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禮拜二的中午，現在正是學生用餐的時間，相對於其他學校，第一高中給予學生的中午時間相對來的漫長，從上午十一點半到下午一點。這也是響應『午睡可以促進學習品質』的口號。
卓凌雲一如往常地從早上開始就沒有進到教室，一個人待在合作社後方的偏僻涼亭裡休憩，這是他今天看到的。之前都是漫無目的的在校園中閒逛，沒有什麼固定地點。
春風徐徐吹拂臉龐，涼亭旁的柳樹也輕柔的撫摸著頭髮。對卓凌雲來說，這或許也是不錯的享受，可以感受到和大自然融為一體。
「噠!噠!噠!」
閉著眼睛，可以清晰聽見闖入這寧靜空間的陌生人。
卓凌雲感受到也有人來到了這座涼亭。
突然。
一陣清香撲鼻的感覺席捲而來。
卓凌雲心想:太過分了!是誰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在我旁邊吃飯?
睜開朦朧的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涼亭老舊而未修繕的天花板。卓凌雲起身，找尋香味來源。
「你醒來了?」
沒等卓凌雲看清來者何人，那人就先發話。
定睛一看，卓凌雲差點跌下長椅。那個陌生的來訪客就是緋。
開開闔闔的嘴巴。緋覺得有趣，不禁嗤嗤發笑。
「打擾了……」
卓凌雲連要說什麼話都不知道，急忙地想要離開這裡。
「不用急著走，我今天找你沒有事。」
緋委婉的挽留。
「喔、喔喔。」
卓凌雲真的不擅長和女生相處。
兩人之間沒有話語的交流，卓凌雲靜靜的看著緋享受餐盒內的食物。
再這麼下去尷尬的氣氛會佔據此地，卓凌雲決定試著搭話。
「那、那個……妳為什麼會來這裡?」
這是卓凌雲最大的努力。可能是感受到了，緋也回應了他的努力。
「這是我用來吃午餐的地方。」
「是這樣喔。」
對話戛然而止。
「卓凌雲，你真的很不會和女生交談呢。」
「我記得我說過了。」
「你主動找話題是對的，但是不能延續就沒有意義了唷。」
「那也沒辦法，我是個孤獨一生的男人。但也不要同情我，我對這樣的自己沒有任何不滿。」
「還真是堅強……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卓凌雲。明明就是因為你自己的問題，結果還說成『這樣沒有不好啊』，這種態度讓我真看不慣。」
「這不是說成，而是本來就是。如果我真的會對異性抱有希冀，就不會一直這樣子了吧?」
「難說喔，有些人知道自己的問題，卻無力去改善。所以你這個論點是不正確的呢。」
「哼!我卓凌雲是荒原上孤傲的一匹狼，根本不需要其他同伴，只要獨自一人就可以活下去了。」
「人類就是人類，本性是不可能會改變的，團體生活的取向不會因為你個人的思想而不見。如果你不需要的話，怎麼和霍青他們交好呢?」
「那只是表面的而已，實際上我是在欺瞞他們、欺騙自己，我這個人不可能會有所謂的朋友，我自認為我很清楚這方面。」
「照你這麼說，難道和他們的交流全都是謊言嗎?」
「不，這是一種溫柔。如果說真相是殘酷的話，那麼謊言肯定就是溫柔的，所以我只是在溫柔對待他人罷了。」
緋知道講下去會沒有結果，只是原地打轉。兩個價值觀不同的人碰在一起，不管再怎麼要他們配合對方，還是不可能會有交集。緋和卓凌雲就像是兩條永遠不相交的平行線，除非有人做出改變，導致直線彎曲，不然是不會有共識的。
「……先這樣就好了。我換個問題問你。卓凌雲，你為什麼都不好好來教室上課呢?也常常跟老師發生衝突?」
換了個問題，緋繼續詢問卓凌雲。
「這是我的信念。」
卓凌雲表情肅然地看著涼亭外的柳樹。
「信念?」
「我個人認為學校這種東西早就應該要廢除了。」
「怎麼說?」
「我討厭學校!」
卓凌雲握緊拳頭。
「應該這麼說，只要是學生，誰都討厭學校!」
緋差點沒被氣暈。原本以為會是多麼了不起的理由，結果得到這麼無聊的答案。
「好、好。你討厭學校。學校不應該存在。」
「怎麼感覺我被妳敷衍了啊?」
「不用感覺。我就是在隨便應付。」
「好過分!怎麼能夠這樣對我!」
「都要怪你的回答太爛了。」
緋搖了搖頭，像是要放棄似的。
「唉……算了。話說回來，你不去吃飯嗎?中午休息時間要結束了喔。」
「反正我又沒有要上課，沒有關係的。」
「我說啊，你都不會想來上課試試看嗎?」
「不會。去上課又沒有好處，我都一直考第一名耶。」
「聽你這麼說就讓我不舒服，不上課還考贏我，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是呢。」
隨意附和著。卓凌雲言不由衷的說出了謊話。
「卓凌雲。」
「又怎麼了?」
「不介意的話，你要不要吃，我吃不下了。」
緋把餐盒擺到卓凌雲面前。裡頭還有三分之二的食物沒有被動過。
不用花錢就可以吃到的午餐。卓凌雲很是心動。
如果不是緋，而是霍青的話，卓凌雲二話不說就會接過去吧。但是卓凌雲看到那雙緋用過的筷子，不禁有點退縮。
「那、那個……還是……」
「你該不會在意和我用同一雙筷子吧?真虧你是男生還會介意。你們男生不都一瓶飲料大家一起喝的嗎。」
說著，緋從便當袋裡拿出餐具盒。從裡頭又拿出另一雙全新未使用過的筷子。
「給。」
「呃、喔。」
卓凌雲接了過去。連同餐盒。
現在的情況，就變成他騎虎難下了。
「吃啊。」
「喔，好。」
「筷子夾起食物呀。」
「是。」
「放到嘴巴裡咀嚼。」
「知道了。」
就像是小孩子一樣，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好好吃。這是卓凌雲的感想。看上去又不像是買來的便當。
「妳從家裡面帶來的嗎?」
有些學生會從家裡帶便當過來，快到中午前用蒸飯箱熱一下，就可以享用到熱騰騰的午餐了。
「不是哦，這只答對了一半。你是說我把媽媽做的飯菜當作便當帶過來，實際上是我自己做的唷。」
「那還真厲害，已經達到外面小餐館的水準了吧，我說。」
緋細長的眉毛挑動了一下。
「這只是一般女生該有的能力而已。」
「嘴上說的謙虛，可是妳很高興吧。」
「誰、誰被別人稱讚會不開心的?」
緋臉頰微微一紅，害羞的樣子讓卓凌雲覺得很可愛，不禁突然想要使壞一下。
「如果我這是虛偽的客套話呢?」
「那你就不要吃啊!」
緋一把搶過了餐盒。卓凌雲原本要夾起的炸雞塊登時遠離了筷子。
使壞的結果適得其反，反而差點讓自己的食物飛掉。
「喂……不是……那個、對不起。是真的很好吃啦!所以，請繼續讓我享用，拜託了。」
「坦率點不就好了嗎。」
「開個玩笑嘛。」
炸雞塊，酥酥脆脆的外皮，裡頭多汁的雞肉。搭配上香噴噴的白米飯、用橄欖油炒過的菠菜和四季豆、煎得恰到好處的荷包蛋，讓卓凌雲一口接著一口。
這真是至高的享受啊!卓凌雲滿足的享用過了午餐。
「那個……謝謝……咦?」
卓凌雲看見緋頭靠在柱子上，一不小心睡著了。
大概是身體疲累，加上舒適的環境，緋在一個男人身旁睡著了。毫無防備。
安詳的睡顏，緋好像陷入了沉睡。卓凌雲把餐盒放在旁邊，蓋上蓋子。
注視著緋的臉，卓凌雲產生了一些想法。
「緋?這個名字，我好像有點印象。」
卓凌雲皺起眉頭，不斷翻索著記憶。
「想不起來啊……可惡!」
卓凌雲把餐盒和餐具在緋旁邊擺放好，然後一個人靜悄悄的離開了。
緋繼續在涼亭裡午睡，沒有人來叫醒她。
上課鐘響。一年三班的班長緋人生中的第一次遲到。
￭￭￭
「班長，那個……我不會做班級網頁……」
一年三班資訊股長羅芷晴，正擺出一張苦臉跟緋訴苦。
「沒辦法了，我做吧。」
「謝謝班長!」
羅芷晴道了謝後，回到了朋友身邊。
「怎麼樣?緋她是不是答應了?」
做短髮打扮，耳朵上穿戴耳飾的女學生黃湘彤。一臉賊悉悉的問羅芷晴。
她們身旁還圍繞著另外兩名女性，四個人不懷好意的聚在一起聊天。
「對啊，跟我們想的一樣。」
「哦哦!她真的那麼笨嗎?」
「這是她咎由自取的結果。」
「沒錯沒錯，是她罪有應得。」
「哈哈哈!還真痛快呢。」
羅芷晴開懷大笑，班上的目光多少被吸引了一些過去。
「噓……小聲一點，免得她聽到了。」
黃湘彤勸阻朋友們說話不要太大聲。她已經察覺到了班上的同學有些人在注意他們。
「沒差吧……反正她也不會怎麼樣。」
有著染亞麻色頭髮的女學生李之穎，說出了惡劣的話語。
加上徐雪月，她們四人現在的行為，怎麼看都是在排擠、欺侮緋。有個用來形容這種行為的專有名詞──『霸凌』。她們已經不是第一次霸凌緋了。
緋是一名優秀的學生，擔任班上的班長、年級的學生代表，成績很優異，長得也很漂亮，根本完美無瑕。所以才會被其他人看不慣。
藏書包、鉛筆盒、課本；放學後偷偷翻倒桌椅；故意裝作不知道有人，反鎖在室內……還有很多很多。
不過，即使緋遭受到了霸凌，她卻完全沒有介意。
曾經，和緋交情不錯的女學生有問過她，為什麼不去像老師告發別人霸凌她的行徑。
當時，緋是這麼回答。
「如果，要我去因為這麼無聊的事情打小報告，相信我們之間會演變的更加惡劣吧。她們會受到學校的處罰、家長的責罵、同儕的異樣眼光，好像我是利用這方面反過來報復她們一樣。這樣會導致兩種結果，一是她們之後不敢對我做任何事情，二是會用更加激進的方式對待我……唉!所以現在就任憑她們想要怎麼樣吧，反正我是無所謂的。」
緋沒有想到的是放任的後果，也讓她們越來越無所顧慮，認為不論對緋做什麼，都不會有處罰等著她們。
讓她們變得變本加厲最重要的一點……緋是美少女。
開學至今，已經有快二十名男性向緋告白。當然是只有算當面或是用情書表白的。如果要加上其他不明顯的曖昧行為，數字可能要破六十了。
緋就是有這種會讓男性迷上的魔力。
只不過。
這麼有異性緣，同性可是會嫉妒的。
「緋，她是故意的吧?」
束著馬尾的女學生鬱小菫，斜眼看著走遠的羅芷晴。
「是又如何呢?我應該說過了──」
「──無所謂對吧。我知道的喔。但是緋啊，妳這樣也只是讓她們認為妳不會抵抗呀。」
鬱小菫擔憂緋會受到更慘的待遇。
「我沒關係。那只是弱者的醜陋。只要我維持著現在這樣，她們那種小伎倆對我根本不痛不癢。」
緋不打算再說下去了。鬱小菫知道緋的心情，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她，只能露出苦笑。
「對了，緋。妳剛剛怎麼會遲到啊?我還以為妳是去處理公務了。」
下午第一節的國文課，緋遲到了將近七分鐘。對她來說，這應該是很嚴重的失態。
「這、這是……」
緋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
「是怎麼樣嘛，說嘛~說嘛~」
鬱小菫搖晃著緋的肩膀，有如在向主人撒嬌的小狗一般。
「……睡、過頭了……」
緋的聲音有點小聲，鬱小菫拚了命才聽清楚。
「哇!緋妳竟然也會有睡過頭的時候，我一直都認為妳是完美超人耶!」
「我是個正常人好嗎。該犯錯的地方也是會犯錯的。」
「那是怎麼樣的舒適環境，讓我們一年三班的完美超人會睡到忘記時間了呢?」
鬱小菫露出惡作劇般的邪惡淺笑。
「舒適的環境?……」
緋突然想到當時自己睡在卓凌雲身旁。一個發育完全少女在一個心智成熟少年旁睡著，怎麼想都不太合體統。
撲通撲通!──緋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臉頰上的溫度緩緩升高。
「緋?妳怎麼了?臉很紅喔?發燒了嗎?」
「沒、沒有，只是有點不太舒服，胸口有點悶。」
緋搖了搖頭否定。
「那要不要去保健室?我可以幫妳跟老師報備。」
「不用了，我沒事的。」
聽著緋不規律的呼吸聲。怎麼樣都不像是沒事。
看到鬱小菫還是擔心的盯著自己，緋不想讓她多操心了。
「我等到放學後，回家休息就可以。真的不要緊。小菫就不用擔心了。」
「是這樣嗎。好吧。」
準備要上課了，一年三班的學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緋沒辦法搞懂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雖然是看起來有失體統的行為，但也只會感到難為情而已吧。
￭￭￭
「各位同學，今天就先上到這邊。不要忘記要回家好好複習，下次上課要考第五課的考卷。」
一年三班英文老師拿著公事包走出了教室。
「不要急著走!我們要討論班級英語歌唱喔。」
英文小老師葉暉祥站在講台高聲要學生留下。
由於高度自治的制度下，學生的所有活動都是由學生自行處理，通常是不會有班導師介入。像現在就是由英文小老師主導著會議進行。
「首先，我們來表決之前提議的幾首歌曲。想要唱counting stars的人舉手。」
想要唱比較容易帶動現場氣氛歌曲的人都舉起了手，已表示贊成。
這是民主化的象徵。也是國家縮小成學校規模的民主意識。
「總共十三票。」
葉暉祥在黑板上寫上『13』。
「想要唱scarborough fair的人舉手。」
對民族音樂有興趣的人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在這種民主投票的過程中，把自己的權益(投票權)浪費掉的話，等於是放棄表達自己意見的機會，是很愚蠢的一件事情。
「總計十二票。」
現在有二十五人進行了投票。照這樣下去，基本上可以確定是由最後一首歌曲獲選，不過還是要把過程進行完畢。即使沒有意義，有些事情還是不得不去做。
「最後一首。想要唱can't you say的人舉手。」
最後一首其實嚴格來說不能算是英文歌，但是規則上沒有寫明說一定要整首歌曲都是英文。可以說這是鑽漏洞，因為這確實處於在灰色地帶，不少班級也都會這樣做。
很合理的，剩下十四人舉起了他們的手。班長緋是投給第三首歌曲的其中一人。
看到自己心中理想的選擇獲得最後的勝利，那些人大都高興的慶祝。有的和旁邊的人擊掌、有的和選擇其他歌曲的人打打嘴砲。緋的心情也變得十分愉悅。
「等一下!」
有人打斷了討論的進行。
聲音是從教室外面傳進來。等到有人注意到，說這句話的人已經進到了教室裡面。
卓凌雲在放學後回到了一年三班的教室。
只見他嘴角微微揚起，像是找到了好玩事物的小孩。
卓凌雲環顧了教室一圈。確認了黑板上的數字後，嘴角揚起的弧度慢慢增加。
「我還沒有投票喔。」
大家很快就發覺他想要做什麼事情。
以正常來說，一個人的一票是很微薄的力量，並不足以改變什麼。不過現在第一首歌曲和第三首歌曲的票數只差了一票。
「我要投給第一首counting stars。」
卓凌雲的這個宣言登時澆熄了十四個人的勝利火花。
十四票對十四票。同票。
不悅的情緒從十四人中開始蔓延開來。原本確定了勝利，可以盡情享受，現在卻殺出個程咬金來搗亂。
「欸，搞什麼鬼啊?這不算吧?」
一名男同學拍桌子站了起來。
拍桌子的目的是為了吸引目光。他想表達的意思很明確，就是卓凌雲那一票不能算是有效票。
這是在民主自治的現代不能夠被允許的發言。男同學只是腦袋被怒氣搞糊塗了。
「對啊對啊!卓凌雲平時都不來上課，他能夠算是我們班的一份子嗎?」
在關係霸凌的邊緣地帶。沒有很明確的要大家不跟他交往，所以大概勉強可以不算是。
以上都是因為到手的勝利果實消失，所產生的負面情緒導致這些人會有不得當的發言。
只是，被情緒影響的不只是他們。
「不要這樣子好不好?有夠難看的。」
「你們是不是輸不起啊?剛剛贏了不是很囂張嗎?」
選擇第一首歌曲的其他十三人立刻跳出來挺卓凌雲。
很快的。
一年三班分成了兩股勢力。這是民主討論過程中很常見的一環。當大家意見不攏的時候，就會引發爭執。
「夠了!安靜!」
清澈透亮的聲音。雖然音量不大，卻讓每個人都能清晰聽見。
緋站到了講台上，制止了無意義的紛爭。
「只要重新進行一次投票就可以了。這次只要兩首歌挑出一首就好了。」
簡言之，就是進行複選。在票數相同的情況下，很合理的判斷。
班上的同學知道在吵下去也是無濟於事，所以乾脆的聽從了緋的建議。
緋眼神示意葉暉祥。
「好了好了!我們就再來一次投票吧。想要投給counting stars舉手。」
隨著一年三班的學生冷靜了下來，討論也重新開始進行。
「總共二十五票。超過半數。所以，本學期的英語歌唱比賽要唱的歌曲是counting stars。」
高逾半數的二十五票，確定了一年三班要表演的歌曲。
原本投給第二首歌曲的十二人，以十一比一分別選擇了另外兩首歌曲。
十一人中有著常常欺負緋的四人組，其他七人也是對緋不懷好感的同學，這才導致了這般懸殊的差距吧。
緋看到了自己想要唱的歌曲沒有獲得其他人青睞，多少會有點不愉快。尤其是當她看到卓凌雲一臉賊笑的模樣，讓內心的怒火被熊熊燃起。
緋心想:你是不是故意要來弄我的?卓凌雲!
或許緋不知道，但是她散發出了不容許其他人靠近的氛圍。
至於卓凌雲看到自己的傑作──成功讓緋希望演唱的歌曲落選、引起班上同學的爭執、還讓緋擺出一張臭臉。他覺得放學後回來教室這一趟真是值得。
「今天決定了要演唱的歌曲。大家別忘了回去要多多聽幾遍，熟悉歌詞。之後還會找時間再來討論其他細節，包括主唱、伴奏、隊形、負責人。今天就先這樣，各位同學可以離開教室了。」
葉暉祥替這個討論做出了結尾。
學生們由於被拖延到了放學時間，大部分的人都趕緊離開學校。教室很快就被清空，只剩下沒有幾個人。
班長緋慢條斯理地整理著今天上課的筆記，把明天不會用到的課本收拾到書包裡。卓凌雲則是一派輕鬆的聊著天。
「掰掰，凌雲。」
「掰，明天見。」
霍青揹起雙肩帶的書包，揮手和卓凌雲道別。
教室內就只剩下緋和卓凌雲。
感覺兩人都是特意等待對方，似乎是有話想要跟對方說。
緋開口，卻欲言又止。卓凌雲走到前方的講台上，一腳橫跨上了講桌。
看到了卓凌雲肆無忌憚的態度。緋下定決心要把話說出口。
「卓凌雲。」
「班長，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像是等待了許久，卓凌雲沉穩的回應。
「你是故意不讓我想唱的歌曲獲勝嗎?」
緋問卓凌雲。
「是的。因為我最見不得人好了。那麼，換我問妳一個問題。」
直接承認自己有意破壞別人的好事。這讓緋不知道該把怒氣往哪裡發洩了。
「唉……你問吧。什麼問題?」
卓凌雲腰身往前屈，眼神透露出些許認真，看來不是要來逗弄緋的。
「妳……為什麼都不能跟老師報告妳被霸凌?」
緋覺得很困惑。
卓凌雲怎麼會知道?他又不常待在教室；就算他知道好了，那有關他什麼事情嗎?
就像是昨天他對緋說的一樣。
「我的隱私希望妳不要去窺探，好嗎?為了妳，也為了我自己。」
緋現在也有著同樣的想法。
「先說喔，這的確是和我沒有關係的事情。」
卓凌雲像是預讀了緋的心思。沒等緋開口，就幫忙把話說出來。
「既然如此……」
「但是呢，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多管閒事。只要是有趣的事情，我都會想去參一腳。」
不愧是隨心所欲過活的男人──卓凌雲大言不慚的說出了這句小孩子才會說的話。這句話的邏輯就和『只要我喜歡，沒有什麼不可以』一樣。
緋無言的撇過頭去，不想正眼瞧卓凌雲。
「我是覺得沒關係。那終究只是弱者對於強者的嫉妒、低等人種抱怨現世不公平的怨天尤人。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她們也不能拿我如何。」
聽到這句話，卓凌雲很罕見有了明顯動搖。
只見他跳下了講桌，一個箭步就衝到了緋的面前。
身子往前傾，雙手撐在桌上。一副兇悍模樣的卓凌雲，跟以往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不要用這種有如作賤自己的心態跟我說話。強者?別說笑了。妳哪一次成績贏過我?國小國中高中一次都沒有過。這分明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妳是為了什麼要無條件接受這種事情?」
緋把頭轉回來，很不高興的斜眼瞪著卓凌雲。
「關你什麼事?」
想來也是當然。卓凌雲很明顯碰觸到了緋不願意讓其他人看見的地帶。
卓凌雲被緋這麼一說，馬上也發覺到了自己的失態。現在他和緋的距離又像是昨天那般貼近。
卓凌雲迅速的向後退了幾步，站穩腳步。
「不、不、這只是、沒什麼……」
連忙搖著雙手，像是要否認什麼。
緋用「你是神經病嗎」的視線看卓凌雲。
「這、這、對不起!」
恢復到往常狀態的卓凌雲，一如既往的不會和女生交談。
「唉」的嘆了口氣，緋也收斂起剛剛那種不屬於淑女該有的態度。
「你還是沒有學會怎麼和女生說話呢，卓凌雲。」
「我有什麼辦法呢。」
「其實有一種疾病稱之為『恐女症』，你要不要去醫院進行檢測看看。」
「這麼說就太過分了吧!我又沒有對女性懷有恐懼，只是不會對話而已。」
「那麼就是社交障礙囉?」
「……這有比較好嗎?」
「誰知道呢。」
兩人的關係不像剛才那樣緊張，回到了中午時的氣氛。
「話說回來，卓凌雲。你是怎麼知道有人在欺負我呢?你應該是不在教室的吧?」
「這個啊……啊哈哈……」
卓凌雲仰天長笑。上方除了沾有灰塵的天花板和些許生鏽的電扇電燈外，沒有任何值得觀賞的東西。
「別想給我打馬虎眼喲。」
緋一邊微笑，一邊翻找著書包內的物品。誰知道會不會突然拿出武器，來對卓凌雲造成傷害。
看到那種「你不說我就殺了你」的眼神，卓凌雲嚥了一口口水。
「我、我是待在那邊觀察的……」
順著手指，緋看向了卓凌雲指的方位。那裡除了一顆顆嫩芽新生的大樹外，沒有其他建築了。
「你是待在樹上?」
「對的。」
緋無法置信地看了看卓凌雲的臉，又看了看窗外的大樹。
「你是變態嗎?」
卓凌雲無法反駁。
確實沒有人會隨便爬到樹上，然後隨意觀察其他人。這會讓被觀察的一方感覺到不舒服，類似被跟蹤狂或者是偷窺狂盯上那樣的不舒服。
「我只是碰巧爬上去的……」
「又碰巧看到我被欺凌?」
「對，這一切都是巧合。錯不在我，錯的是老天爺。是它讓事情都這麼湊巧的發生。」
卓凌雲擺出一副「錯的不是我，是這個世界」，想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
「什麼啊?好噁心!」
緋用對待垃圾的態度來應對卓凌雲。從她沒有直接報警看來，算是宅心仁厚了。
「你就在那邊看著我上課嗎?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哼!我卓凌雲身為社會觀察家，為了研究，跋山涉水都在所不惜。」
「明明連和女生交流都辦不到，是要觀察什麼呀?」
「嗚咿……」
「所以說呢，你到底是爬上樹幹嘛呢?不會只是為了看我上課吧?」
如果只是為了觀察緋上課的話，明明有更方便的方法。實在沒必要大費周章爬上一棵樹，甚至還要背負著摔下來受傷的風險。
「當然。」
卓凌雲的目的自然不可能只此一個。
「那麼是什麼?說啊。」
「就是、就、就是……那個、那、這個……」
卓凌雲把原本打算說出來的話打住。因為在本人面前，有點難以啟齒。
其他目的有兩個，觀察緋並不是說謊，這是為了要喚醒他的記憶。另外就是要從遠方偷偷欣賞緋的容貌，古語有云「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差不多就是這種情形。緋的美貌讓卓凌雲只敢從旁觀賞。
卓凌雲也不愧為第一高中的學霸，馬上就想到了一個兼具合理性又可以解釋自己爬上樹的理由。
「我是為了比賽訓練。」
「哦?什麼比賽?」
緋提起了興致。
「宜蘭不是有搶孤比賽嗎。我是為了參加才會爬樹鍛練。」
搶孤，在每年七月十五號中元節時，會進行的一種民俗活動。參加者要爬上塗滿牛油的棚柱。通常會由八人一隊，六人為先發。由底下兩個人撐起三個人，再頂起一個奪標手完成任務。
「那麼你的其他隊員呢?」
「不告訴妳。哼!順帶一提，我卓凌雲可是最佳第九人。」
「好，我很清楚的知道你沒有參加了。那你到底要不要回答我這個問題呢?」
嗚哇!──在心裡發出慘叫，卓凌雲沒有想到緋的知識會如此充實。原來的計畫是這樣隨隨便便唬弄過去，反正他也沒有說謊，結果緋卻意外地知道搶孤的規則。
「這種冷門的知識……妳怎麼知道的?」
「這只是一般知識的範疇喲。」
緋一臉得意的表情，像是象徵著勝利一樣。或許緋認為這是第一次贏過卓凌雲吧。實際上有沒有這門勝負還不知道。
「請快點回答我。」
緋催促回答。
「如果我不回答呢?」
一般情況下，想要強迫別人做某件事情是很困難的，沒有人可以強制命令其他人。
除非是基於人情、義務，又或是……
「那……我問你喔，卓凌雲。一邊痛苦一邊回答，還是一邊後悔一邊回答，哪一種你比較喜歡?」
做出危險發言。突然，緋霍地站了起來。
雙手背在背後，緩緩踏步走向卓凌雲。
「兩種意思哪裡不一──」
「咚」一聲，一把銳利的美工刀釘在了黑板上。
「──央。」
連發音都發不標準。卓凌雲傻眼的看著做出扔東西手勢的緋。剛剛耳朵差點就要被刀鋒擦到。
很危險吶!喂!我差一點就要送醫院了。張開的嘴巴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在心裡表達抗議。
「我可不只有一支喲。」
緋手上亮晃晃的刀光，應證了她並沒有說謊。
「好了，該來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制服被汗水浸溼。卓凌雲現在的處境很艱困。
「我……」
「不好意思，我沒有聽清楚。請你再說一次吧。」
擺弄著手上的凶器，緋完全掌控了現狀。
「……我只是為了要看妳。」
「哈啊?你說什麼?」
「為了要看妳。」
卓凌雲沒有欺騙緋，只是沒有全部講出來。兩個原因不能全供出來，也不願意騙人的卓凌雲，只能選擇說出其中一個。
「欸欸欸?等、等一下!」
緋有點被搞混亂了。
「你在說什麼呀!卓凌雲，這、這是告白嗎?」
即便緋被告白的次數不少，但像現在這麼詭異的告白方式，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有點類似，其實不然哦。」
「什、什麼啊?」
「這只是欣賞。」
卓凌雲並沒有打算讓緋誤會，所以準備要來解釋。
「就像是看到帥氣的偶像、美麗的演員，粉絲們不都會極盡辦法接觸他們嗎?那怕只有一點距離也好，粉絲們都會想更近距離和自己喜歡的偶像演員接觸。」
「意思是……我是偶像?演員?」
「差不多吧……畢竟班長長得也很漂亮啊。」
受到很常聽到的讚美，可是緋卻有不一樣的感觸。
──這是他第一次看我吧?
──我終於被他注意到了嗎?
──我的身影進入到他的眼中了?
莫名的澎湃湧上心頭。拚命卻壓抑不住的笑意，表露在外。
「班長，妳的樣子有點奇怪哦?」
「有嗎?我大概應該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地方吧?」
「那麼多的贅詞，還有怎麼是疑問語氣。」
「呱啦呱啦」收起美工刀，緋前一秒還殺氣外露的模樣已無影無蹤。
「吼唷!你很煩耶!卓凌雲。」
完全感覺不出在生氣的嬌嗔。讓卓凌雲更加納悶起來。
「你說的理由……我就大方接受了吧。」
「……是這樣嗎。那還真是太好了呢。」
卓凌雲好像又理解什麼似的，點了點頭。
「對了，班長。我再走之前有一句話留給妳。」
「什麼話?」
「黑板是公物喔，要賠錢的。」
「我知道啦!」
唰啦!──教室門被關上，裡頭只剩下緋一人。
不過。
卓凌雲並沒有離開。待在教室外面，倚靠在冰冷的磚牆上。
沁涼的涼爽感透過第一高中的制服傳達到卓凌雲皮膚上，接著慢慢滲透進了卓凌雲的心裡。彷彿要把內心凍結般，卓凌雲試圖擺脫這股寒冷。
「這個個性、性格，還有說話方式，果然我是有印象的。」
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說著，卓凌雲苦惱的拍打自己還沒有辦法回想起記憶的腦袋。
「還差一點……差一點就可以想起來了……吧。」
夕陽發出了餘暉使得雙眼閉上。「呼」的吐了一口氣，卓凌雲現在的表情充滿了厭惡感。
「怎麼感覺想起來的話，我會感到內疚啊……就好像是我對她做過什麼壞事一樣。」
語畢，卓凌雲快步遠離了教室。但是，他並沒有發覺，緋完完整整的聽到了他剛才的自白。
這勢必會讓今後產生想不到的變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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