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嘉娜盯着那些骑在马背上渐行渐远的强盗，不禁用力攥紧了手里的数枚元素石。
她敢独自一人追击这伙穷凶极恶的强盗，自然是有绝对的把握的；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几个只顾拼死逃命的家伙竟然还有同伴接应，要不是自己一直留意着对方的反扑，指不定就会被那些突然从阴影中杀出的马匪射伤。
莫嘉娜越想越气愤，脸上却愈发平静。
马匪在马尔默-洛法洛斯区域可是稀有物种，也就远离此处至少两天路程的噶卡尔荒漠附近才会出现如此弓马娴熟的马匪——
毕竟，这一伙马匪的前身就是周边部分犯了军中大禁的死犯聚拢而成的流寇，为了活命，他们马下吃得苦、马上不畏死，围剿部队往往付出巨大的损失也难以伤其筋骨，久而久之也就默认了这些扎根在荒漠深处的存在。
以至于后来像是上了警备队通缉榜的悍匪或是必死无疑的军犯都投奔了这伙强盗，不仅扩充了马匪的规模，他们的人脉、门路更能为某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牵线搭桥。
这群自称‘黑旗劫掠团’的马匪能有如今的势头，想来也和拿到了好处的地方行政厅、商会以及军中大佬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有关……
可惜，没有足够证据的话，谁也没办法扳倒这些可恶的蛀虫。
心情逐步缓和下去的莫嘉娜一脚踢断了右手边那支斜插在地面上的弩矢，而后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她的视线刚挪向营地那边，就迅速发现了那正在飞速靠近自己的一人一马。
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一番，很快就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莉博菈——
“……”
她稍稍撇了撇嘴，意外之余又有些隐隐的不满和失落。
但在对方来到自己身前的时候，她早已恢复了以往的严肃和冷淡。
莉博菈单手拽住缰绳，坐下马匹嘶叫一声，前提高高抬起，险之又险的停在了距离莫嘉娜不足半米的位置。
“你就真的不打算躲了一下吗，莫嘉娜小姐？”莉博菈嘿嘿一笑，脸上完全寻不到歉意或是后怕的神色，“你这么看得起咱的骑术，实在是让咱受宠若惊呢~”
莫嘉娜没有急着答复她，而是先板着脸扫了眼远处那股刚刚冲入营地的马匪——在看到江一唯取巧引得部分马匪坠马之后，她才重新看向莉博菈：
“你怎么来了？”
“咱这不是觉得某人这时候应该需要帮助，就急匆匆的赶过来了嘛~”说完，莉博菈语气一顿，垂下眸子，脸上那抹明艳的笑容随即转为楚楚动人的哀伤，“可惜，某人不领情，见了咱之后连句‘谢谢’都没有呢。”
大概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能轻易镇住学院里近千名学生的莫嘉娜，在莉博菈这几天来毫无矜持可言的死缠烂打之下，早就被磨去了起先的锐气；此时见对方又在有模有样的演着独角戏，更是连叹气都欠奉。
她无视了莉博菈默默投来的幽怨眼神，侧身指向那些马匪逃走的地方，轻声问道：
“你能追上他们吗？”
“嘿，你还真是找对人咯~”莉博菈入戏快，出戏更快，莫嘉娜话音刚刚落下她就笑着挑出了拇指，“追踪这方面，咱可是行家~”
“那就别废话了，赶紧带我去追。”
“可以是可以，不过嘛……”莉博菈驱马缓步来到莫嘉娜身侧，“咱现在很想问问，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把那几个家伙赶尽杀绝呢？你今天杀掉一个小头目，明天就会蹦出来十个更凶狠的小头目，这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呀~”
“……因为那个家伙，我之前在马尔默港的通缉榜那边看到过。”和莉博菈对视片刻的莫嘉娜低头错开视线，语气冷淡的叙述道，“他前不久带人洗劫过一个村子，而这个地方恰好是周边唯一一个创办了学校的村子，有很多孩子都在这里读书，但是……”
逐渐微弱下去的中止在一处相当微妙的地方，可莫嘉娜没有说完的那部分，莉博菈很容易就能猜到。
她握紧缰绳，指节发白，脑海中迅速闪过的几个模糊画面让她无名火起。
最终，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语气坚定的吐出两个字来：
“该杀。”
语毕，她弯腰一把搂住反应稍慢一拍的莫嘉娜，无视后者下意识的抗拒，毫不费力的就把身轻体柔的少女抱了起来，稳稳搁在自己身前：
“好啦好啦，别再吵啦，再吵就追不上那些渣滓啦。”
“唔……”
“这样才对嘛~”莉博菈笑着用下巴磕了下莫嘉娜的脑袋，从对方腰侧穿过的手臂也相当不安分的向里挤了挤，“先说好，”
见莉博菈终于消停了下去，莫嘉娜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随即压在她背后的重量让她不得已俯下身去，尽可能远离时不时撞在自己后脑勺上的恼人玩意儿。
但她眼前那些左右晃动的鬃毛更令她厌烦，无奈之下，她只好认命般的抬起脑袋，不停在心中安慰自己就当是被石头撞了，同时选择性的忽略掉耳畔传来的微弱笑声，眯眼看向前方。
不知为何，莉博菈接连几次得寸进尺的行为，让她莫名想起了此时应该正在和马匪交手的江一唯。
想着想着，心中泛起几分古怪情绪的莫嘉娜忍不住低声呢喃道：
“都是不要脸的货色……”
莫嘉娜的声线是如此细微，根本熬不过夜风的撕扯，刚从主人唇瓣落下便破碎不堪、难以辨识。
莉博菈的嘴角依旧勾画着些许笑意，也不知是先前残留下来的欢愉，还是听到了什么连莫嘉娜都听不清的话语。
……
枪声再一次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车队老板那张从写满了惊愕、恐惧和不相信的圆脸从额头处猛地崩裂开来，大量的血块混合着些许白色的酱汁四散飞溅，引得不少守卫下意识的伸手挡在了自己身前。
“江一唯，你疯了吗！”绫湘相当惊慌的从江一唯手中抢过那柄枪口还冒着几缕白烟的手枪，忍不住大声斥责起了正不紧不慢的招呼露茜过来给自己疗伤的少年，“没有证据你就敢杀人？要是盒子里面装的是别的东西你要怎么解释！”
“解释？解释不都躺在地上吗？”面对怒目而视的绫湘，江一唯仰着下巴依次朝那些身着黑衣、皮甲，装备精良的强盗努了努嘴，“咯，你看看，那些强盗，个个凶神恶煞，无情杀害了我们敬爱的车队老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是不是？”
江一唯的整条右臂在经历了刚才的激昂表演之后便失去了知觉，以至于他看着露茜用小刀帮他剔出伤口周围一些朝外翻卷的死肉时，内心竟然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你——好，如果是他是被盗匪杀死的，那他额头上的枪伤你……你又要怎么解释……”
不过，江一唯和露茜不在意这些东西，站在他们身旁、情绪激动的绫湘似乎就不太适应眼前的场景了，她在不自觉后退躲避的同时，声音也逐渐衰弱了下去。
“露茜，你快去牵三匹马来，顺便找些弓弩箭矢之类的东西。”待伤口处理完毕，江一唯贴在露茜耳边轻声吩咐了一番，才抬头看向神情中带着几分不忍的绫湘，淡淡一笑：“拜托，被盗匪抢走手枪的人是你、又不是我，这事儿我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和江一唯对视了片刻的绫湘突然挑起眉梢，一脸厌恶的抬手指着笑容不减的少年，愤怒的跺了跺脚，“无耻、无赖！我真是越来越瞧不起你了！”
“承蒙夸奖。”
江一唯耸了耸肩，将视线挪向了不远处的射爆哥——本盯着露茜的身影不放的射爆哥，很快就感受到了少年的目光。
他皱着眉头，神色间掩藏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疑惑：“你们是……？”
他会怀疑江一唯等人的身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这一行人中有魔法使、有女神殿的修女、有警备队的队员，这种队伍是个人见着了都会觉得惊奇。
江一唯耸了耸肩，并不打算对这个问题作出解释：
“我们是谁不重要，我只是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
闻言，射爆哥下意识瞟了眼跪躺在马车边上的车队老板，立刻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不会又要拿着枪和我商量吧？”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什么杀人魔。”江一唯陪着对方假笑几声，随即摆了摆手，语气淡然的回应道，“我只是问问你，如果待会儿警备队的人来了，我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比较好？”
说完，他抬手朝左侧遍地的尸骸轻轻一划，抬眼看向射爆哥。
“这个简单，如实叙述就行了。”射爆哥盘坐在地上，哈哈一笑，只是他此时的笑声没有先前那般洪亮了，“马匪来袭，我和手下的兄弟们技不如人，老板准备用提前预备好的印刻魔法击杀匪首，关键时刻却被匪首抢走了激活完毕的卷轴，自己反倒丢了性命。”
“哼，这会不会太巧合了一些？”
“是挺巧合的。”
射爆哥耸了耸肩，语气玩味，神情却有些僵硬，大概是不太习惯说这种谎。
不过江一唯并不在意这些，只要对方面对警备队的时候不改口，一切都不是问题——实际上，就算对方改口他也无所谓。
他仅是杀了一个该杀的人而已，之后只要查明了真相，以他的身份最多面临几天的拘留和一笔赔款；他之所以这样敲打对方，不过是想省去一些麻烦罢了。
见露茜正牵着马朝自己走来，他再次看向射爆哥：
“待会儿等我的同伴回来，你如实把情况告诉她即可……如实。”
射爆哥轻笑一声，点了点愈滚圆起来起来的脑袋。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江一唯这才叫了声待在不远处帮人处理伤口的绫湘。
绫湘枪法不错、身手也很灵敏，可她现在的样子明显暴露出她相当不习惯应对这种血腥的场面——或许她没想到，那些看上去死状最为可怖的尸骸，大多数是她一枪一枪亲手造就的。
“有事快说。”
眉头紧皱的绫湘走到江一唯身边，也不抬头看他，只是不停的用一块不知是她从哪里弄来的布条擦拭自己指间残余的血迹。
江一唯对站定在自己身边的露茜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的看向绫湘：
“没什么，我打算去追逃到的那几名马匪，这不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嘛。”
闻言，绫湘身子一滞，猛地抬头看向江一唯，满是惊诧的眼神中流淌些许异样的情绪：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追那伙马匪，看能不能找机会干掉他们。”对方眼中那些微妙的误解，让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好了，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我不掉白鸡的。”
“……”
绫湘先是一愣，而后脸蛋微红的瞪了江一唯一眼：“什、什么白鸡，你瞎说什么呢！？”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不开玩笑了！”江一唯虽然想不通绫湘为什么会脸红，但少女表露出的愤怒表情，让他不得不先安抚起了对方的情绪，“这么和你说吧，伸张正义是英雄该干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我想干掉那些盗匪、销毁货物，不过是出于私心而已，顺便还想发泄一下自己的负面情绪罢了。”
“你……”
“不要问，我什么都不会说，你还是抓紧时间去收集水和食物吧，另外箭矢也要收集，至于马匹和武器，我待会儿去选就可以了。”
“……好吧，我果然不该对你抱有什么期待。”绫湘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露茜，“弓弩我就不要了，露茜妹妹，你给我一匹稍微温顺点儿的马吧，我骑术不是太好。”
“哦，好的。”
两人一阵忙碌，很快就分配好了武器和坐骑。
绫湘有些不安心的挪了挪身子，瞥了眼一侧的江一唯：
“他们都离开这么长时间了，你确定追的上？”
“那就要看我的本事有没有丢，运气好不好了！”江一唯歪着脑袋冲绫湘微微一笑，眼神有些怪异，“好了，出发吧，抓紧时间！”
说完，他率先策马前行，奔往马匪消失的那个方向，露茜和略显谨慎的绫湘紧随其后。
雨云散去，姣好的月光洋洋洒洒的铺满整片大地，垂落在叶尖的水滴此时亦清晰可见。
在凉爽夜风的吹拂下，江一唯能明显察觉到自己在学院内沉淀了近五年的性子，正慢慢地苏醒过来，年少时那种对于刺激和未知的追求开始重新从他心底的某一处萌发。
正是当年的这份冲动，让江一唯在面对那些刺客的时候自以为是的选择了主动帮忙，把毫无自保能力的妹妹留在了马车了，进而导致了妹妹的死亡……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比起当年要更加沉稳、更加自制。
江一唯俯下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而潮湿的空气旋即充满了他的肺部——这份寒意削减了淤积在少年胸口的燥热，让他越发烦闷的情绪舒展了不少：
——此时……是个杀人的好天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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