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惡夢。夢裡我再次回到當日那個十字路口 女孩在蒼藍月光的沐浴下看起來很不真實。長長的細劍反映着月色 看起來既美麗又危險。我想拔足而逃 但女孩冷冷地笑 一下子奔近數十米的距離 劍刃從我背後穿出 染滿鮮血的劍像是玫瑰般盛開於黑夜。夜很深沉 我向後一望 突然發現自己孤身一人在那個女人的靈堂裡。但所有人都不見了。我感到有人在呼喚我 那是把稚嫩的聲音。是善子嗎? 不是她的聲音。我走近靈照 正想用手碰觸的時候 我早已醒來 全身大汗淋漓。我搖搖頭想使自己變得清醒 看着窗外 似乎已經入夜。月華由於日子的過渡已漸變盈滿。我又再扭頭看了看 暗暗的夜色中直美在旁邊的桌子上俯着身睡着了。我不想弄醒她 於是慢慢走近 仔細看了看她的側面。窗外幽藍的月色灑落在她身上 柔白的連衣裙微微發光。隨着呼吸的起伏 她的側臉也隨之由光亮滑落陰影 但又再次湧現並為月光所籠罩。小小的肩膀一起一伏 像夜裡被夜風吹動的窗紗般柔和。我不顧疼痛站起身來 走到她旁邊為她披上外衣。窗外的月亮湧上中天 變得越來越光亮了。我就這樣站在她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有拉動紙門的聲音傳來。我回頭一看 浩一郎正站在門外 他看着我們 像是猶疑了一下 但隨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走過來拍了拍直美的肩膀。
“喂起身了 晚餐準備好了 還是說你想一直留在這裡?” 他挪喻說。
直美好似大夢初醒似地醒來 看到浩一郎奸笑 便漲紅了臉 說:
“真是的 不要突然嚇人啦!” 她看到我站在旁邊 又馬上說: “哥哥這個白癡經常不用大腦講話 光君你不用理他的。” 我不知何回答才好 勉強笑了笑。浩一郎於是說:
“好了 老爸在客廳等着呢。幸光你的傷口不要緊吧?”
“我想沒大問題的 只是還不能做劇烈運動而已。稍微走動不要緊的。”
“那就好 跟着來吧!” 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頭 把我傷口又弄得有點痛 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我跟着他們走向廊外 只見滿園美麗盛開的白菊花。因為庭園比我意料中大得多 菊花眾集成海 很是壯觀。在淡淡月色下 一朵朵盛開的菊散發着幽幽的瑩光。因為太美了 我慢慢地一邊看一邊走。直美回頭看見我注視花海 便走過來站在我旁邊 向我介紹花的品種。她又說:
“很美是吧。最近很少客人到我家來了 只有我 老爸和哥哥在照顧花 想必花兒也很寂寞吧。白色的花我最喜歡了 不過我覺得繡球花比較好看呢。光君你喜歡花嗎?”
“我也很久沒看過種得這麼多花了 我住的豐島區都只有住宅 難得看見這麼多花。不要講花 連樹也沒有幾棵”
“菊花的意思 光君你知道嗎?”
“呃 這個……” 老實講我真不清楚。
“是代表君子。中國人常以菊代指君子 因為菊雖然是花 但它從不與其他花爭妍鬥麗 只是靜靜地生存 開放然後凋謝。我很喜歡這種菊 月光下的菊很淡很美。”
“原來還有這種意思嗎?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秋天的紅葉也很美呢。光君要是有空的話 下星期御苑就要紅葉遍地了 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好嗎? 那時候還會有畫展 我的朋友最近一個二個也沒空 我在找人陪我去看呢。” 她好像很有興趣地說道 眉飛色舞。我想了想 下星期也沒事可幹 於是對她說:
“那就下星期一起去逛逛吧。我很閒的。”
“是嗎? 有多閒?”
“大概閒得連月亮也可以轉上幾圈。”
“那就太好了 有人陪我看莫奈的展覽。” 我大概知道莫奈是個畫家 好像是個法國人。不過我看到她這麼高興的樣子 內心也感到安然。這時他哥老早就走遠了 向我們說:
“我不管你們了 我肚子很餓。” 他用誇張的表情拍着肚子 一邊扮作十分痛苦地 但又在偷笑。我感到有點尷尬 咳了咳 便跟着他走進客廳。這時我看見一個漢子早就坐在客聽中央 拿着報紙在看。漢子身材高大 雖然到了中年 但仍然十分健壯 雖然已到秋季 但他只穿着一件夏季的浴衣 好像全然不覺得冷似地用手支着頭橫躺在地 看起來像是佛祖般厚重。他看見我後 瞇着眼打量了我一會兒 說:
“原來是你 真是有緣。我女兒沒對你做甚麼吧?” 有緣? 我不知他在講什麼。我回答說:
“北條先生你好。多得北條同學照顧我 我才沒事。要是她沒救我的話 大概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這麼說來 我還要感謝她呢。”
“看來還一樣是個老實人。過來坐我旁邊吧!” 他大手一揮拍在他旁邊的坐墊上 示意我過去坐下。我於是照做。這時浩一郎說:
“老爸又來了。幸光你不用理他 他有點瘋瘋癲癲的。來坐我旁邊吧。” 他向我招了招手。
“臭小子 那有這樣說老爸的 來坐我旁邊!” 他坐起身來說。我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這時直美大叫說:
“兩個都給我安靜下來! 光君坐我旁邊就好了。” 她走到坐墊上坐下 又指了指旁邊的空位。我於是走到她旁邊坐下。這時北條先生便大聲抗議說:
“難得有客人 老爸想和他多多親近嘛。” 直美又瞪了他一眼 他於是便乖乖坐到桌邊。桌上放滿飯菜 還有一支很大的朝日 “ASAHI”
啤酒。
“我開動了。” 浩一郎說
“開動了~” 北條先生特意用懶散的聲音說。
“…我開動了。” 直美用沒好氣的聲音說 雙手夾着筷子低着頭 好像在祈禱似地。我們於是吃起飯來。這時電視又再播出晚間新聞 報導上正好播出昨晚屍體的事 遇害人數又增加一人。新聞畫面裡紅藍色警察車燈此起彼落 新月市警察局長在封鎖線包圍的現場下指示 來營造出警方急切想要破案的形像 局長又指出已經召回全數休假的警察 全力協助破案。北條先生看到這裡 便問浩一郎:
“最近好像波及了不少平民哩。一郎你怎麼看?”
“反正不像是織田家的人做的。他們雖然是下手狠辣 但從不做越界之事 在這點上他們也很講究規矩。詳細我也不清楚 但看來不像是外部有人入侵 畢竟 「家族」 們已守在這裡很久了 要有是外敵的話 就算平日之間有所抗爭 到時也會聯手對付外人的。我不太覺得織田信茂那個小子會這樣做呢。”
“但你看光仔都被捅一刀了 難保織田家不會亂來。” 他拿起酒杯向我邀酒 又滿滿在我杯子倒上一層冒着泡的啤酒。他的手勢相當熟練 只見酒在杯緣恰到好處地冒着白色泡沬。 我雖然不太會喝酒 但身在別人家 不喝好像不合禮節。 “為男子漢乾杯! 慶祝小光平安無事!” 我們用杯相碰。我嘗了一口 面色一皺 只覺得啤酒入喉很苦 心裡想不通為何中年人都喜歡喝酒。北條先生單手拿着酒杯打量着我 像是很開心地笑了笑 又往浩一郎的杯裡倒酒。 浩一郎好像毫不在意 一邊看着電視一邊面不改色地一口氣把酒喝光了。我最意想不到的是 直美也向北條先生討了半杯酒 慢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在喝着。看他們喝酒的樣子 簡單就像是喝水似地自然不過。直美看了看我 眼光閃爍 便向北條先生說:
“爸爸你自己是個大酒桶就算了 要是人人似你這樣就糟了!”
“說甚麼 明明平日你自己喝最多 四十度的清酒大口大口灌 還來說老爸!?”
“鳴嘩…!! 爸爸你不要亂講! 才沒有這回事!” 直美漲紅了臉 伸前身子抗議道。發脾氣的樣子看起來很也可愛。
“就是嘛 要是誰娶了你就糟了 肯定會跑來向我抱怨 說那有做妻子的那麼能喝 把人家都喝光喝窮了。” 浩一郎沒有在看這邊 噗的一聲笑了 北條先生又不懷好意地說:
“乾脆小光來做我女婿吧! 快來娶掉我這個麻煩女兒 讓我不用天天被管着 能自由自在生活。” 直美一聽 高聲說:
“爸爸!”
北條先生這才收口 說了句: “真沒趣 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不過小光你可要小心哦。說不定她會夜襲你呢。” 北條先生哈哈大笑 伸個懶腰 拿起報章便走出了客廳 一時間只剩下我 浩一郎和她在。她不發一言 拳頭握得緊緊 面上不知是高興還是憤怒 飛起了紅暈。我只好說:
“北條先生是個好人哩。” 她一聽 馬上回答說:
“爸爸和哥哥都是蠢材!”
“什麼!? 我明明是個好人 不要亂說。光君你說是吧!” 浩一郎回過頭來問我。
“怎麼說好呢 我覺得…… 是很有趣的一家。” 我小心回答。
“哈哈 竟然說是有趣。像是老爸這樣 不知嚇走了多少外人。” 浩一郎這時打量着我 意味深長地說。我也很高興 於是笑了起來。真好……。 我還活着這個事實比任何時候都更深入心間。不知道善子和媽媽現在在做什麼呢? 爸爸還好嗎? 我看着直美 這時她側過頭來偷偷看了我一眼 然後馬上又將視線別開去了。窗外初秋的月輪開始接近中天 變得愈來愈明亮了 在她身上灑落淺淡的月影 看上去好美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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