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早已过去。
太阳七次从东边升起,我也度过了六次阴冷的寒夜。
食物与淡水耗尽,今日是挨饿的第三天。
穷人家的孩子对饥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再加上钻入骨缝的海风和孤立无援焦躁的心境,这份饥饿感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可急又有什么用。
拖曳着麻木的双臂,拽着用麻绳绑在船沿的桨。
摇了两下,划不动了。
一直向南……
仰面倒下,眩目的阳光打在脸上。
突然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一股恐惧从某处扩散开。
连死亡都看开的我,只怕自己会死的毫无意义。
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开始心悸。
无措感一波一波冲击着,身上起了阵鸡皮疙瘩。
空虚感和数日见不到人的寂寥与落寞一齐涌现。
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人一多,就会热闹起来,攀谈之时,夹杂着炫耀、攀比、算计、欺凌,下意识地加入无数种微妙而龌龊的念头。
只要蹲在角落观察起每个人的神色,愈加揣测,厌恶感就会愈来愈强,有如实质的压迫感逼着快要窒息的我逃离。
当然,也有美好的东西,只是我已经看不见了。
毕竟是群居的动物,即使如我这般,离了人太久,仍会感到恐惧。
一旦停下身体的动作,这股恐惧感就会袭来,如蛰伏在黑暗中等着噬咬我血肉的狼,比起身体的折磨,它才更加可怕。
我必须得忙碌起来,即使饥肠辘辘,即使气息奄奄,也要忙碌起来。
挣扎着起了身,我还要继续向前。
退无可退,与其绝望,还不如继续相信。
我不信神明,我相信自己,尽管思想在某种程度被诱导了,但我仍只相信自己。
我相信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什么,就算真的有神存在,也绝不会听坐等其成之人的祈愿。
将自己吓唬自己的胡思乱想清出脑海,猛地坐起了身,不知哪来的力气。
如苦行的朝圣者般,手持双桨,艰难地向前划着。
绝不相信神存在的我,如今却无比的虔诚。
我虔诚的信仰着什么呢?我自己也说不清,那仿佛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愿望,混杂着对仇人的痛恨、改变自己的迫切和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
这股混合的信念拧成了坚固的线,将已经无力继续的我如牵线木偶一般提起,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映在眼球中的场景渐渐模糊,呼吸一次比一次更加衰竭,嘴唇干裂刺痛,掌心磨出了茧。
还能见到吗。
强烈的渴求让我坚持的信念都动摇了。
或许在溶洞的那边,真的存在“神”吧。
他能拯救我,将我从悲惨的泥沼中解救,他有无比的神通,连我已故的亲人都能回到身边。
妄自幻想着,眼前却突然一花,随即坠入纯粹的黑。
鼻子和胳膊好痛。
片刻之后,迟钝的平衡感才告诉我,自己已经用不上力气,我刚刚栽倒了。
还要起来吗?
强迫着自己起身,胳膊软的像棉花。
干脆就这样吧。
休息一下吧。
我能休息吗?
脑海中浮现了不一致的声音,陷入了痛苦的矛盾。
我不知怎么办,只是一直这样漂浮着。
漂浮着。
勉强还能感觉到风,勉强还能听到浪涛的声音,但我起不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
背上一阵温暖。
是阳光吗,日头更烈了吗。
过了一会儿,却有暴晒的灼烧感,反而是舒适的、渐渐覆盖全身的温暖。
呼吸渐渐变得有节奏,不再头晕眼花,过度饥渴导致的胃痉挛也已经停下。
好像能抬起头了。
我有了这样的感觉。
像饱餐了一顿,我有了力气,说起来天方夜谭,但大概就是这样。
撑起上半身,我仰望眼前。
一团光…
嗯,不仅仅是光。
从光的轮廓,隐约看得出,像是个人的身形。
神……
不知怎地,这是我看到它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字。
无比荣耀无比温暖的,博爱着世间众生的姿态,让我想到了神。
而我现在的姿势,就像面对神明的跪拜。
我想触碰他。
举起右手,尽可能地接近,快要碰到了。
快要碰到了,他却稍微离开了些,我挣扎着站立起来,再往前一步——
金色的光突然扩散,晃花了我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
比起生理上的短暂失明更像身处在一片纯白的空间,因为并没有双目的刺痛感。
视界逐渐回归。
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这是哪儿?
刚刚不是还在船上半死不活吗,怎么突然到了这儿?
脚下是陆地,不知何处的陆地,尽是沙子,放眼望去只能看见三面环海,而眼前的这一面,则是由某种矿物的结晶所形成的巨大洞穴。
这难不成就是“溶洞”…
我成功了吗,我被神所接受了吗?刚刚那是神的接引吗?
正当欣喜之时,视线扫到了溶洞前的某处,心瞬间缩紧。
尸体。
倒不如说只剩下骷髅。
稍微上前两步,仔细观察的话,骨架较小且纤细,骨盆稍宽,应该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女。
借着太阳的光往洞内望去,这样的骸骨似乎不止一个。
这是被送来献祭的女孩吗。
与传说所描述的永生极乐相差甚远。
果然,根本不存在什么神明。
我所面对的是被大家称为“神明”的某种未知的东西,有着能操纵人心和改变现实的力量,而且绝非善类。
再继续前进,我也会像她们这样惨死于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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