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下层与上层的交界之处，吞天的红雾已经席卷过来，非他而是天为，这一次的红雾暴动，浑然天成。在缓慢迫近的红色浪花前，无数的难民四散奔逃，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前方不远，能够前往上层的关口。这个关口原本是开放的，上层政府为了回收少量难民，决定在最后开放之后将这里彻底封锁。根据对红雾特别行动处的预告，这里还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才会被红雾淹没。
但是，突然席卷的红潮，将既定的一切全部摧毁。
无数的难民被迫逃往了这个打开的关口，前往下一个安置区已经来不及了，暴走的红雾将在不久之后追上他们精疲力尽的脚步，然后将他们永久地挽留。
驻守大门的官员立刻下令关闭大门，可是蜂拥的难民像潮水一样将金属门冲开，强力引擎也难以将大门整个合上。可如果大门不闭，见缝乃入的红色雾气将会攻破这个上层底部的小要塞，届时，这个要塞里面的所有人都将被额外的金属门隔离，被深红的野兽踏于足下，一个都甭想活命。
红色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恐慌和求生欲开始践踏道德和慈悲。或许正是负责关口的官员太过软弱，妄图拯救更多生命的愚蠢想法才让此刻的事态如此难以应对。
“射击!射击!给我把冲上来的难民全部杀死!闭锁门的动力引擎给我开到最大!不能把人留在门里!否则金属门合不拢红雾就会上来”他站在高处失声道。
惊慌失措和歇斯底里的命令终于被下达，几乎所有士兵都在等待这一刻，枪早已上膛，无需多言，在深红到达之前，这个地方就要上演一场杀人的狂宴。
“射击!射击!”
暴雨一般的枪声，那是屠夫的恐惧，他们只是失神地扣动扳机，装上腰间的子弹，上膛，然后重复。奔流的难民完全没有惧意，还在冒着枪林弹雨奋不顾身地向前冲刺，特别是离门近的那些，脸上简直露出了欣喜若狂地表情，朝着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往上撞。
士兵们惊恐地扣动扳机。眼前的景象简直像是丧尸围城，这群人完全丢失了作为人应有的恐惧，求生成了唯一残留的意志。子弹密密麻麻地朝外散射，将狂奔的人影击穿，如果是打中头部还好，死者会立刻丧失行动能力。但如果打中的是四肢或者躯干，这些令人恐惧的难民会拖着血流不止的身体继续向前狂奔，然后在数十秒后倒地死去。遍地都是挣扎着匍匐向前的人形，他们因为流弹倒地，被身后的同胞给推倒撞开，然后被踩踏。
鼻口都出血，眼睛也出血，嘴里全是血泡。还有不少人冲了进去，健全的人继续狂奔，断肢残骸的刚刚进入就被更多的子弹打成筛子。站在前面的士兵已经成了血人，身上染满了红色的粘稠液体，若不是手里还端着枪，可能会被身后的同伴当做难民射杀。
逃进来也没用的，后方军人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他们不会容许这批发疯到无法进行检疫的难民流入，如果爆发瘟疫这里的人还是得死，任何隐患就要毫不留情地予以排除。
在深红之中，鬼看着这一切。他的身边没有任何生物，被红色追上的人全都倒了，他只是在不时地避开的躺在地上的尸骸。
狂宴结束了，金属门在三分钟内合上了，门前的大地已经被染红，金属门上溅满肉色和红色的浆液，倒在地上的尸体和还在拼命敲打门的难民辉映成一副荒诞而又凄凉的景象。之后，红雾吞没。
鬼在红色的浪花中走着，步子很缓很缓。他背着刀，不知为什么，在这片有如屠宰场的地方，行走。
他简直是在巡礼。这大概是最最孤独，最最荒诞的巡礼了。背着刀的黑色恶鬼在红色的大地上走着，巡视他被屠宰的同胞，他们的尸，他们的血。
最终，他停下来了。孤独的巡礼者在尸海前停下脚步。
他突然哭了，不知为什么，咸涩的液体就这么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在尸海的后方，两个孩子紧紧地依偎着，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很小很小的孩子，只不过是八九岁的模样。男孩把女孩缓缓抱在怀里，而女孩在他怀里轻轻地抽泣。他们一定是知道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吧，在那群发疯的大人们拼命往上拥挤的时刻，两个小小的孩子仿佛就已经知晓了他们应该迎来的结局，只是拥抱着彼此沉默着接受。
是两个红雾抗性极好的小家伙，他们两个能在红雾里畅通无阻地呼吸。两个孩子发现了这个在红雾中行走的黑衣男人，停止哭泣，只是害怕地望着他。
鬼在哭着，他跪倒在地上，把两个孩子抱的紧紧的，一边拥抱，一边失声痛哭。
再过不久，鬼就独自一人将刀埋起来了。鬼找到了支持他活下去的伙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盲目的行动没有任何效率。要反抗的话，无论孤独的鬼是多么的强大，他也需要能够互相帮助的同伴。
在这之后他也还是时不时地屠戮，只不过他不会再拿着刀了。他还记得给他印象最深刻的男人，那个上层来的潦倒警官。他抽着烟，一夜一夜地守候天明，只为了心中不让任何人死于人造红雾的可能性几乎零的猜想。在他被扼住咽喉的时候，面临他笔直得像是箭矢的目光，哪怕是鬼的内心都要受到动摇。
但是，既然选择了，就绝对不会后悔。
在这之后，他也还在寻找着同伴，只是在那大雪纷飞的白色小镇，鬼决定不再寻找下去了。到如今，那个孤独得不可一世的鬼，还在这片大地上孤独地巡礼。
他的同伴就只有三个。
一个被他捡到的女孩。
还有在红雾的尸海下，拥抱着哭泣的两个孩子。
名字是毕宿，尾宿，和心宿。
不会更多了。
chapter.twenty-seven 鬼的巡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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