擔憂是多餘的了。

「…好像變的很熱鬧嘛。」

娜姬卡拿出望遠鏡,遠遠地就看見了滑翔機殘骸周圍聚集的人影,奈妮從副官手裡接過望遠鏡,注意到黑暗中從某個人影手上發出的一瞬明光。

「是照相機的閃光燈,看樣子是二號機的人沒錯。」奈妮苦笑道。

回到了最初落地的出發點,滑翔機殘骸周圍的雪原上散布著二十幾名降下獵兵,大家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聊天寒暄,胸前掛著金屬製哨子的桃樂絲.卡恩下士也轉過頭來向奈妮打了聲招呼;至於那位元氣充沛的從軍記者萊卡.卡美拉,則是一如往常地到處跑來跑去取角度拍照片。

「喂,卡美拉!」奈妮把雙手合成杯狀,放在嘴前朝攝影者喊道。

「是奈妮啊~來,笑一個!」卡美拉來到奈妮面前,立刻又拍了一張照片。看著對方一臉興奮的模樣,原本想要好好給她警告一下的奈妮實在是感到又氣又好笑。

「妳還真是有精神啊…愉快的滑翔機之旅沒嚇到妳嗎?」

「不會啊,我還蠻中意的!」

「哦?」聽了卡美拉的回答,奈妮挑起眉毛,露出疑惑的表情。

「知道為什麼我喜歡坐滑翔機嗎?因為我可以一著陸就馬上開始拍照!」

「不管跳傘還是滑翔,對妳而言都沒差吧…」

「嘿嘿嘿,只要能來到現場得到第一手的材料,上刀山下油鍋我都肯幹。」

奈妮再度抬起頭來,盯著卡美拉提醒道:「對了,要告訴妳一件事。」

「啊?」

「夜間嚴禁閃光燈。」

奈妮說出這句話之後,卡美拉臉上原本掛著的愉快笑容,突然變成苦澀而沮喪的模樣。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0702時刻

納瓦河下游芬納多市北部郊區預定降落區A

雖然東方已經隱約露出些許微光,但天空仍是一片灰朦朦,周圍也還是烏漆抹黑的,畢竟北國冬季的白晝總是來的又慢又短。

奈妮佇立在滑翔機殘骸附近的小丘陵上,看著滑翔機駕駛琉娜正試圖把剛組裝起來的大型無線電天線插在雪堆上固定好;這看起來似乎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副駕駛芙蕾雅也跟著用小鏟子把雪和泥堆上來踩緊,讓天線能夠牢固地豎立在小丘上。

「好,完成啦!」

「接下來就是要拉電線和安裝變電箱了。」

「這傢伙還真是有夠複雜…」

受訓負責操縱滑翔機與無線電台的倆人望著木箱裡的零件堆發愁,奈妮舉起腕錶看了看時間:「第一波機群預定出發時刻是上午九點,在那之前能弄好嗎?」

「再給我一個鐘頭就能搞定,我保證。」琉娜挺起胸膛回答。

「那我會期待妳們的成功。」

接下來就算在旁邊看也幫不上什麼忙,所以奈妮離開了架設天線的小山丘,往滑翔機殘骸東邊的雪原摸黑走了一小段路───在距離一號機落地點五、六百公尺遠處的三號機殘骸,降下獵兵們倚靠著殘骸,靠木板與雪塊拉起了一道簡單的防線。

「啊,上尉,妳來啦。天線的情況如何?」娜姬卡在微光中注意到奈妮走來,於是走過來打招呼。

「再一小時就會架好,到時麻煩妳召集先遣隊所有士官幹部到我這裡來開會。」

「我知道了。」

「不過,這麼快就架起了防衛線啊…還真有一手呢。」

聽了奈妮的讚賞,娜姬卡卻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只是就地取材,將就著用囉。如果時間足夠的話還是希望能挖塹壕啦。」

「會很辛苦吧。」奈妮苦笑著跺了跺腳,腳底下的雪已經不像十二月那樣硬實;混了些水份的軟雪和泥土雖然不至於硬到剷不動,但更傷腦筋的還是那一挖即垮的鬆軟土質。

「流汗總比流血好。」

「說的對。」奈妮把眼光從娜姬卡身上移開,旋轉步伐讓身子轉向探照燈打向天空的方向。

忽然間,寂靜的凌晨被一陣沉悶的爆炸給打破了;因為距離很遠,所以聽起來有如有人在敲小鼓似的低鳴聲。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往芬納多───探照燈的光束也隨之熄滅了。

「怎麼回事?」趴在雪堆和機翼後邊的降下獵兵們疑惑地探出頭來,奈妮則不解地從口袋裡掏出王國軍配發的單筒簡易望眼鏡,望向已經變成一團漆黑的芬納多。

「沒有引擎聲,聽起來像是砲兵轟炸。」娜姬卡憑經驗推測道。

「著彈點就在芬納多,不會錯;可是這次作戰王國軍哪裡來的砲兵?」

奈妮疑惑地問,並且把望遠鏡遞給娜姬卡;特任少尉從奈妮手中接過望遠鏡,隔了一層薄霧看著地平線上一閃一閃的微光,聳了聳肩回答:「或許是聯邦軍的火砲。」

「為什麼他們要轟炸自己的據點…還是,難道說目標是鐵橋?」

所有可能性中最令人擔憂的念頭首先浮上心頭,奈妮連忙扯了扯娜姬卡的衣袖,「現在就去集合幹部,告訴大家在一號機集合殘骸。動作快!」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0710時刻

納瓦河下游芬納多市北部郊區預定降落區A滑翔機殘骸內

由於那陣砲聲的關係,實際上不需要娜姬卡親自去跑每個地方,對於現況感到疑惑的士官們就已經自動聚集到奈妮所在的臨時指揮部了;這也讓奈妮和娜姬卡的工作減輕不少。

先遣排實質的指揮官娜姬卡特任少尉,還有隊上的奧芬、傻大姐、桃樂絲,大家都來到了奈妮搭乘的滑翔機殘骸裡。

因為是在密閉的空間內,所以不需擔心光源外露,奈妮毫無顧忌地把地圖掛在機艙上,並且打開懷中電燈照亮地圖。

「我們現在的位置在芬納多市西北部約五公里外的郊區…很慶幸地,一如計畫般順利,我們在降落時沒有碰上任何聯邦軍。不過根據情報,」奈妮伸出手想要扶住地圖並指向地圖上的一點,娜姬卡向前一步幫忙奈妮扶住了地圖,奈妮於是繼續說道:「對手是第九步兵師,對方在芬納多鎮建立了監固的橋頭堡,畢竟這裡是聯邦軍原本想要在春季打進王國本土的重要通路。」

「那些火砲是怎麼回事?我是指,讓探照燈熄滅的那些砲聲…」奧芬舉手發問。

「不曉得,但據我所知,我們的空降區附近沒有任何王國軍重砲單位。」

「那是聯邦軍的囉。也許他們正在用火砲彈幕阻止河對岸的王國軍?」傻大姐作出跟奈妮一樣方向、但卻不同結果的猜測。

「這也說不準,但我個人的想法是聯邦軍可能正在摧毀芬納多鐵橋。」奈妮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奧芬皺眉頭聳肩:「…那這樣他們奪取這個橋頭堡有何意義?沒意義啊!」

「至少可以不被兩面挾擊。王國陸軍已經從墨爾德、塔拉、奧爾圖克等方向推入威西尼亞深處、並且向海岸迴旋,聯邦軍據信現在正受到猛烈的攻擊而向海岸線與南方退卻,如果是我的話,能防禦的方向是越少越好。」

奈妮簡單地對戰況加以解釋之後,再度用食指節敲了敲地圖上的鐵橋:「不過這些都只是胡思亂想,口說無憑,我們還是需要確實的情報。」

「可是營本部要到九點才出發,上午十一點左右才會降落。」

「是啊,四架滑翔機扣除摔傷的姐妹們,一共只有四十人的戰力可以上陣…」

「還得留下看守空降場的人力呢。」娜姬卡提醒奈妮,這次被交付的主要任務目標。

「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在那之前作一些能力範圍內能達到的事,像是說利用南方的森林掩護,潛入那瓦河的河堤下,靠近芬納多偵查敵情。」

士官們聽了奈妮的計畫之後,彼此轉頭相望,然後露出會心的一笑。

「怎麼了?妳們為什麼偷笑?」感覺自己好像有點被小看的奈妮板起臉問道,奧芬連忙揮揮手:「不,不是偷笑啦…」

「是因為上尉妳的關係。」傻大姐推了推鼻上的破眼鏡提示道。

「…我的關係?」

「嗯哼,總感覺妳被艾奴希雅附身了呢。」

聽了傻大姐的話,奈妮呆了好半晌,最後瞇起眼睛,摀著嘴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該把這理解成侮辱還是讚美呢?」奈妮在笑完後,恢復原本該有的一號表情,揚起眉毛對同處一室的部下們輕聲問道。

「不不,絕對沒這個意思。」傻大姐連忙揮了揮手,把話題導回原本的方向:「那麼,我們要組織一次巡邏偵查嗎?」

「沒有錯。考慮到遭遇敵人的可能性,所以要出動兩個班…其中一個班負責進行據點掩護,另一個負責深入調查。留守班兩個,就由娜姬卡指揮。」

「瞭解,長官。」娜姬卡點了點頭。

「偵查隊就由桃樂絲和傻大姐的班組成,不過傻大姐妳大概也沒辦法走遠,所以行動就由我來帶隊。」奈妮一一作出了清楚的指示後,再度環顧滑翔機裡的幹部們:「對於以上事項有疑問嗎?」

大家保持沉默,但卻不是面無表情的無異議;而是紛紛點頭表示贊同,眼光凝視著奈妮等待她一聲令下的精神抖擻狀態。

「…那麼,偵查行動將於十五分鐘後開始。各自去準備份內的工作,解散!」

奈妮把地圖折好收回腰包裡,扭熄了懷中電燈,滑翔機中再度歸於一片黑暗。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0752時刻

納瓦河下游河道堤防上

河對岸的砲擊從開始到結束約持續了半個小時左右,奈妮在帶隊前往大橋途中還有些擔心是不是橋已經被炸毀了,但後來抵達河堤北岸眺望芬納多,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看到了,那就是芬納多大橋。」奈妮看著樹林盡頭外的景色,目光往左手邊掃視過去,然後停在某一點上凝視了一會兒後低聲說道。

在昏暗的天色下,一塊結實的網狀物被十二座支柱撐在水面上,被日出微光映照出些許反射的鋼鐵橋面,顯得格外突出。

跟在奈妮身邊的桃樂絲舉起望遠鏡評論道:「比起墨爾德的便橋,真是該死的大。」

「是啊。」

芬納多,人口約五萬多人,原本在古代是漢密斯王國與威西尼亞的舊邊境城市,自古以來兼作國界線的納瓦河從中間把這座渡口都市一剖兩半,直到近代才又透過高度的工程技術建起大橋重新結合為一,但後來因為更下游出海口處的港都羅斯梅森的興起,而在戰前幾年裡逐漸的沒落。

芬納多大橋的長度約有五百公尺左右,而且是罕見的鐵公路兩用雙層橋,因為能讓戰車與火車通行,對於想要打進王國本土的聯邦軍而言具備絕大的戰略價值───不過由於王國軍也這麼想的緣故,特意在芬納多北方怖署了重兵加以防範,令聯邦的第一集團軍在去年秋末付出慘重傷亡,仍始終無法拓寬橋頭堡。

「接下來該怎麼辦,上尉?」班長桃樂絲轉過頭來看著連長奈妮,希望她給予下一個指示。

「把雷文機關槍沿著這裡、這裡、和這裡展開,對面一有動靜就立刻進行掩護射擊。」

「知道了!機槍伍!」桃樂絲壓低聲音,揮了揮手帶著幾名扛著機槍、提著彈藥箱的女兵前往森林與灌木叢的邊緣。

奈妮這時拉住荷倫的臂膀,讓她回過頭來。

「什麼事,奈妮?」

「妳,帶幾個人去前面看一下,我會安排掩護。」

荷倫聽了之後點了點頭,因為清楚自己肩負大任而吞下口水。

與艾奴希雅有所不同的是,奈妮比她謹慎小心的多。除非必要,否則她絕對不會讓自己、以及部下暴露在危險中───如非不得已,她會選擇風險最低的作法,例如讓一支先行的小單位去試探敵人。

「把所有裝備留下,只要帶著妳們的槍和彈藥!」

荷倫找來了三名女兵,接著她把身上的揹帶與裝備解開、除了手中那支有四倍率瞄準鏡的卡爾步槍以外,幾乎所有的隨身裝備都棄置到森林裡的堆棧。她面前的其他女孩看到之後也跟著照作,接著荷倫帶著她們翻過堤防,滑到河岸內側的反斜面,欠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沿著河道往前走。

「…沒問題嗎?」桃樂絲下士趴在堤防上看著逐漸走遠消失在黑暗中的女孩們,奈妮則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表達樂觀的態度。

「就相信荷倫吧,畢竟她的眼睛是最敏銳的。」

───畢竟荷倫是F連僅有的一名,最後通過了海森堡上尉的狙擊與偵查速成班的特技兵。奈妮之前也在墨爾德橋頭目睹過她的槍法,所以她的眼睛應該可以在這晨曦到來前的黑暗、與逐漸升起的朝霧裡看到更多東西。

約莫過了十分多鐘的等待後,奈妮舉起手腕低頭看了一下時間。

「過八點了…」

距離本隊到達還剩三個鐘頭。也許敵人根本沒發現她們,真的該來這裡打草驚蛇嗎?奈妮開始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犯下很嚴重的判斷錯誤時,身旁的雷文機槍手忽然拉動了槍機,打斷了奈妮的思考。

「有動靜!」

「別開槍,保持警戒!」桃樂絲按住機槍手的頭,要她們別太緊張。

「騎士!」朝霧中傳出了女孩子用王國語的說話聲,奈妮連忙抬頭回答:「長劍!」

埋伏在灌木與森林邊緣的降下獵兵們聽到後才把食指從扳機上移開,注視著霧氣中逐漸由模糊變得清楚起來的人形影子,最後那個影子爬上了河堤,然後一屁股跌坐下來,奈妮直到此時才看清楚這個人就是烏希二等兵。

「不錯,這次有記得口令了。其他人呢?」

「還、還在橋上…」烏希氣喘呼呼地回答。

「這是什麼意思?荷倫出事了嗎?」

猛搖搖頭後,烏希辭不達意地結結巴巴解釋道:「沒有…在那裡…我也…烏希也…覺得很奇怪!」

「搞什麼,冷靜一點!清楚地回答上尉的問題!」桃樂絲下士也很著急,按著烏希的胸手搥了她一下。

奈妮歪著腦袋思索一下之後,決定換個方式發問。

「聯邦軍在橋上嗎?對或不對?」

「不…」

「那麼他們在哪裡?」

「沒有聯邦軍…」烏希順著奈妮發問的方式回答,這下真相總算大白了;但是奈妮更加感到一頭霧水,因為這個答案實在是與先前的想像相差太遠───橋上沒有聯邦軍?如果有人告訴她這是愚人節玩笑的話,奈妮會很樂意相信的。

不過,再怎麼離奇都還是有確認的必要。於是奈妮蹲在烏希面前,伸出雙手捧住這個有著柔軟棕色短髮的慌張新人,輕輕拍了拍她的兩頰:「辛苦了,妳先待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們待會再出發。」

從著陸之後就一直神經緊繃的烏希聽了奈妮的話之後,就好像腦中的某個開關被按到了似的癱坐到地上,閉上眼睛低著頭喘氣。奈妮則是直起身子,指著桃樂絲道:「妳帶著兩個機槍伍在這裡待命,我帶其他人去橋上看一下。」

「可是上尉您…」

「別擔心,反正也沒聽到槍聲,我想是安全的。」

奈妮盡力表現出自信的態度,身為軍官絕不能在部下面前流露出慌張的情緒,即使就連她自己都很難用這種爛理由說服自己也一樣。她沿著河堤召集了六名降下獵兵,接著帶領她們往芬納多大橋的方向走。

奈妮帶著這一班人馬行走,途中邊走邊抬起頭來,發現東方的日出總算透出了些許光芒,氣溫從原本刺骨的寒冷好轉了點,晨霧也在日光照耀下消散。

隔遠遠地就能看見幾個站在橋上的人影,其中一人背對著朝陽向奈妮她們大力招手,從頭上戴的不是鋼盔而是漢密斯帽來判斷,很容易就能確認那是自己人。

順著河道來到橋下,芬納多鐵橋的公路層大概距離河岸有十公尺左右的高度差,奈妮為求節省走到橋上去的那段時間而仰起頭來對橋面上大喊:「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荷倫攀著扶手探出半截身子來,對橋底下的奈妮回答:「我不曉得該如何解釋,但妳最好還是上來看一下!兩岸都沒有人,快上來!」

這樣一來奈妮只好乖乖爬上橋了,她翻過河堤來到河岸道路上,注意到橋頭有兩座探照燈和狀似電源的拖車被遺棄在路上。往左手邊的芬納多北岸望去,偌大的城市宛如鬼鎮似的,果然半點人影都沒有;拋下心頭的不確定感,奈妮繼續走上鐵橋,和橋上的三位斥侯會合。

「荷倫,妳剛才說有什麼東西要我看?」

「跟著過來就知道。」荷倫牽著奈妮的手,帶她在橋上跑了大概五十公尺遠,然後來到橋面邊緣的扶手,指著一根由橋墩延伸到頭頂的鋼柱。

奈妮順著荷倫的手指把目光往上移,接著很快就發現到灰色鋼骨上的不協調色彩。一綑綑棕色的紙包裝物和黑線,被膠帶固地在鋼樑上,順著黑線移動視線還能看到其他同樣以膠帶固定的包裝紙───這些包裝紙挺眼熟的,以前在聯邦軍資材裝備辨識課程上曾經教過。

「…炸藥?」當辨認出來時,她不禁皺起了眉頭。

荷倫則比了比橋面其他地方提醒道:「如果是的話,那麼這橋上可裝了不少炸藥。」

其他幾名跟著的降下獵兵此時四處張望,不禁露出了驚恐的表情。烏希連忙拉住奈妮,一臉蒼白地問道:「等一下,待在這邊太危險了!這麼多危險的炸彈…」

「放心,聯邦軍若要炸橋,他們早該炸了。」很短的時間內,奈妮便把到目前為止得到的情報在腦海裡轉了一遍:「不曉得是什麼原因,他們好像曾經打算炸橋,但沒有完成就撤退了。而且撤得很急。」

「…不會爆炸嗎?」

「放心吧,妳就算開槍打它都不會爆炸,沒有接上雷管和引信的炸藥是很安全的。」奈妮向部下們解釋道。

「呼,還好…」

「不過,還是要找找看有沒有引爆器。順著電線找,最後一定會聯接到某個地方。」

於是,奈妮就帶著降下獵兵們沿著大橋北岸走向大橋南岸,在鐵橋中心部有一排類似收費亭的建築物和供車輛通過的空間,是王國與威西尼亞之間的國境檢查站。因為所有的電線都往這排收費亭集中,所以很簡單地就找出了引爆器所在的位置。

「找到了!在這一間!」有個女兵舉手招來其他同伴,奈妮趕到之後,其他降下獵兵也都擠過來,差點讓奈妮被擠向前跌倒。

「別推,大家讓一讓。」荷倫在背後大喊,「奈妮,看得出個所以然來嗎?」

觀察了一會兒之後,奈妮不太確定地搖了搖頭:「…我也沒有工兵專長,擅自亂弄的話可能不太妙,就先放著吧。總之我們都不去碰的話,就不必擔心咱們會跟橋一起被炸飛的問題啦。」

「可是這樣心裡頭還是會毛毛的耶…」烏希看著奈妮苦笑道,為了讓部下們安心下來,奈妮不得不表現出異常樂觀的模樣:「就先別放在心上,反正暫時不會有危險啦!」

經過一番解釋之後,好不容易才讓大家不再擔心橋上炸彈的問題,但不管怎麼說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要遠離芬納多大橋。注意了一下週邊的地理環境後,奈妮轉頭拍了拍隊上最會長跑的降下獵兵肩膀。

「嗯?長官有事嗎?」

「烏希,通知在河岸邊的桃樂絲帶大家跟著到橋上來怖防,在那之後妳回去和娜姬卡報告這裡的情形。」

「又是跑腿啊…」烏希摸了摸後腦杓,伸了伸舌頭苦笑。

「不滿嗎,二兵?」

「沒有,只是感覺有點累。」

「等到營本隊空降後有了車輛支援,就不必再勞駕妳東奔西跑啦。我之前手下沒有跑得快的人,還得像妳這樣到處奔波指揮部隊呢,有伍爾麗希之後負擔減輕很多。」奈妮說出了心裡話,順便照往例捏了捏烏希柔軟如倉鼠般的臉頰,讓這個感到自己備受重要的小傢伙直呵呵笑。

「太好了,我還以為是長官討厭我呢…啊!當然是沒有這個意思…」

「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快去吧。」

推了她一把之後,這個與奈妮差不多小個頭的年輕女兵以規律的慢跑步伐往橋的北端跑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橋的弧面下,奈妮才轉過身來對其他人下達命令。

「梅菲莉,妳和塔祺一起把雷文架在橋南側入口的收費亭裡。」

「我知道了。」女兵連忙回身拿起隨手放在地上的機關槍,忙不送地直點頭。

「其他人跟我來,移動到芬納多南側,我們對城鎮簡單搜索一番並建立起前線據點…」在簡單地給予指示後,奈妮帶著這九位部下,排成鬆散的橫列緩緩往橋南側走去。

不過就當奈妮她們走到南端橋頭時,遠方傳來了幾響低沉的砲聲。然後、一種尖銳的呼嘯音從頭頂上襲擊而來。

「…砲彈臨空!趴下!」奈妮聲嘶力竭地,扯著一副小小的喉嚨吼叫著。

降下獵兵們或趴或跪或蹲地,通通仆倒在地蜷曲起身子;但砲彈卻沒有落地,而是在她們的頭上炸開來,濃郁的白煙隨即緩緩地沉降下來。

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毒氣。

雖然這種古老的武器應該被亞斯特洛公約全面禁止了才對,不過自從過去三年慘烈的大戰後,聯邦與王國雙方都對彼此遵守條約的可信度產生了懷疑,於是雙方都悄悄地在部隊中開始配備防毒裝備和淨化裝置───雖然這些裝備可能只有心理上的安慰效果。

「面罩!面罩!防毒面罩!」仰望著這陣未知的白霧鋪天蓋地的籠罩下來,所有人的心裡都感到無比恐慌,接著降下獵兵們就是一陣手忙腳亂,此時有個女兵在身上摸索之後卻開始大哭起來。

「我沒有!我把面罩包丟在河岸邊了!」

「我也丟了!」荷倫同樣絕望地搖搖頭,緊咬著兩排牙齒。

我貿然進入芬納多犯了大錯!奈妮心中浮現出了一絲罪惡感,但此時已經沒有時間為過去的決策懊悔。

身為上尉的降下獵兵先遣隊指揮官看著這倆人,腦筋一片混亂之際,她把自己手上的防毒面遞給荷倫,接著跑去另一個女兵面前,打開她的罩衫口袋,拉出雨衣纏繞在她頭上。

「上尉…!」荷倫不敢戴上奈妮的面罩,急忙追過去想要把面罩戴在連長臉上,倆人拉扯之際,那厚重的白霧已經圍繞在大家身邊。

有幾人呼吸急促地開始咳嗽起來,荷倫急忙閉氣趴在地上,奈妮也被嗆到了一下;但是過了不久,奈妮開始吸進第二口氣時,發現這陣白煙除了火藥味以外什麼異狀都沒有。

她再舉起自己的雙手,脫下毛線手套看看,似乎不是糜爛性的毒氣,也不是窒息性毒氣,也非吸入後就會導致心肺功能衰竭的神經毒氣。於是奈妮脫下了防毒面,踢了踢趴在地上的荷倫。

「咦?上尉您…」

「快起來,只是普通的煙霧彈。」

聽了奈妮的話,荷倫有些懷疑地抬起頭來嗅了兩下。頭頂上的砲聲還在持續著。

「真的沒事。」狙擊手站起身來,看著自己身邊的雲霧繚繞,又不禁擔心地問道:「會不會是某種慢性發作的東西?」

「不太像,聞起來沒有芥子氣或光氣的香味。毒氣為了方便敵我辨識應該都會混有色素與香氣。」

「上尉妳聞過嗎?」

「無毒的化學香料,軍官教程裡有聞過。」奈妮接下來在士兵之間遊走著,用力地踢她們的屁股或是踩踩背:「快給我起來,只是虛驚一場,普通的煙霧彈。」

大家這才逐個站起身子,看著這無害的白煙,然後與身旁的戰友們擊掌慶賀逃過一劫;也有人為了剛才以為是毒氣而嚇出尿來,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跪坐在地上不敢起來以免被發現。

「不過這煙霧彈是敵是友?」

「通通不曉得,總之大家警戒前方,我們先在橋頭怖陣。」奈妮揮了揮手,示意大家排成戰術隊形,此時前方有了一陣急促的引擎運轉聲,逐漸由小增大的音量正在昭告它的到來。

奈妮立刻端起她的渥爾芬步槍:「前方車輛注意,警戒,等待我的口令!」

女孩們紛紛架起武器上膛準備迎接前方白霧中的不明來者,不過當煙霧消散之際,一輛漆成鐵灰色的HR-40金龜蟲式裝甲偵查車出現在眾人眼前,於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荷倫連忙大喊:「別開槍!」

接下來奈妮走到橋中間張開雙臂攔住了這輛小裝甲車,讓它猛地煞住頓了一下;原本瑟縮在車身裡的車長此時打開蓋子探出頭來,揭開護目鏡大罵:「不要突然衝出來!很危險耶!」

「啊…」

不過,奈妮此時卻被眼前所見而為之一愣,睜著她那對大大的藍眼睛,張著小嘴不知該說什麼地望著裝甲車上的車長看;甚至忘了該怎麼反駁或回答對方的問題。

「真是的,妳是犯傻了嗎…喂!既然妳們是王國軍,那這附近安全了嗎?」

那個車長爬出座位,踩著前引擎蓋跳下裝甲車,一頭紅褐色的直長髮,飛揚在這股因為白色煙霧而顯得有些寒冷的冬末空氣中───這個情景令奈妮有種極為熟悉的既視感。

「嘿,妳是…雖然戴著漢密斯帽,可卻不曉得是什麼兵種的制服。妳們是哪個師的?」

隨著大約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女車長走近到眼前,奈妮抬起頭來看著她尖長的下巴與鵝蛋臉,還有直挺的鼻形和綠色的眼眸;這種種的事實讓她不得不擦擦自己的眼睛,最後有些不敢置信的,卻又帶點懷疑地緩緩脫口而出:

「艾奴希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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