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enty-eight
(一)
螺旋桨掀起的暴风让黑色大楼楼顶的寒冷更甚。
黑色的隼降落在夜幕笼罩下的冰寒楼顶，随着螺旋桨缓缓停止，耗时数小时的长途跋涉在晚十一时宣告落幕。
侍者为一世打开了舱门，戴着防噪耳机的他从并不算舒适的机舱中下来，手上是厚厚的一叠文件。
“您辛苦了。”
身着白袍的晓朝老人微微鞠躬。作为一世近臣的他暂时离开一切负责的研究项目，他接下来的工作是负责协助一世接下来的在穹顶的行程。
一世面色凝重，快步走到晓的面前，并用手势示意周围的侍者和官员离开，他有话要单独和这位科学家详谈。
众人见状朝一世微鞠一躬，井然有序地消失在了夜色下的大楼楼顶。
在周遭无人的穹顶高处，呼啸的冷风萧瑟，穿黑西装的老人和穿白色实验袍的青年人站在一起。一世没有犹豫，直接问道。
“二世，她现在怎么样了。”
“二世已经开始全面负责为她特地安排的项目，明面上的工作几乎可以完全由她一人完成。她一个人的工作效率相当于二十个最顶尖的科学家和程序工程师不分昼夜地进行思虑和编译。现阶段，交付给她第四计划的工作已经被完全熟络。”
晓一项一项地汇报着，简明扼要的说明在一世离开的八天时间里薇薇莎的情况。
“继续。”
“二世她负责的是第七计划的板块一。现在正在攻关动力引擎的制作。她每天都得尝试上百种作为能源的方案，还要设计足以承受和储蓄如此庞大而长久的能源的循环器。”
一世颔首，他好像看到银发的少女坐在中央计算机的巨大显示屏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完成他，抑或穹顶，抑或整个人类交给她沉重使命的身影。
“其它计划的事情，她察觉了吗?”他又开口问道。
“任何事情都是瞒不了这个孩子的，她的分析力和观察力实在太强了，早在您离开的第三天她就发现了其它计划的存在。”晓的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不过她是个好孩子啊，在我告知她现在还不能得知之后，她就不再问了。我告诉她在您回来后，您会亲自给她解答。”
“是吗?”
老人侧过脸去，凌厉苍老的脸上，阴霾显现出来。他的眉微微皱缩，两边的皱纹随着眼角的运动被拉扯得隆起。他着实不希望这么早就把这份沉痛转移到这个柔弱少女的肩上。这个笑起来明艳动人的小姑娘还只有十四岁，她在七岁的时候，也就是七年前，被选定为第一计划-新人类计划的第二最佳适格者。七岁的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的父亲苏卿送进了改造舱，并在培养液中生活了整整七年。
这些所谓站在人类命运最前线的强者，彻彻底底地抹去了这个少女的记忆，改写她的基因，更换她的神经，灌输如同数据库般庞大的学术知识。要给灭亡边缘的人类打造出一个活生生的救世主来。她拥有洞察整个世界的知识，同时也拥有人工赋予的强悍体魄。出色的自愈能力，抗衰老能力，优秀的感官，常人难以匹敌的运动素质都在少女身上完全具备了。她熬过了其它实验体难以承受的改造和实验，最后以几乎没有任何缺点的形态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如果是贵族的十四岁千金，现在恐怕过着养尊处优的优裕生活吧。能在上层的贵族学校里上学，接受高等教育，然后成为政府高层中的一员，为对红雾特别行动处，优秀者为穹顶效力。在要求工作时进行工作，在闲暇时可以在诺维埃这样的专供上等人娱乐消遣的地方肆意地消费纵欲。几乎没有制约的生活，无节制地在末世中狂欢，狂欢之后再为了人类的前途救亡图存。即使算不得真切的幸福，也好过下层的难民为生活逃亡，上层非贵族的下等人为了生计卑躬屈膝，拼了命想要在上等人的行列中争得一席之地。名为薇薇莎的少女只是被囚禁着，被当做道具来压榨和使用。
一世沉默了一下，随即问:“现在她在哪里?之前关于用餐地点的许可我已经给过批准了吧，她有好好地看过午时和傍晚穹顶的景象了吗?”
晓不由得低了头，答道:“由于工作的繁重，二世她还没有一次能够在休息室里用餐的机会。特别是三天前到现在，因为要远程查阅能源实验现场的实验结果，并做数据分析，她得从早上六点一直工作到凌晨一点，中途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话没说完，晓就感觉到一股劲风直扑他面颊而来。比夜风更低的温度，如同惊雷般的一拳打中了他的左脸。薄片眼镜由于强大的冲击力被甩脱出去翻滚了数米，他踉跄着后退，差点一个不稳倒在了地上。晓不由得捂住左脸，面部肌肉已经有轻微的浮肿了。拳头的主人控制了力道，否则他现在就不是单纯的脸肿这么简单了，可能咬肌错位，打碎下颚，乃至造成强烈的脑震荡。
他是有这个力量的，第一计划同样赋予了这个老人数倍于常人的肌肉力量。可他在最后关头控制了出手的速度。
“你们有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吗?不分昼夜超负荷地工作，每天的休息时间不到七小时!每天除了睡眠和用餐就是工作，你们是把她当成人类还是当成机器?!别和我扯什么生化指标正常，代谢速率允许她这么做，她可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一世失态了，身为领袖的他失去了冷静。他只是感到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名之火烧灼着胸腔，他在这个少女身上又看到了自己当初的身影，况且这次，获得长久寿命的她将在未来承受比自己更加长久的多的折磨。说不出口的愤怒在那张阴沉的脸下咆哮，狰狞地想要把眼前的一切杀死。
可他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下手来，弯腰拾起了被他打飞的薄片眼镜。他把它递还给已经重新站直身体的晓，低着头轻声道:
“不是你的责任，我依旧出手伤人。对不起。”
“不，的确责任在我，我没有阻止二世和议会的决策，有我的直接责任。”
“莎莎，她本人是赞同的吗?”
“是，在她听说这是老师交给她的任务，并且能够帮助所有受红雾困扰的人之后，同意了议会附加的工作时间请求。”晓闭上眼，同样面色不忍地朝一世说道。
“带我去见她。”
一世丢下这句话，随后朝通往大楼内部的阶梯走去。晓快步走到前面来，很快，空荡的高楼之顶再度变得死寂，只剩夜风还在呼啸着，仿佛在低语着回响在荒诞城堡间的凄清和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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