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姊……”
呆愣愣的眼神在微薄的光芒中搜寻了好一会儿，吉莉安才在黑夜中发现了我的身影，“是你呀……去给豆油喂吃的了吗？”
“嗯。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我的问题，小吉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一下子消沉了许多。月光从她身侧的窗户边洒下来，就像是一层细纱笼罩在了她身上，洁白的，如若精灵。
“呐，小千姊。”吉莉安像是只猫儿一样趴伏在了餐桌上，“今天艾米丽姐姐他们的事情，你没忘记吧？”
“当然，怎么了？”
“他们会遇上这种事情，被打得那么惨，是不是……跟爸爸还有叔叔他们在做的事情有关呢？”
小猫抬起头来，眼神中满是迷茫的神色。
“你怎么想的？”
走到吉莉安身边，我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下，在她身边微笑地看着她。
“我……”犹豫了一下，吉莉安支吾着开了口，声音很低：“我记得，艾米丽姐姐是来找爸爸他们交过保护费的……”
“所以，你觉得你父亲他们没有保护到艾米跟米粒，让他们被打得那么惨，很失职？”
“是……”小吉缩了缩脑袋，“而且，如果我们没有收他们保护费的话，艾米他们手头也会很宽裕，就不会被认为是小偷的吧？”
“呵，你呀，跟娜娜好像，怪不得她那么喜欢你，让我都有些嫉妒了。”碰了下吉莉安的脑袋，我叹了口气，“不过，小吉啊，你看来还没弄明白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呃？”
我伸出手去，拿起餐桌上一把小刀，随意地在月色下转了一个刀花。
“并非是钱的问题……艾米他们不是喜欢逛街的人，要去那家商会，自然是已经看上了商品，并且准备好钱，打算购买了才会去的。而且他们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所以去到那种地方后，商会自己就会找人盯着他们，免得他们东碰西碰，所以事实上，艾米和米粒他们根本就不存在有偷东西的机会。哪怕要偷……做事之前，就已经被抓出来了。”
“那为什么会……？”
“他们是被冤枉……不，或者说被嫁祸比较好吧。”
“被嫁祸？”吉莉安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有人不喜欢他们么？”
“你之前没跟我们在一起，所以不清楚……嗯，事情要说的话，应该说是惹了麻烦吧。还记得之前我们一起去迈卡家那次吗？那天出现了怪物，昆汀带着你跟你父亲离开后，我和你娜娜姐还经历了一些事情，米粒他们也被卷了进来。那时侯，你艾米丽姐姐她碰上那些怪物的袭击，米粒他为了救艾米丽，便故意引着一队军人过来，这事情最后虽然让尼米兹……哦，就是今天那个找你们搭讪的无聊男人，下次别理他。总之，米粒那事让他摆平了，不过那些给米粒耍了一顿的军人或许对米粒挺不满的，于是把他记住了，这次的事情……也就是因为这原因才发生的。”
“是他们嫁祸了米粒，让那家商会的人认为米粒他们偷了东西？”
“多半是吧，我那时候听到那个商会的负责人说过，是因为有军人举报了米粒偷了他们的东西，他们才把米粒和艾米抓起来的。”说到这儿，我叹了口气，“卡伽城现在其实挺乱，你应该清楚的吧？这也是为何艾米丽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来找你们交保护费的原因，因为他们不仅需要你们为他们应付一些闲散的地痞流氓，也是在害怕你们为难他们。”
“爸爸他们不会故意去刁难大家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用空着的左手摸了摸小吉的脑袋，我安抚了一下有些炸毛的小猫，“可是就算我们知道，但是艾米丽他们也不清楚呀，对吧？她们会担心，也会害怕，所以最后会选择付出自己能够接受的代价来换得安宁。”
“对那家商会的负责人而言，事情也是如此。于他们来说，军队便是可能保护他们，也可能刁难他们的存在。所以为了自己的周全，将两个看起来就很有作案嫌疑的小鬼抓出去教训一顿，不仅可以讨得举报这事的军队内部人员的欢心，也可以免得有些自觉身份尊贵的客人对米粒他们不满而放弃购买，造成损失。如何，是不是一举多得？”
“可是这样的话，米粒和艾米他们……岂不是很可怜？”
“可怜？可怜又如何，他们只不过是牺牲品，没人会在乎牺牲品可不可怜。”我骤然将刀停住，夹在指缝中的刀面倒映出了我面无表情的侧脸，“要知道，米粒他们没有权利，没有力量，没有后台……这样的人用来做替罪羊，那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样……”
“所以说，这件事跟你父亲没有什么关系的啦，安心吧。就算硬要扯的话，可能你们平常将他们保护得太好，让这些孩子彻底失去警惕心，所以才跑去了那种专门坑人的地方……这样子来想，小吉，你们可是罪过不小哦。”我以开玩笑的姿态如此说道。吉莉安经过我的一番解释，大概明白这事情的原委，这时候心中也已经自然放轻松了许多。虽然还在为米粒他们的遭遇忿忿不平，不过她还是嘟起了嘴，冲我吐了个泡泡，“小千姊，你又在乱说了。”
“好好好，我不乱说。”我笑着举手投降，“那么好好说吧……小吉，你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会觉得心里不安，会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觉得愧疚吗？”
“唔……因为没有保护到米粒他们？”
“表面上是如此，但是实际上的原因要更深入一些。”我停顿片刻，同时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手中刀子的锋面，“是因为责任。”
“责任？”
“没错。你们收取了艾米丽他们的保护费，所以当你知道自己可能没有保护他们，有了失职，便会感觉到愧疚，这是因为你的责任心在作怪。”我笑了笑，“不过你的责任心可能太强了一点……要明白，虽然这件事是在你们吉儿帮的势力范围内发生的，但究其原因，无论是米粒他们去的那家店，还是与这事相关的一系列情况，总的来说都超出你们应该负责的范围了。艾米丽为何要给你们交保护费？因为她希望自己一家不受那些地痞流氓的骚扰，希望自己不会被你们为难，从这方面来说，你们已经做得够好了，也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至于米粒他们决定去那家店买东西的事情，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这事所引起的后果与风险也应该由他们自己承担，我们作为朋友，可以帮他们，协助他们，并且为他们料理那些麻烦事情，但是……我们不应该为他们的决定导致的结果而买单。”
“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和决定承担后果，这是责任心的一种表现，不过同时，你没有义务，也没有权利去为他人承担后果。”我将手指竖在面前晃了晃，“不仅是你，我也没有，任何人都没有。”
“……这样，不会太冷漠了吗？”
“不，真的这么做了才是冷漠的一种。”我摇摇头，“小吉你想想看，假如一个人给你们交了保护费以后，便到处去惹事，引得别人攻击他，他于是要求你们在这种情况下对他进行保护……你会乐意吗？”
“那不是把人当枪使了吗？当然不乐意啊。”
“就是这个道理啦，你不是挺明白的吗？”我微笑道：“而且，我记得小吉你之前不是有次，因为来帮我做饭的时候搞砸了东西，结果被罗文狠狠地训了一顿么？就这么说吧，假如小吉，如果你从小到大，不管闯了什么祸，你父亲不仅不训诫你，也不像那次一样告诉你自己错在了何处，反而为你承担下了所有的事情，你觉得……你可能认识到自己做错事情了吗？”
“我……”睁大了眼睛，吉莉安小嘴微张着，在黑暗中犹豫了好一会儿，“不会……应该不会。”
“这就是强行为他人的行动买单的结果。假如罗文这么做了，你或许将永远无法长大，永远都是一个闯祸精，最后等你闯下罗文都无法为你解决的麻烦后……哼哼，就不吓你了。”
说是这么说，不过面对我以恶作剧的心态摆出了炽热的眼神，快速扫过她身上数处敏感部位的姿态，吉莉安这般年纪的孩子早就不是什么纯白的小黄花了，她一下子便明白过我的意思，脸色变得有些绯红。
“唔……”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然一会儿我们可爱的小吉该学坏啦，娜娜也该来欺负我了。”我先是收起那副成为女孩子以后方才懂得的色狼的姿态，轻轻笑了笑，随后脸色再度平缓下来，拇指在刀锋上大力磕了一下，再而用舌头轻轻舔舐过自己渗出的鲜血。
有点咸。
“总之，小吉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了：我们每个人，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也能够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但是同时，这条路上不管是荆棘或者鲜花，是长矛或者热酒，一切的结局与后果，都要由自己来承担，旁人能够帮助你解决一些麻烦，但是绝对不能去依靠别人去为自己承担本应自己承担的责任，明白吗？”
“嗯！”吉莉安狠狠地点了点头，“自己做的事情，要自己去担当下来，爸爸跟我说过好多次的啦。”
“乖孩子。”拍拍她的脑袋，我收敛下心中纷乱的想法，最后笑了笑，“好了，既然不纠结了，那就早点去睡觉吧，乖孩子九点就该上床了，要是被娜娜知道我现在还在跟你说这些，我非得被她打死不可。”
“啊，那我偷偷溜回去啦……小千姊也早点睡哦。”
“嗯，去吧。”
小小的惊呼后，吉莉安压低了声音，像是一个晴天娃娃一样鬼鬼祟祟地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还真的没发出一点声音。
该说不愧是从小练武长大，已经达到等级2水准的孩子吗？这手功夫在什么地方都是超级方便的存在呀。
眼瞧着这一幕，虽然我也有练习过这方面的技巧，但到底不纯熟，不可能跟小吉一样轻描淡写地用出来，只能是有些羡慕地看着她消失在房门后了。
但是管他呢，有些家伙，根本不值得用这种技巧去对付……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啊……”
踩在厚重石砖修筑的屋顶上，我以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了一句，两眼微微眯起，摇了摇头。
我以后将如何偿还自己的所作所为呢？
不知道，但是现在……
我重新睁大了眼，夜莺般的视线中，清楚地看见了这处守备军营房上以细线和小铁皮构筑的警示陷阱。
……某些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大概已经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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