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下的客
江北重峦积翠浓,绮霞遥映碧芙蓉。
绿荷舒卷凉风晓,别有深情一万重。
……
雾海云山,第七洞天,便是罗浮。
千丈仙山,素有朱明曜真之天之说,多传有仙人隐居,四季如碧,茂林古森。
今日罗浮有小雨。山下来了一位客人。
小雨便是不大,淅淅沥沥,打在夹道的林子上说不出的脆耳。
小雨却也是雨,足以让长满野草的小路变的满是泥泞。
折巧便在满是泥泞的小路上走着。身上自然也满是泥泞。
那身新换的飞鱼服早已变的褴褛不堪,露出内藏的软甲,勾勒起少女纤细的身段儿,却尽是褪了色的血迹。
那并不全是她的血。
枣红色的长匣被她用破碎的衣袖绑在背后,拖拽而行。上面数不清的刀痕交织,就像一副扭曲的画。
比画更扭曲的是折巧的脸。
她已将唇咬破,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滑入脖颈衣角,干成剥落的血痂。折巧却顾不得擦,也不得擦。
她已精疲力竭,每一步都需用尽全力。
阎罗这次只派了两位无常出马。
无常不强,却是阎罗殿里最懂得杀人的厉鬼,足以杀死六扇门的最高手。
第一晚,他们废去了折巧的脚力与双刀,
第二晚,折巧孤守一夜,毒伤入骨,
第三晚,他们烧掉了一座山。惊恐疯狂的野兽与折巧纠缠至日明。
此后,他们用人头重的黄金收买了当地十三匪盟“飞鱼会”大当家赵晓仁。
于是仁义的飞鱼会倾巢而出,打算用折巧的人头证明自己的仁义。
亡命之徒对于金钱总是有一种疯狂的贪婪欲望。
这两天来,折巧已杀了二十七人,背后的长匣也原本是青瓷色的。
即便如此,此时的折巧身后还是远远缀着一群疯子,他们躲藏在影绰的绿叶阴影里,目光恐惧而残暴。
他们已被杀怕,却不忍放弃流血的猎物。就像饥碌的豺狼,嗜血而疯狂。
折巧也已疯狂。
就像陷入绝境的羊羔,绝望却无力改变。
她已明白自己凶险的处境。
“苏启文!”
没人不畏惧死亡,折巧也不例外。
此时,她的背后就是两把极锋利的刀,它们谨慎而不露破绽,随时准备着发动致命的一击。
那是令人窒息的感觉,犹如缠绕在颈上缓缓收紧的绳索。
而在折巧面前,那座山里,必定还有一张更大更紧实的巨网已经摆好,杀手们仿佛蜘蛛静待猎物的到来。
“苏启文!”
再次念起他的名字,折巧眼里有烛火燃烧。
这烛火已经燃烧了整整五天,如今摇曳不定,将要熄灭。
苏启文的刀是天下最锋利,也是最快的刀!他已来罗浮,找到他,找到他!
自己绝不会死!
……
2 踏春的人
折巧一定要死!
山林里,李清诗握刀的指尖已近发白。
在她面前低头站着的便是赵晓仁。
赫赫凶名威震沐化十三寨的飞鱼帮帮主此时恭敬的就像一个仆从,手里提着一条麻袋,低着头,不敢面对李清诗愤怒的双眼。
天下人都知道阎罗,但是对其中的杀手则是知之甚少。
因为杀手便是杀手,一但出名就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而李清诗恰恰就是阎罗最出名的顶尖杀手!
她已活了很久,人们也知道了很久,但想要杀她的人远不及她活的久。
昔日武林盟主周世武曾经组织过三次对她的围杀,出动了十四位高手,最后却以周世武盟主满门惨死收场。
从此再没有人敢把刀指向李清诗。
这就是无常!
她很会杀人,最喜欢杀高手,而且从不拖泥带水。
没有人能在她手下活过三天。
折巧已活了五天。
李清诗的愤怒近乎灼尽了她的理智。
“折巧一定要死!”
她大声怒喊着,手中的刀抑制不住的将要出鞘,双目是诡异的红。
赵晓仁知道,李清诗又想要杀人了。
这个世上,有人的眼睛天生就是血红色的。愤怒时,就像火焰的最深处,炙热而疯狂,想要烧边天际。
李清诗此时的眼睛简直比烧透天云的大火还要艳红!
“我要杀人!”
“我要杀人!”
“我要杀人!”
李清诗连说了三遍,语速越来越快。这意味着她的耐心已经耗尽,有人将要用鲜血冷却她的怒火。
每当这个时候,赵晓仁总是想办法靠的远些。
只是这次赵晓仁无法再退了。
见李清诗的目光望来,赵晓仁无奈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麻袋打开。
这活计原本是他的手下做的,现在却不得不亲自动手。
这次在路上只抓到一个人,他只祈祷李清诗不会顺手一刀削掉他的脑袋。
麻袋里装的是一位少女。
少女豆蔻,花一般的年纪,却即将凋谢。
赵晓仁默默哀叹。
李清诗已经抽出了刀。
少女堪堪从昏迷中醒来,却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甚至不敢大声出气。
“我不认识你。”
李清诗把刀架在少女的肩上说,“但你要被我杀死了。”
少女只低低的泣,不作言语。
意外的倔强。
既然必死,何不坦然面对?
“你真的要死了。”
李清诗再次重复了一遍,见她依旧不答,忽然便蹲了下来,歪头看着嘤泣的少女道:“那你想活吗?”
于是少女抬起了头。
谁不畏惧死亡?
谁不渴望生命?
少女豆蔻,尚还天真的年纪,更不曾离死亡如此近过。
听着李清诗的话,她原本绝望的眼睛忽然又有希望亮起,觉得此时眼前人的脸是如此亲切。
少女迟疑道:“可你并不像是发善心的人。”
李清诗也的确从未发过善心。
她只是看着少女道:“我问,你说。”
少女擦干眼泪,点头道:“你问,我说。”
李清诗道:“你叫什么?”
少女道:“小字黛浅。”
李清诗道:“看你说话穿着,并不像个村姑。”
黛浅低头道:“是。前日随家里下人踏春,不料遇上山中好汉,被带来这里。”
李清诗道:“这附近你可熟悉?”
黛浅道:“勉强认得路。”
李清诗道:“此地往南还有多久到罗浮?”
黛浅道:“此地往南是夹翠岭,往北三十里才是罗浮山。”
李清诗道:“那便当我记错了。这夹翠岭离西边的那片野丘还有多远?那里可有人家?”
黛浅继续道:“西边只有野草野花。你要是想寄宿,得往东。”
李清诗道:“我不寄宿。但你不死,就得有其他人死。”
黛浅沉默。
以别人的性命换取自己的性命,是否值得原谅?
黛浅不知道,但她无力改变。
黛浅忽然抬头道:“你们杀手都是这样胡乱杀人的吗?”
李清诗饶有兴趣的反问:“那要怎样杀人?”
黛浅鼓起勇气道:“只杀该杀的人。”
李清诗冷笑道:“那是侠客,不是杀手。你该少读点小人书。”
黛浅道:“我不信。”
李清诗道:“不信什么?”
黛浅道:“我不信没有这样的人。”
李清诗道:“我可以让你相信。”
黛浅道:“那你得先让我相信前必须活着。”
李清诗大笑道:“看来你要活很久很久了。”
黛浅微微一笑,表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狡黠。
不得不说,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
但聪明的人往往自负,尤其是在她觉得成功以后。
但李清诗连自负的机会也不会给她。
大笑之后,李清诗忽然冷声道:“你既是大户人家,手上为何还有老茧?”
黛浅有些意外,摊开手道:“家里爹爹是白手起家,故常叫我做些针线活计,说是不可贪图富贵,忘了本。”
李清诗又问:“那你既在山中踏青,为何鞋上全无泥泞?”
黛浅道:“下人抬轿,自然鞋上无泥。”
说着,她把裙子微翻,李清诗低头看去,在裙子的褶皱间确实有些树枝刮擦的痕迹,不禁拍手赞道:“果然是好说辞,好缜密的解释。看来你的确不像是探子。”
黛浅微笑道:“若不提前想个透彻,只怕支吾一句,就要死在姐姐的刀下。”
李清诗道:“你倒是明白。”
忽然,她面色又一冷,横眉喝道:“折巧在六扇门里养了三条恶狗,你到底是哪一条?!”
少女怔住。
李清诗却突然拔出了刀!
3 折翼的蝶
血红色的刀鞘中,包裹的是血红色的长刀。
刀修长,随着李清诗修长的手指紧握,划破空间,高高扬起,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留下一道迷幻轨迹。
夕阳将落,那道轨迹随着长刀便被染成了奇异的彩虹。
彩虹里面则是最炫目的景。
高山,碧江,青云,海洋。
种种不可同在的景观在彩虹中共存,开满花的山上,江上,云上,海上,彩凤与神龙共舞,仙音缭绕。
这是世间此时最为奇异的一幕,但却没有人发出讶异。
因为李清诗的刀真的就如美丽的彩虹一般,致命而奇异。
所有的人,哪怕是黛浅,都不自觉的被那道奇异景色吸引。
她迷醉着,突然联想到了自己房间里那株鲜红色的玫瑰。
花开蒂莲,别样诱人。
她总是被那株玫瑰的利刺弄伤,却总是忍不住再次伸手抚摸。
今天也是否如此?
不需要疑问和回答。
在李清诗手中的玫瑰向着她划下的那个时候,她已经忍不住的扬起了手!
就像脆弱的蝴蝶,总是扑向鲜花。哪怕会荆棘满身。
然后,蝴蝶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这奇异的一幕其实她早已见过!
就在五天前的夜里,她死死的伏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这把刀杀死了她十七名精锐部下!
她也只是眼睁睁看着。
当时的那一把刀太快,太恐怖,她深知,如果她当时起身,哪怕是偷袭,最终死的也只会是她自己!
而今天的她没有并藏在草地中。
那她是否已经是必死?
她可想死?
没人想死。
黛浅的身子甚至因为恐惧而颤抖不已。
突然,黛浅发出了一声撕心的尖叫,恐惧至极的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只见她一挺身子,险险的避开折巧的刀然后高高跃起!
少女柔弱的身子在林叶间灵巧的腾跃,裙摆开散华丽如蝴蝶,只是一个呼吸间就已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好漂亮的轻功!
站在一旁的赵晓仁眼中有些惊艳。
蝴蝶随风而来,亦随风而去。
她可安好?
赵晓仁忽然想为陌生的敌人祈祷。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惨叫。
黛浅惨叫着,从繁茂的枝叶间跌落,双手因为用力采抓身边的树枝而磨得鲜血淋漓。
同时伴随着少女掉落的,还有另一件东西——如果可以算得上东西的话。
赵晓仁看着那件东西,觉得眼角在疯狂抽搐。
那是半截人腿!
人腿原本长在人身上,但现在却被人活生生砍断。
于是蝴蝶再也无法腾飞。
赵晓仁忽然想要呕吐。
但他强忍住了,然后看向李清诗,发现她正在捂着肚子孩子一般开心的笑,不禁感到浑身发冷。就如置身刚过的那个寒冬。
她真的只是个十六七的孩子。
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孩子变得如此可怕?
赵晓仁在叹息。
少女依旧在地上翻滚哀嚎,李清诗却突然停止了笑容,向黛浅走了过来。看着她冷冷道:“春丛认取双栖蝶,你使的是蝶恋花,那你就是栖蝶使秋引蝶!”
少女咬牙道:“你是如何看出…”
话未说完,她忽然一抬手,三枚闪着寒光的飞刀从袖中射出!
赵晓仁在一旁早注意到她的动作,惊怒拔刀。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仿佛银光一闪,那三枚飞刀就被击落,李清诗一脚踩翻秋引蝶,挥刀砍断她那条射出飞刀的右臂,听着她的凄厉惨叫,厉声道:“你自认你的伪装天衣无缝?!”
“可你口音太外地,地形太熟悉,完全不像个当地未出阁的姑娘!”
秋引蝶恨恨道:“可惜我本来能把这些瑕疵全部掩盖!”
李清诗冷冷道:“你当然可惜!”
“原本在五天前你苟且逃出我刀下的时候就该做足准备!”
李清诗眼里有一抹细微的嘲讽,“可你太过担心折巧。所以你连夜赶到了她身边,又连夜替她送信,又连夜跟踪我们,甚至现在就想来打探我们的消息!”
“关心则乱,你身为六扇门嗅觉最灵敏的狗,居然连这个都忘了!”
秋引蝶苦笑。
关心则乱,这道理看似简单,其实只有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会懂得,所谓的冷静是多么的难得。
沉默了一会儿,秋引蝶才缓缓道:“其实我也从未想到黑无常如此机敏。仅仅是因为…”
“你的伪装其实天衣无缝。”
李清诗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她的眼里露出了十分奇异的神情,道:“我从未看穿你。”
不等秋引蝶疑问,李清诗就继续道:“当时那些话都是我随口说的,我只是真的想要杀你,不管你是不是探子。”
“若非你感知到我的杀意,想必你就算真的断了腿也不会暴露。”
秋引蝶有些不可思议,然后她咬牙切的的道:“你真的是个疯子!”
李清诗忽然大笑着纠正道:“我只是喜欢杀人。”
秋引蝶道:“只有疯子才会喜欢杀人。”
李清诗道:“是不是只有疯子才喜欢杀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
她看着秋引蝶,微笑道:“只有有心事的人才会拖延时间。”
秋引蝶的脸忽然变得慌乱无比。
她在紧张什么?
难道她真的在拖延时间?
李清诗豁然站起,大声道:“从来六扇门三使就如我黑白无常形影不离,若是二位再不出现,只怕就再无见面之机了。”
此时无风,林愈静。
亦无人应答。
只有秋引蝶在地上冷笑。
然后她的笑容凝住。
她见到,在沉寂了一会儿后,不远处粗壮树干的阴影处有两道人影缓缓走出。
于是秋引蝶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李清诗得意的笑了,道:“引蝶使自知暴露身份,不惜牺牲自己替你二人拖延时间,却到底低估了你们姐妹义气。”
秋引蝶叹息道:“你们不该出来的。”
李清诗微笑道:“不错。我刚才只是胡乱一试,怎知真的有人。”
不止有人,而且是两位姑娘。
自然,秋引蝶的姐妹也只能是姑娘,不是男人。
她们已来到李清诗面前,却仿佛全无被诈的气恼,反而意外的冷静。
李清诗不觉就慎重了起来。
在看到姐妹断手断脚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的人,不是死人就只有疯子。
她自己就是疯子,所以很清楚疯子的可怕。
但眼前的两人真的一点也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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